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多痴男怨女,皆是忘了那句“缘不可强求”。
因果循环,徒悲一生。
那日,青丘四公子四乙将绿芜带回了之前他们一起居住过的云中小屋,倾诉多年不得相见之苦。
“是我来晚了,绿芜,我对不住你。我实在没想到母亲会发现这件事……”
绿芜苦笑着摇摇头,说道:“过去已不必再提。子平,不,如今该唤你四乙公子。”
“与公子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我欢喜你,但终是殊途,你为我如此,我已心满意足。你好,我便好,一切都好,万不能因为我而害了你。”
话未说完,那深情凝望的眸子里,泪水早已淌下。
“不要,绿芜……”四乙的眼泪也像断线的风筝一般止不住地留下来。
绿芜强忍着眼眶里的泪水,继续说道:
“若是有缘,绿芜便等你,重结来生愿。”
绿芜转身离去,四乙想追,却终是被止住。有些错过,便在一瞬之间,正如他当年转身离去一般。
“那片片花瓣,皆是情根深种……”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
这几日,王书生把客栈内的一木一板、一桌一碗看得是真真切的,还时不时拉着九万红豆他们闲聊,扰得他们见了书生就躲。
“掌柜说不让我跟你说话,说你只在说胡话。”红豆拿阿钰当挡箭牌,拒绝跟书生说话。
书生呢,不气也不急,慢悠悠地说道:“诶,被误解乃是成大事者之常态,掌柜那是还没了解鄙人。孔圣人就有云:‘虽小道必有可观焉’……”
书生话还未说完,红豆见绿芜走进大堂内,似想上楼,又不敢上去,正在楼梯下徘徊着。
“绿芜!”红豆借机离开柜台。
“你终于回来了,我还在担心你呢。”
“是绿芜对不住大家,枉费了你们的一片苦心。”
“你回来就好了,我上去叫掌柜,你随我来吧。”说完,红豆便带着绿芜上了楼,趁机摆脱书生的絮絮叨叨。
红豆向门内喊了一声,并未有人应答。绿芜明白阿钰的意思,轻轻地向门内说道:“掌柜,我便都与他说清楚了。”
一会儿,门内人才答道:“进来吧。”
绿芜推开门,只见阿钰身着绫罗轻纱,端坐在书桌旁,后面的几绺秀发随意散到肩前来,眉眼间也有难得的温柔。此刻她正提着笔静静地作画,画中正勾勒出美人的轮廓来。
“掌柜,今日来,便是来与你告别的。”绿芜见阿钰不说话,怕是还在生她的气,便先开口说道。
她见阿钰还不说话,心中也愈加愧疚,向阿钰低头鞠了一躬,说道:“掌柜您说的对,纵然,有些故事不够圆满,但世事并非样样都合乎自己的尺寸,如此这般,我已心满意足。惟觉得对不住掌柜,还请掌柜原谅。”
阿钰停下笔来,看着她说道:“我并未生你气,我也知晓你是个好姑娘,我会传信给孟婆,替你找个好身世。今日你赶路也乏了,明日一早我让九万送你去孟婆那,今日你便好生休息。”
绿芜谢过阿钰正要走出房门,但却突然回身偏过头来,不解地问道:“您说过,在这的人,皆有怨念。既如此,掌柜的怨念又是什么?”
阿钰心头一震,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提笔的手也顺势一抖,画上美人的眉眼之间便多了一个小墨点。
是啊,她的怨念,她已经许久不想了,如今重提,心还是会隐隐作痛。
“我不需要怨念。”
阿钰只淡淡地吐出这几个字来。
绿芜走后,她已不堪再作画,往事也一幕幕浮现在她眼前。
这儿的人皆有怨念,她尤其。加之罪孽深重,只能困在这黄泉路上,做个不生不死的鬼怪。
回想起来,她的故事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阿钰
姓谢,单名一个钰字。
谢家在沧溟国世世代代为将军,到她这一代,虽只生她一个女郎,但她也并未让爹爹失望,她是沧溟国唯一的女将军,战功赫赫。
八月气候比盛夏要温和了些,这时正是枫叶变红,层林尽染的时节。
谢钰一身淡黑布衣,头上别了一只荆钗将头发高高束起,颇具英气。
陛下亲自送谢钰出征,他站在高台之上,于万人面前向谢钰敬了一杯酒,说:“倘若此次胜了,你便是我沧溟国第一女将军,享一等爵位。”
她不在乎享不享一等爵位,她在乎的是眼前这个向她敬酒的人。为他守江山,她甘之如饴。
每次她打完胜仗凯旋而归,陛下都会赏她琳琅满目的金银珠宝和受人敬仰的爵位,同时她也看到陛下又增了几位妃子填充后宫。
她有时也想说:我不要这些虚名,不要做你的臣子。可是,最终只能从口中默默吐出:“谢陛下赏赐。”
……
“阿钰,阿钰!”
门外突然有人大喊,使阿钰的思绪从远方收回来。原是巧倩在唤她出来,鬼吏韶祺来送帖子了。
阿钰收回心思,从房中出来。
“掌柜,这是冥王派我来送的帖子,三日后是冥王生辰,他说您一定要早些来。”
“知道了,放下吧。”
“是。”
韶祺放下帖子,似要走,红豆突然从灶屋跑出来急忙叫住他,手里还端着一碟小菜。
“祺哥哥,你怎么就走了,不是说让你等等嘛,你许久不来,我研究的新菜式都没人尝,今日你可得待久些再走。”
阿钰看着红豆如此可爱的样子,不觉间心情也变好了些。
“既红豆如此苦留,你怕是盛情难却,吃了再走吧。”阿钰笑着说道。
“啊,好……”韶祺不是没吃过红豆研发的新菜品,只是那味道实在不敢恭维。
趁着红豆进灶屋期间,阿钰犹如长辈逼婚似的,问他道:“红豆对你的心意,你可明白?”
“明白,但韶祺只是一个抓鬼的人,既不记前世,可能也没有后世,身份卑微,只怕耽误了她。”
“你担忧的,她便毫不在乎;她在乎的,只是你的一颗真心罢了。若你愿与红豆共白首,我便做个顺水人情,替你去跟冥王说,如何?”
韶祺默默无言,脸上露出颇为难的神色。
“诶,我想这事也急不来。你好生想想吧,莫要辜负了她一片情深。”说完便上楼了。
“莫要辜负了她的一片情深……”
这句话阿钰也像是在替以前的自己倾诉,可那个人终究是辜负了她……
谢钰率军归来后,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平淡如水。
后来邻国敌军不服,再三挑衅,誓要夺回领地,这一次陛下给了她一道死令:“若不能击溃姜氏部族,你也不用再回来了!”
这一次的仗打得十分吃力,姜氏敌军来势汹汹,谢钰死守东莱城已半年有余,所有进城通道都被切断,城内粮草短缺,守军和城内百姓皆食不果腹。
守将们对谢钰说撤退可能还有一丝存活的希望,若不退,只有死。
谢钰半眯着眼,勉强抬眼看了看滤出蔚蓝的天空,如此晴朗,似乎这根本没在打仗。她恍惚了一会儿道:
“陛下说了,若不能彻底击溃姜氏,不能回去。再说了,这还有无辜百姓,我们能不能撤退是一回事,但他们就活该被杀吗?”
“我们这战事吃紧,陛下不增派援军,这是要抛下我们了,将军!”
“末将可以为将军战死,但却不能为这样昏庸的皇帝白白丢掉性命!”
跟随谢钰的守将悲愤的向谢钰说道。
“陛下或许不是个好人,但是个好皇帝。我谢钰相信陛下并未抛弃我们,陛下有自己的考量,但他一定是在乎他的子民的。不撤退,便是我们身为将领的职责!”
说出这话,谢钰也并无十足底气,但她相信那个让她一见倾心的人,不会如此狠心。
可是她错了,陛下听信谗言,认为谢家有二心,此次若不能击溃姜氏,便坐实了谢家的罪证,她战败的那一刻,就是谢家满门抄斩时。
那日,黎明还在朦胧的山后睡眠,敌军突然猛攻,谢钰带领所有军队在城楼御敌,投石车扔的火球飞入城内,东莱城已是一片火海。谢钰拼尽全力,终也敌不过,东莱城还是守不住了。
她为那个在她心中笑如朗月入怀的男子守到了最后。
万箭穿心的那一刻,这几月以来带给她的穷困狼狈全不见了,她回首那一瞬,在火光中,已是美得一发不可收拾……
之后,姜氏军队进城屠城,俘数百人,尽戮于演武场中,一时碧血满地,白骨撑天。
……
阿钰不再呆想下去,只专心作起画来。
良久,阿钰轻轻添上最后一笔,这幅画已经作成了。她仔细端凝着这画上佳人,身旁点缀着几朵梅花,不自觉间淡然一笑。
……
铅色的的天色下,白皑皑的雪山静得发狠,一切树木、花草都那般显眼,阿钰走的每一个脚印也都那般清晰。在飞舞的微雪中,现出几株老梅斗雪开着满树繁花,赫赫的在雪中明得如火,愤怒而且傲慢。
那是她与孟婆女英初次相见的场景,女英站在梅树下,早已等候她多时。而那时,她一袭白衣,早已被鲜血染得如梅花一般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