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
如今她二人已于先前大不同了,初见时的模样却还历历在目。
阿钰忆起女英,总不免想起她只身一人在孟婆庄日夜熬汤,日夜孤独。
阿钰曾不经意间随口打趣道:“阿英,你终日在这孟婆庄,也不想出去,莫不是在等哪个少年郎吧?”
“你见哪个痴等者,以如此丑的模样等的?”
阿钰眯着眼,撑头笑道:“也是,那难道你就没有爱过一人?”
“我曾经心悦一人,”女英愣了半晌,突然缓缓说道:
“后来不合适,便一别两宽了。”
阿钰后来也是听冥王郁垒提起,才知晓了些这段尘封往事。
可她的故事,又怎寥寥数笔说得完……
自盘古开天辟地后,天地鸿蒙初开,由混沌开万序,后万序引万气,万气福泽万灵。由此天地万物皆被划分为天、地、人三界。
天界为万物之神,地位显赫,掌管万物;后冥界势力壮大,打了几仗,终是停了战,立下盟约,天界便也管不着冥界了,如今只是各自安好,各司其职罢了。
女英的故事,便在这之后的三界展开了。
……
“诶呀,红姑娘,真是太感谢你了。小儿加官进禄,多亏着你给小儿找的这门旺夫亲事呀!小小心意,还请姑娘收下,日后怕是还要麻烦姑娘呢!”
“夫人客气了,这是红姑的本分。”
高老夫人硬推硬搡地非把礼品塞到红姑怀里,说了几句吉利话,便心满意足地走了。
红姑走到窗前坐下,看着桌上那些花花绿绿的礼品,不解地想着:为何世人觉着好的姻缘便是帮助夫家为官呢?平平淡淡的不也欢喜吗?
“诶!”红姑轻叹一声,不觉间想起来远在冥界的阿娘来。
……
“阿娘,你就让我出去看看吧,这无花无草的,多无聊啊。”
“你将来是要继承孟婆庄的人,耐些寂寞是应该的。”孟婆语重心长道。
“那…那也让我在此之前,见见这大千世界也好呀。不然,女英会被别人耻笑目光短浅,没见过世面的。”女英嘟着小嘴苦求的模样任谁看了也都心生爱怜。
女英见孟婆不言语,又继续恳求道:“阿娘,你就遂了我吧。我就只在人间算算姻缘,绝不惹祸。且到了凡人耄耋之年就回来,绝不贪玩!”
孟婆终是松了口,道:“罢了,纵是留住你的人,心也早已飘到外面了。出去历练些也好,不过须谨记安守本分,不可贪恋人间荣华。”
“好嘞!”女英在得到准许后,撒了欢的来到人间,化名为红姑,做了这方圆两百里最出名的红娘,所撮合的婚姻皆相敬如宾、凤鸾和鸣。
可是现在,她撒了一个小谎,起因是尚家的小儿子尚润之。
近日,有几户门当户对的姑娘家来找她算与尚润之的生辰八字,她不愿撮合,便皆被她的那句“八字相克”给挡了回去。而她自己也算过她与尚润之的生辰八字,却是真正的相克!
她倾心于尚润之,早在三月前的某个春日里。
那日天空浸透了蔚蓝,流荡的云片聚集在远野天边,阳光温柔,一切似都被揉织在朦胧里。
红姑遇见尚润之,便是在这吵杂拥挤的戏楼之内。
女英来到人间之后,最痴迷的便是这戏楼了,不仅有瓜子花生花茶吃,还有戏听,岂不潇洒快意哉!于是逢她不想做事时,便喜赖在云鹤楼偷得半日闲,时间久了,她也成了这的老戏迷了。
那日,她正坐着痴痴听戏时,尚润之突然走进戏楼,从门口到上楼,每一步、每一个动作,红姑都看得出神,世上怎会有如此如玉一般温润的人呢!举手投足间,气宇轩昂、温其如玉,真正是翩翩君子模样。
尚润之静静地坐着听戏,就坐在离她只隔几张桌椅的地方。他抬手喝茶间,便现出他修长的手指,细腻白皙似精雕细琢的白玉一般。红姑看得有些呆了,回过神来方知这样如此无礼,便垂下眼睑,只顾傻傻地吃东西,之后便傻傻地走过他的身旁,再然后就傻傻地回到家了。
她虽有贼心,但还没贼胆!
不过,她想着,这样的人,需得日日瞧着,日日欢喜,毕竟来日方长嘛。
斯人若春日的云彩,在她心里画下笔笔浓墨重彩。
尚家是名门大族,而尚润之却做了位籍籍无名的教书先生,街市上的人便都把这件事当作饭后谈资,聊以解闷。
可尚润之不在意闲言碎语,这一教就是五年,如今早已到了该婚配的年龄。有媒人上家门介绍,可是都被尚润之婉言谢绝。
当然,这其中红姑的功劳也是很大的……
红姑这人呢傻的时候是真傻,可执着起来,那可是八匹马都拉不回来。她空闲的时候不往戏楼跑了,而总往书院跑,手里还拿着桃花酪来“贿赂”书童们,美其名曰:“我们做红娘的,得四通八方,懂大道理,方不负人家的托付……”
尚润之没有与她争辩,便给她安排在最后一排,也不打扰教书。而红姑也达到了她的目的——整日整日地瞧着尚润之……
以后的时日,窗外绿树巍然,交错缠绕的枝桠间,露出点点金辉,微风也寻着阳光的脚步,划过片片翠叶,引起窸窸窣窣一阵欢快。朗朗读书声,还有红姑那单纯的心意,也一并揉进了那欢快里。
……
一日,红姑正喝着别人家为感激她牵的好姻缘送的两坛桃花酿,适逢尚润之到她家来归还发簪,她白天粗心遗落在书院的。尚润之寻她好久,最终望见她在槐树底下正抱着一坛桃花酿醉醺醺地躺着,模样好不可爱。
润之轻轻走过去,坐在她身旁。她也顺势把头偏倚在尚润之的肩上,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酒香掺和着清风明月,便别有一番景致。
半醒半醉之间,红姑知晓是他来了,胆子也变大了许多,抬起头,眯着眼,问道;
“尚润之……你……你可知我为何日日去书院?”
“为何?”
“因为……因为心中有你呀。”
“我在戏楼见你的第一面,便沉溺……其中了”
说完,便捂着嘴径自傻傻笑了起来。
润之看着她,脸上也浮现出淡淡的笑容来,轻声细语道:“可你不知,那并非是我们的第一面,我与你的第一面,还要早得多……”
“戏楼是我故意去的,偶然间听得红姑娘喜听戏,便想去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让我见着了你。”
润之浅沉下头去瞧她,她早已呼吸匀称,呼呼大睡了。他静静地望着她熟睡的脸庞,脸上也浮现出一片喜色。
第二天一早,红姑从那张熟悉的木床上醒来,尚润之早已离去。忽然之间,酒醒后的疼痛和酒后胡言乱语全都袭上头来。
“疯了,我真是疯了!”
“啊啊……”红姑尴尬和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几日,红姑不踏出门半步,她不知道尚润之是怎么想她的,但是她,惹不起还躲不起嘛!她心里下定决心,绝对不要再碰到尚润之!
可是不见他,红姑的心也空荡荡的,算姻缘时心不在焉,别人只当她是近日太乏累了,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是因为尚润之的缘故。
咚咚咚——
天还蒙蒙亮,红姑正疑心是谁算姻缘来这么早,没想到开门见到的竟是尚润之。
红姑愣了愣,慌张道:
“阿……那个……先生怎么来了,有事吗?”
“红姑娘几日不到书院来了,我想着可是那日夜里喝酒着凉了……”
“先生进来说吧。”
红姑听到“喝酒”二字顿时心直怦怦跳,难道他来跟她义正言辞撇清关系,这种难堪事,当然不能让别人听到!
红姑倒了杯花茶递与他,和颜悦色的脸上也掩盖不住她一双慌乱的眼睛。
“呵呵……”红姑干笑道:
“那日我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了,说了什么酒后胡话,先生千万莫要当真。”
尚润之默默饮了口茶,温柔地瞧着她,看不出是喜是悲。
“那红姑娘怎会记得我来过呢?”
“我……”
刚想解释却又哑口无言,是自己理亏在先呀!
不管了!
摊牌吧!摊牌吧!
反正自己又没对他做过什么非分之事,不过是几句胡话而已!
“没错,我确是都记得——”
红姑提高音量壮气势:“我承认,你是长得……有几分……好看,不过就是酒后说了几句胡话,你至于记到现在吗?”
尚润之听着,“噗”的一声笑出声来。
“谁说我是来找你算账的?我本是来瞧瞧你身体是否抱恙,如此看来,倒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尚润之顿了顿,突然语气一转,道:“既如此,我今日来便找你讨个说法。”
“讨个说法?”红姑大大的眼睛表示满脸的疑惑。
“那日你醉酒后枕着我的肩,枕了一个时辰,对我做出如此非分的事,还想忘了吗?”
“我……我……我没有,那……那就算有,你推开我便好了……”红姑涨红的小脸无力但又认真地解释着。
尚润之依旧温柔地看着她,浅笑道:“若是我根本没有推开你的意思呢?”
“你记得前面你说过的话,当真不记得我对你说的话了?”
“你叫我少喝点呀。”红姑弱弱地回道。
“……”
“我说,我喜欢你。”这话,他是一字一句无比认真地念给她听的。
“你我做出如此亲密之举,怕是只有我娶了你,才能堵住悠悠之众口了。”
“你,你这是提亲吗?”
“是。”
简单的一个字,便在红姑的心里翻腾开来,也让她顿时有些无措。
“可是我只是一个红娘,与你尚家……”
“这些你自不便担心,在你面前,这些都无足轻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