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再三,芙姒还是决定等燕萧一行人回来以后,再将传信符交给龙炀。此时的他和自己一样,为他们的安危而忧心,突然告诉他这个坏消息,只会徒增他的烦恼罢了。
耐心等待了一天以后,宫中丝毫未传出回来的消息,芙姒的心更加焦灼。她还记得当时江鹤翎所说的话,顺利的话一天就能回来,而如今已远远超过一天,是不是表明他们出了意外?
不敢深想,但又坐立难安,她只好在屋子里踱来踱去。目光偶然捕捉到窗案上的一抹白色,那是前几日她遗忘在那里的帕子,现在早已晾干,摸在手上异常柔软。
屋外天色已暗,伸手不见五指。芙姒顺手摸了个夜明珠,出了门。
相欢急忙小跑着跟在她身后,“公主,这么晚去哪儿呀?”
“百卉宫。”芙姒无法坐在这里干等着。若是他们回来,定会经过百卉宫。在那里等的话,第一时间就能得到他们回来的消息了。“你先回去,不用跟着我。”
这条路,就算她闭着眼睛,也知道该怎么走。
相欢再三请求,未果,只好给她送来一件披风,才不舍地离开。
百卉宫内,清静地有些渗人。
芙姒不敢私自进去江鹤翎的居室。以这些天的相处来看,他有严重的洁癖和强迫症,不喜欢外人碰乱他的东西,虽然在他面前表现得不甚严厉,但她还是不敢擅自决定,便留在放药草的屋子里,那里还能有些光亮。
在芙姒的内心里,她是不想被江鹤翎讨厌的。
她将带来的夜明珠与桌上嵌的那颗并排放在一起,屋子里顿时亮更亮了。百卉宫的蚊虫比想象中的的还要多,此时都被珠光吸引了进来。而她一向爱招虫子咬,在寝宫中,一直都点着驱虫的熏香。但在这里却没有,那些蚊虫便都向她袭来,甚是烦人。眼下天色已晚,再叫相欢送熏香过来也麻烦,芙姒便关严屋子的门,用披风将自己紧紧裹住,只留个脑袋在外面,这才稍稍有所缓解。
夜深催人困。
天色越来越晚,芙姒也等得越来越疲倦。自从来了这里,她的作息时间不能更正常,哪有这个点还没睡的时候。她的脑袋不断往下掉,又不断被她强制抬起,这般僵持了好久,终于还是不知不觉地落到了桌上,沉沉地睡了去。
那番的几人乘着夜色归来,远远地,江鹤翎便看见百卉宫内亮着一点珠光。除了芙姒,没有人会在那里留到这么晚。
奔波一路的疲乏被这一点慰藉冲刷地干干净净。任务已完成,这么晚了,他无需再去龙炀寝宫打搅了。江鹤翎将装月见草的盒子交给燕萧,无视掉他满脸的问号,一个人折回百卉宫。可越走近那亮着光的屋子,他的心中越生出一股难言的怯意。然而一推开门,那份怯意却又被眼前的场景一扫而光,只剩下满心欢喜。
少女小小的身形恬静地趴在桌上,她的睫毛时不时抖动着,似乎睡得很不安稳。身上的披风早已落到了地上,露出来的皮肤上,被咬上好些个红疙瘩。
真是个小傻瓜。
越看那些红疙瘩,江鹤翎越觉得碍眼。这便要将芙姒抱进内室,却有个东西轻飘飘地落到地上,是那日芙姒向他索要的帕子,已被洗得干干净净。江鹤翎眼神暗了暗,顺手捡起。
将芙姒妥善安置在床上,又小心翼翼给那红疙瘩上了药。他的动作轻柔,生怕将梦中的姑娘闹醒。之后才将那帕子叠好,放到她枕边。
他不喜房间内带着味道,此时却燃上调制的熏香。夜深了,他竟一点也不知困,痴痴看着芙姒静好的睡颜,只有此刻他才能这般肆无忌惮地看着她。一时,竟忘了时间。
不知坐了多久,窗外的藤蔓间漏进几丝光束。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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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姒做了一个梦,梦见明明是四人出去寻找月见草,却只有燕萧一人回来。
她从噩梦中惊醒,外面的天已经大亮。她并不在昨晚的桌子旁边,而是趟在一张床上。周围是熟悉的熏香味,但屋里的摆设显示,这里不是她自己的房间。
她什么时候进了江鹤翎的居室?
只当是自己睡糊涂了,她连忙从床榻上爬起来,又欲盖弥彰地整理好被褥,将枕边的帕子塞入袖间。
床上看起来没有了睡过的痕迹,芙姒才放心离开,一转身,却正好与端药进来的江鹤翎撞了个正着。
“怎么起来了?”他的视线落到远处的床榻上,上面没了一丝褶皱。原本他还在担心不知如何叫醒芙姒,没想到她自己先起来了。这样也好。
见江鹤翎云淡风轻地将药端到桌上,并没有不高兴的意思,芙姒暗暗舒了口气,讨好似的将那碗药乖乖喝下。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药刚下肚,那股苦涩味还弥漫在舌边,但芙姒又迫切想知道四人的情形,便皱着小脸问起来。
“苦吗?”今日放的糖明明跟以前是一样的量。但见芙姒的脸上渐渐染上一丝迷惑,江鹤翎才意识到自己答非所问,又后知后觉地补充了一句:“昨天晚上。”
芙姒原本是有些懵的,但立马被他后面那句话拉回现实。“那我哥他还好吗?还有条一、条二,都安全回来了吗?月见草也摘到了吗?”一股脑将心中的疑虑都问了出来。
“嗯。”一个字,打消了她所有的不安。
心中悬着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从江鹤翎淡然的神情来看,寻月见草的过程还是比较顺利的,这正是所有人期盼的结果。但转念一想,芙姒又不得不将原因与女主联系在一起。会不会正是因为这株月见草是给女主的,所以拿到手才会这般顺利,要不然,拿不到月见草,女主拿什么东西来洗髓?
越是这样想,芙姒便越觉得这个解释合理。联想到前日朱雀给她的传信符,魔族现在不仅面临着外忧,而且还有内患威胁。如今月见草的事情已解决,她得尽快告诉父王这个消息才行。
“我要去找父王一趟。”芙姒猛地站起。
“正好,我也准备去报个平安。”江鹤翎也跟着一起出去。虽然他并没有过去的必要。但有他相伴,芙姒顿时安心了许多。
一路上,芙姒又问了他好些簏阴山上的事,江鹤翎稍加润色后,都一五一十地讲给了她听,其中并未提及一些血腥的细节,尤其是条一受伤的事。这些事情只会引起她的担忧,没有必要让她知晓。
快到龙炀宫中的时候,江鹤翎突然抛给芙姒一个锦囊。锦囊可以从上面打开,里面装着一包干草和两颗蓝色的珠子。细嗅,还有一股特殊的香味。
不待她问,江鹤翎就先开了口:“随身戴上,可以驱蚊。”
“太好了,谢谢小叔!”芙姒喜笑颜开,她可太需要这个东西了。昨天被蚊虫叮咬的感觉,现在回想起来,她还浑身难受呢。但幸运的是,今早起来并没有在身上看到红疙瘩。有了这个东西,以后即便是在外面,也不用怕了。
那两个珠子实在太过特别,以至于被芙姒单独拎了出来。对着天空看,珠子通体湖蓝,里面还均匀散布着零星的白点,像万里无云的碧蓝晴空中带着点点星光,甚是好看。这么好看的珠子还能驱蚊,真是好东西。
当着江鹤翎的面,她一点也不吝啬自己的喜欢,将锦囊系在腰带上。又想起早上的帕子,取了出来,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还给他。
转眼间,二人已到了龙炀寝宫外。但由于帕子在袖间放了太长时间,上面已经有了皱痕。芙姒将它重新抹平、叠好,毕恭毕敬地奉到江鹤翎的面前:“也谢谢您的帕子!”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江鹤翎不悦地挑眉,径直踏进宫门。
芙姒撇撇嘴,暗中埋怨他小气鬼,也抬脚进去。又凑近帕子仔细看了看,她明明洗得干干净净了。
四人能带着月见草平安回来,龙炀的心情出奇得好。正好燕萧也在,江鹤翎与芙姒一来,龙炀便迅速给他们赐了座,与江鹤翎寒暄起来。
龙炀本就是个话痨,他心情好的时候,话自然就更多了。早已从燕萧那儿了解了情况,他先是感慨战况之难,又扯到月见草上,最后说到护送月见草的事宜。芙姒想要插嘴都难。
依龙炀之见,就让朱雀将军一人将月见草带回。一方面,朱雀贵为妖族的大将军,身经百战,护住月见草自然不在话下;另一方面,他们成功寻得月见草,已拿出了足够的诚意,这一切朱雀都看在眼里,相信也会准确无误地传达给妖族。
江鹤翎惬意的品着美酒,显然认同龙炀的想法。宫中的人只知道他们去寻了月见草,却并不知道这月见草是要送去妖族的,只会以为月见草依旧在魔王宫中。有他们打着掩护,一路上不会有太大风险。
燕萧也忙不迭点头,脸上的哈欠一个接着一个。他昨晚一回来,便被父王留在这里,非要他讲述与土蜘蛛和白月蛇恶斗的场景。父王便越听越兴奋,这一讲便到了天亮。好不容易盼来了其他人,本想着趁机溜走的,哪想父王又打开了其他话匣子,根本找不到溜走的机会。他现在只希望这个话题快点结束,好让他回去好好补个觉。
得到一致的同意,龙炀满意得点点头,正打算一锤定音。却见芙姒突然站立起来。
“万万不可!”她再也坐不住。朱雀来魔界的行踪确实没多少人知道,但魔族里的内鬼肯定知道,若让朱雀一个人带回,敌人躲在暗处,一路上肯定不会风平浪静!
“这是昨日我从朱雀手中讨到的。千真万确,不应有假。”芙姒连忙将那张传信符交到龙炀手上,又将得到这张传信符的来龙去脉解释一番。刚刚她一直插不上嘴,便将传信符紧紧攥在手心,现在它已经变得皱巴巴了,但那上面的字依旧清清楚楚。
龙炀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无论这张传信符是真是假,知道百卉宫与尸久草有牵扯的人,只有宫中少数几个经常来往的人。发出这个消息的人,只有可能来自他们内部。魔王宫中,肯定有奸细与幕后之人互通有无。这样的话,朱雀的行踪也早已暴露,此时确实万万不可让他单独离开,万一在路上遭到暗算,丢了月见草,那他们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他的眼中多了一些戾气,将传信符递给江鹤翎。
从朱雀无端闯入百卉宫,江鹤翎就隐隐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看到这个讯息后,江鹤翎的神情微变,但早有心理准备。跟他预想中的,并没有多大的出入。
见二人脸色都变了,又突然不说话,燕萧心中已有了不好的预感。他敛起那副纨绔不恭的样子,接过传信符,正想知道那上面写着什么不好的消息,可一看,吓得他的瞌睡都跑到了九霄云外。
只要识得那几个字,就明白它意味着什么。他只当有人故意用尸久草陷害魔族,却从未想过当中还有自己人。至于陷害他们的幕后黑手,到底是妖族还是其他,那就说不定了。
“会不会是妖族故意为之,想把这件事推到我们身上?”燕萧一时难以相信。所有的证据都将罪魁祸首指向魔族,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巧的事,他早就对妖族存了疑心。若是被他们捉到傀儡人这个把柄,就可以理所应当地将罪名扣到他们头上,以此为借口挑起事端,也是顺水推舟的事。
龙炀却摇摇头。燕萧还是太年轻了,若是他能站在一国之君的立场上,就会明白妖族同样也是受害者。秘密派遣朱雀这么有声望的人过来,便可以看出他们确实是在诚心求助。“如果妖后中的是其他的毒,那还有这个可能性。但她偏偏中的是尸久草,此前根本被认定为无药可解。若不是贤弟见识广博,碰巧知道解毒的法子,妖后根本没有生还的机会。而传说中用以解毒的月见草极为罕见,是否存在于世都有待考证,能不能找得到就更是一个不定数。妖族何必如此大费周折,枉顾主母的性命,做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事?况且,就算妖族真的对魔族痛恨到这种地步,为何朱雀到了百卉宫外,又放弃将魔族的罪名彻底坐实,反而将关键的线索拱手让人?”
江鹤翎不置可否。照现在的情形来看,妖族是有心想跟他们合作的,不然也不会大方地将这张传信符给了他们。他们需要做的,便是铲除这条合作之路上的阻碍,揪出幕后的主使。
“是该好好清理蛀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