情况远比想象中的复杂得多,以前的计划已然行不通。趁着这个机会,几人又重新商量了往后的事宜。
而另一边,朱雀也不请自来。
他毫不客气地落座到江鹤翎旁边,与芙姒正好相对。念在传信符的情份上,芙姒对他已没了敌意,反而多出一丝敬意,见他友好地望过来,也微笑着回应过去。
这一次,龙炀谴退了殿中其余的人,只留下一个亲信扶桑在旁侍候。接下来他们要商讨重要的事,芙姒继续留在这里不太合适,便打算离开,哪知龙炀不甚在意地抬了抬手,示意她好好坐下。
见朱雀面前的酒杯迟迟未动,扶桑上前斟酒,却被朱雀拦住。“本将不喝酒。”
扶桑识趣地退到一边。
行军之人,哪有不喝酒的道理,只是不愿在这里喝酒罢了。
“见到少主和江大人安然无恙地回来,本将可就放心了。”朱雀笑了笑,话中却处处透着指向性。
龙炀当然知道他话中的含义,虽然不喜,但碍于妖族的情面,还是顺着他的话道:“将军有心了。妖后中毒一事,事发蹊跷。在魔族身陷囹圄之时,妖王还能如此维护魔族的清白,令本王十分感动。即使寻找月见草之路九死一生,本王也义无反顾。如今月见草已经寻到,本王就算有心想挽留你,也不忍妖后继续受苦。只待将军何时方便动身,也好将这月见草,连带着本王的一片赤诚之心,带去给妖王。”
论说起场面话来,龙炀活在世上几百年,没人比他更在行。这一番话既撇清了魔族下毒的干系,又强调了寻找月见草的艰险,可见魔族对维持两族情谊的良苦用心。
“自然是越快动身越好。本王随时待命,只是——”话说到一半,朱雀故意停顿下来,意有所指地看向旁边的人。
与聪明人说话,无声更胜有声,这一个停顿不知蕴含了多少点明但不易道破的信息。而江鹤翎却事不关己地缓缓后仰了身子,手指惬意地弹了酒杯边缘,杯中的美酒立刻荡起几圈涟漪。
“月见草的得来,实属不易。若不是幸得天助,此番行动,损失只怕不可估量。鉴于觊觎月见草的妖兽众多,将军虽身经百战,经验丰富,但是终究是孤身一人,本王实在担心。每思及此,忧心忡忡,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犬子燕萧虽然稚嫩,但还算机灵;贤弟鹤翎精通医术,在药理上颇有建树。还是让他们二人一同护送将军,也算了却本王心中的忧虑啊。”龙炀的声音洪亮,抑扬顿挫间,饱含着揪心与不安,像极了茶楼中的说书先生。芙姒心中默默感慨,姜果然还是老的辣,父王平日里看着粗犷,关键时候,居然这么能说会道。放到现代,这可就是影帝级别的表演了。
“还是大王考虑得周到。本将在此谢过。”等的就是龙炀的这一番话,看来小姑娘很好地将讯息传达给了他们。正好朱雀也发愁路上有人会暗中对付,虽然他有足够的自信,但躲在暗处的敌人凶残而又狡猾,有他们二人随行,何乐而不为呢。
“只要能助妖后早日康复,本王定当竭尽所能。”龙炀对朱雀的配合十分欣赏,可惜他不喝酒,不然定要与他畅饮一番。
芙姒听得云里雾里,只大致听懂了燕萧与江鹤翎要随朱雀一起去妖族这一层意思。这本是件好事,一来是护送月见草,二来还可以去妖族寻找与幕后黑手相关的线索。但是,作为熟悉这个世界未来走向的人,她正怀疑这株月见草与女主有很大关系,此刻怎么能放弃这种打探情况的好机会?
“我也要去!”
事宜如此圆满地决断下来,龙炀本来已经放松了心情,听到芙姒无厘头的话,差一点将刚刚入喉的美酒喷出来。
众人的目光顿时全部集中到芙姒身上。
“无理取闹!”龙炀绷不住胸中腾起的火气,手中的酒杯几乎被他捏碎。他什么都能宠着芙姒,答应她的任何要求,但唯独不能答应她涉足危险之中。
很少见父王生这么大的气,燕萧也大吃一惊。当初为了让父王同意他带芙姒出宫,费了多大的口舌与功夫,他现在还历历在目。在关于芙姒的事情上,父王都相当顽固,出宫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想去妖族?门都没有!
“为什么?”虽然早就做好了不会被同意的心理准备,但她不明白为何龙炀会反对地如此激烈,心中不禁有些委屈。
自芙姒开口说她也要去的时候,江鹤翎的眉眼便冷下来。连他也猜不透芙姒的想法了,她与妖族唯一的接触便是朱雀,按理说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产生兴趣。去往妖族的路途何其漫长,且不说路上凶多吉少,就凭芙姒这柔弱的身子,也受不了一路的舟车劳顿。
龙炀的想法也是在于此。如果对面是其他人,他直接就一票否决了,压根儿不会多做解释。然而现在却将为何不可的原因一一细数出来,意料之外地,却被芙姒个个推翻,甚至反驳地相当有理有据。气得龙炀直揉太阳穴。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的闺女这么巧言善辩呢?
在这场家事的争辩中,朱雀不仅一点也不觉得尴尬,丝毫没有想要回避的意思,反而看得津津有味。他又发现小姑娘的另一个有趣之处。
一时语塞,龙炀稍微稳定了情绪,才意识到朱雀一直都在。赔笑道:“小女顽劣,不识礼数,让将军见笑了。商量好的事情不会改变,今日还请将军养精蓄锐,每日一早就启程出发吧。”
不等朱雀回话,龙炀又转向扶桑,道:“还不快送朱雀将军回赋珮宫。”
逐客令已下,朱雀自然不会强留,随着扶桑出了宫。只是心中可惜,没能将这场好戏看完。
殿中一下子没了外人,芙姒也不再矜持在座位上了,疾步走到龙炀旁边,撒娇道:“芙儿知道父王是为了我好,但是,您说的那些,都是杞人忧天罢了。我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这段时间您也看在眼里,您要还是担心,可以问问小叔嘛。”
芙姒好歹还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这么温言软语地一撒娇,龙炀的火气顿时熄了。但在这个原则问题上,他绝对不会退让,就算搬出江鹤翎来,也是一样的结果。他的目光询问性地扫到江鹤翎身上。
“依臣之见,公主目前的身体状况,不适合长途跋涉,尤其是这一路上还伴随着诸多危险。”他看似是在把玩起桌上的酒杯,实则是为了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不忍看到她眼中的期待落空。
本以为江鹤翎会帮她说话,这个结果却让芙姒始料未及,心中不禁更加委屈了。
威严的目光看向芙姒,这下她该死心了吧。哪知她又将主意放到燕萧身上,继续贫嘴道:“还有我哥呢,一路上哥哥会护住我的,不是吗?”说着又可怜兮兮地看向燕萧。虽然知道燕萧人言轻微,但死马就当活马医吧。
在整个过程当中,燕萧已经非常识时务地将存在感降到最低。这一刻突然被点到名,不需要抬头看,他也能感受到龙炀震慑的目光,焦灼地打了个激灵。
“……突然想起来还要收拾东西,我先告辞了。”燕萧深知这不是自己能置喙的,连话都组织不利索,不顾芙姒瞪过来的小眼神,在龙炀的默许之下,慌忙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孤立无援,这下芙姒再也找不到其他借口,小脸一蔫,眼中顿时没有了神采。龙炀见她委屈地不再说话,心里其实乐开了花,但嘴上还是安慰着:“妖界有什么好玩的?本王去过,还没我们魔界好呢。你要是待在宫中无聊,想要出去玩,本王陪你一起去。怎么样?”
芙姒面上乖巧地点头。但在雷电火石间,大脑飞速旋转,心中又有了另一番考量。妖界肯定还是要去的,龙炀这里行不通,那就只能采取其他对策了。“父王说得对。刚刚是芙儿太冲动了,现在静下心来,仔细想想,还不如好好待在宫里,陪父王多说说话、下下棋呢。”
明明是几句暖心的话,江鹤翎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一时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显然,这番话对龙炀非常受用。虽然他外表看起来粗枝大叶,但实际上却非常感性,直接就被感动得红了眼眶。他哪能料到芙姒心中的小九九,只认为自己的闺女终于长大了,知道心疼起他来。又想到刚刚自己还凶了她,对比下来,心里顿生愧疚。
“乖芙儿,若是有什么喜欢的东西,这趟他们出去,就算是天上的星星,本王也要让燕萧那小子给你带回来。”龙炀欣慰地摸了摸芙姒的额发。姑娘家的,想出去玩的原因,无非是那些宝石珠玉。那他便让燕萧带回来个够就是了。
走在路上,终于松了口气的燕萧,冷不防打了个喷嚏。看来路上得多带些衣服了。
见龙炀的情绪稳定下来,芙姒便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她刚刚的示弱便是给龙炀的定心丸,让他对自己放松警惕,这样,就不会阻止她接下来的小动作了。
正发愁如何早点从这里脱身,龙炀的声音又起来:“本王与你小叔有些体己话要说。那芙儿就先回去,看看自己需要什么东西,遣人去知会燕萧一声就好。”
刚刚被气得昏了头脑,龙炀匆匆定下了出发的时间。眼下时间所剩无几,他还有好多事情没有交代。
芙姒求之不得,她掩住心中的窃喜,从容别过二人,便匆匆追着燕萧的脚步退出去。
一出寝宫,她便唤来条五。
“现在、立刻、马上,去给我准备一碟花生米。”
虽然不明白主子为什么急着要花生米,但秉承着贴身护卫的职业道德,他不好奇、不过问、也不干涉。
既然父王丝毫不肯让步,江鹤翎又跟他同一条心,要想跟着去妖界,芙姒只能从燕萧那里下手了。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坏笑,她那个不靠谱的哥哥,接下来,有他好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