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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布方略督师福建 选良将急援台湾

光绪十年七月二十六日晨,左宗棠到养心殿辞行,醇亲王特地在中右门设宴为他送行。这都是应酬的场面,费不了多少工夫。出宫回到贤良寺,一切都准备妥当,一行四十余人出东便门,到通州上船,沿运河南下。那时因法舰扬言北上,所以不能走海路,何况还要到江宁见曾国荃,面商协饷事宜,所以左宗棠先到江宁,然后取道江西到福州。

在路上走了近一个月才到江宁,曾国荃十分客气,派人带着全副仪仗一直迎到瓜洲渡口。他则亲自到南京城外码头迎接,而且登船与金老大一左一右扶左宗棠下船。左宗棠很是欣慰,拉着曾国荃的手道:“老九啊,你哥哥没了,你就把我当哥哥!”

中午设宴,驻江宁的大员都来作陪。喝茶之时,曾国荃趁大家都略有醉意、左宗棠也很开心,便以开玩笑的语气问道:“大帅,今天席上没听你数落家兄,不知今天是大帅改了脾气,还是碍着我在眼前?”

“江山易改,秉性难移。我脾气没改,数落你哥哥也在所难免,这天下人中值得我数落的也没几个。”左宗棠道,“比如老九,我就很少说过你的不是。”

“那是我不够格了,不知大帅怎么评价国荃,不妨明言。”

“盖棺定论,盖了棺才能定论。”左宗棠也是以开玩笑的语气,“你活得好好的,我怎么给你定论?要说你好吧,你立马办一件让国人痛骂之事,那我的脸怎么搁?老九,人都有自知之明,你是怎么评价你自个儿的?” “这个我还真仔细思量过,有一副对联给自己。”

听说曾国荃有一副自我定论的对联,大家都洗耳恭听。

“杀人如麻,挥金如士。”曾国荃一本正经说出八字自评。

曾国荃跟着曾国藩打完太平军又打捻军,那是南征北战,九死一生,他带兵又向来凶悍,杀人如麻真是一点不假。他又特别爱财,每下一城就回家一趟,把劫掠的金银运回家中。太平天国的都城更是金山银海,据说湘军运走的珠宝就有数十船。他在老家大起屋宇,广置产田,把荷叶塘方圆十几里的好地都买了,所以挥金如土更贴切了。

“好得很!”左宗棠拍着大腿道,“老九肯说实话,这值得敬佩。不过杀人如麻也不是什么坏事,人分好坏,看你杀什么人。一将功成万骨枯,打仗杀敌天经地义。现在法夷欺上门来了,能杀他个片甲不留才好,反倒是以和议进言的才是国之大贼。挥金如土也无不可,看你把钱干什么了。比如我就在福州办过船政,在西北用过大兵,光外债就借了一千余万两,也算得上挥金如土,可值得很!”

左宗棠不爱财,养廉银也大都捐出去了,他曾对爱财如命的曾国荃多有烦言,曾国荃原本也是准备等着左宗棠痛批的,不料他好像故意客气,一句冒犯也没有。

“男人一生,我行我素,最为痛快。”左宗棠如此总结。

“大帅对自己可有自评?可否也有八字定论?”曾国荃问道。

“没有。”左宗棠摇摇头道,“我和你哥斗了大半辈子,他没了,朝廷给他文正的谥号,我偏要与你哥对着来,我的谥号只能是‘武邪’了。”说罢,他掀须大乐,大家也都乐得喷茶。

“言归正传,我之所以到两江来,不说你也知道,打仗最愁的就是粮饷,老九,你要帮我打败法夷。”左宗棠一本正经。

“大帅放心,你在前线督师,粮饷算我的。”曾国荃十分痛快,又对在座的众人道,“诸位都是两江大员,为左大帅筹措粮饷义不容辞。将来朝廷派给两江的协饷,我们要第一个解到左大帅的粮台。”

左宗棠当然不要这种空话,于是道:“我要带王诗正一同去福建,但开拔的费用尚无着落,请你先筹五万两以解燃眉之急。

“这是应当的。五万两怕是太少,既然大帅开口了,我就凑足十万。”曾国荃又给了左宗棠一个惊喜。

左宗棠十分高兴,告辞时握着曾国荃的手夸他的胸襟要超过其兄。

送走左宗棠,江宁藩台疑惑道:“大帅,左大人开口要五万,我们给他三万也不算少,何必要打肿脸充胖子,给他十万?”

藩台说打肿脸充胖子也不是没有道理,两江向称富庶,但“人怕出名猪怕壮”,各种摊派也以两江为重,近年兴修水利、扩充长江水师、加强沿海沿江防务,开支浩繁。

“打肿脸充胖子也不错,关键要看怎么充。”曾国荃认为左宗棠以七十三岁高龄白头临边,试问今之天下谁人可为?他也是打仗之人,知道带兵最愁的就是粮饷,反正早晚朝廷会派给两江协饷,早出晚出都要出,何不早出赚他一个高兴?

“说到底,我是佩服左大帅的气概。”曾国荃如此解释。

左宗棠为筹划粮饷军械在江宁小住了数日,之后又从两江抽调了几名他熟悉的将领同行。曾国荃知道左宗棠喜欢看《申报》,所以把近期的都送了去,其中有两则就是有关清法战事的。一则是孤拔率军占领基隆,那里有煤矿,正好可以作为舰队基地。《申报》的报导十分简单,只说法军十余舰强攻基隆,官军苦战一天,悉数撤走。基隆这么重要的地方,竟然轻易放弃,左宗棠十分生气,大骂刘麻子是混账王八蛋。

另一则消息是桂军在船头战败。双方激战三天,清军作战十分勇敢,但法军炮火占绝对优势,最后被迫撤出阵地,清军营官牺牲三名,伤五名,勇丁伤亡近千人。《申报》的报导依然十分简单,左宗棠看罢全文也没有看到王德榜的名字,他对身边的金老大道:“王朗青原来是驻谅山的,这次打法夷好像没他的分,他不是怯战了吧?”

“王军门打仗没得说,怯战更是不会,肯定是潘抚台另有部署。大帅请放心,您手里出来的人都不是孬种。”金老大为王德榜辩白。

“那样最好。如果我嚷着要打法夷,且向太后夸口一定会凯旋,而我的部将里却出了贪生怕死之辈,那真是揭我的老脸。”左宗棠说完这话,突然想到一个主意,于是问道,“金老大,我打算把你派到王朗青那里去,就算我亲临前敌,你敢不敢去?”

金老大拍着胸脯道:“这有什么不敢的,这么多年没打仗,手都痒了。” “好!你去是不让王朗青有怯战之念,不是要你去拼命。但话又说回来了,到了不能不拼的时候就要不惜命,你要让桂军看看,我左宗棠的轿夫也是以一当十的勇士!”

“大帅放心,咱们弟兄只会战死不会逃生。”金老大昂然回答。

左宗棠把自己喜爱的一口宝刀赠给金老大:“你带这口刀去,众将有不听号令者可以此刀斩之,若王朗青怯战畏敌,你也可以此刀斩之。”

“大帅放心,这把刀用不到斩自己人,小的要拿他斩法鬼头颅。”说完,金老大出去向众位弟兄报告这个消息。

左宗棠伏案给王德榜写信,先说了此次赴闽行程,继而夸他从征二十余年,任事勇往,堪为楚军之冠,然后笔锋一转,告诫他此次奏派援越,任事不及以前,切勿有始无终,负他期望。现在朝命主战,务要尽心竭力,有机即图,不可畏难,不可轻率。倘真不如从前出力,贻举者羞,不待他人列参,他先劾之。

离京时,左宗棠就给次子孝宽去信,要他到江宁来,然后随他去福建。孝宽接到信后就安排好家事,这时已赶到江宁,休息一天后就随父亲起程南下。曾国荃特意把督标右营官兵拨给左宗棠,护送他入闽。

旱路水路换了几次,一时坐轿,一时乘船,有时又要骑马,大家都担心左宗棠的身体,但却劝不住他。走了二十余天,大家终于到了福建境内的水口。水口离福州尚有三百余里,是闽江上游的一个小镇,福建团练大臣带领福州首县及水口所在的德化县令前来迎接。团练大臣已须发皆白,年七十六岁,比左宗棠还长,叫林寿图,字颖叔。

左宗棠很是感动,觉得此人有些耳熟,于是悄悄把福州首县叫到一边问道:“这位团练大臣有些面熟,他是否在陕西做过官?”

首县回答道:“左大人好记性,他在陕西任过布政使。”

“哦,对了,这个人被我参过,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跑这么远来接我,实在难得!”

林寿图是福州闽侯人,做过十几年京官,在户部当过主事,在都察院任过御史,还任过一年多的顺天府尹。他少有才名,文笔极好,为人聪明诙谐,又有点儿孤傲。左宗棠刚入陕时,驻军潼关,林寿图执礼甚恭,并献诗以赞,有“卧龙腾渭水”及“羽扇风流绝世无”的句子,让自诩诸葛的左宗棠大为陶醉。他对林也颇为赏识,以至于到了几乎熟不拘礼的程度。左宗棠西征乏饷,令林寿图筹饷五十万两。林寿图自觉与左宗棠关系密切,上疏辩解,请求暂缓。左宗棠十分生气,于是弹劾他“怀存私见,不解协饷,不视急需”,林寿图因此被革职。

在德化县吃饭之时,左宗棠把林寿图拉到身边感慨道:“你们都不知道,颖叔当年就是被我参劾罢职,他不计前嫌来迎我,所谓路遥知马力。一个七十六岁的老人不远数百里来迎接一个七十三岁的人,也是古今皆无。” 林寿图抚须颔首,语惊四座:“其实,我也不想来的。”

等大家惊骇地瞪大眼睛,他语气一转道:“可福州百姓盼左大人如孤儿盼父母,我是代福建百姓来的。自从马尾惨败后,福州百姓日夜提心吊胆,经常传言说法夷某日要来攻打福州。曾有一户人家院内的木头倒地,疑为炮响,一家人裸足而奔,引得周围也是惶惶不可终夜。朝廷明发上谕,左大人前来督办福建防务,福州人奔走相告,都在打听左大人何日可到。左大人之威,可抵十万精兵,可震敌胆,可安民心。因私情,寿图衔当年左大人参劾之恨,以公义,寿图却诚盼左大人驾临。”

左宗棠乐得哈哈大笑:“颖叔还是像当年一样伶牙俐齿。”

“雕虫小技,自作聪明。”林寿图对自己毫不客气,“那时候年轻,以为自己这点小聪明可傲王侯,现在想来实在可笑。能不避谤议,大刀阔斧办成几件大事,像左大人这样让千万民众赖之为长城,才真正可傲王侯!”

“那时候我们都年轻,当时我参你的确有些恨你自以为是之意。人老了,回过头来看就觉得有些事实在无谓。人一生就与人争,为情争,为利争,为名争,自以为聪明一等,到头来不过是占了小便宜吃大亏。枉费聪明,不成大器。看开了,一切都是过眼云烟,扎扎实实办成几件事才可以自安。”左宗棠道。

德化县令连连点头:“听左大人一席话,真是胜读十年书。卑职所在德化,乃福建穷县,卑职与大县之令相见,有叫化子见富亲威的窘迫。如今听了左大人一席话,终能心安理得了。卑职在德化这七年,开荒、治水、修路,实实在在为百姓办了几件事,自己宦囊未丰,而百姓盘中有餐;官未升半品,而得百姓交口谬赞。夜深扪心自问,有时也觉得自己很傻,现在想来,卑职没占便宜,却未必就是吃亏。”

这番话令左宗棠大为赞赏,要德化县令报上姓名。德化县令有备而来,忙把手本呈上。他叫刘倬云,十四年前的进士,翰林院散馆后分发福建。左宗棠把手本递给身边侍候的戈什哈感慨道:“做官不要图舒服,要图舒服就去当八旗子弟,提笼溜鸟。做官不要怕苦,西北苦不苦?我在西北……”话头一开便是半个时辰,大家只有洗耳恭听,任他侃侃而谈。

德化县令安排好行馆,盛请左宗棠驻留几日。左宗棠不肯,次日就起程顺流而下。十天后一行人到达福州,福州真是万人空巷,新任闽浙总督杨昌濬、福州将军穆图善以及司道府县翎顶辉煌聚集在洪山桥接官亭迎候,福州有名望的士绅则在浙绍会馆设宴等待。

左宗棠不肯坐轿,他端坐在马上道:“我是来打法夷的,我要让福州百姓看看左某还能上马杀敌。娃子们,打起精神来,跟我进城。”所过之处,路两边聚满了百姓,街坊店铺都摆下香案,放炮燃香,纷纷磕头。

左宗棠的行辕设在福州北门华皇馆,厅内有一副楹联:

数千程荡节复临,水复山重,半壁东南资保障;

亿万姓轺车争拥,风清霜肃,十闽上下仰声威。

左宗棠十分欣赏这副对联,不免又讲当年他书联迎陶澎的往事。杨昌濬、穆图善、福州首府、首县都呈手本求见,左宗棠一概挡驾。

第二天,他回访诸人,大家都不敢受,拦驾请回。他并不回去,请杨昌濬、穆图善陪他沿江巡视,一直到闽江出海口。在长门炮台巡视时,守军报告有一艘法舰正向入海口过来,请示怎么办?

左宗棠回道:“不要管,放它进来。”

法舰试探着往里走,当它到了长门山下,左宗棠一声令下:“娃子们,拿出你们的本事来给我狠狠地揍它。”

大炮轰鸣,法舰猝不及防,立即掉头仓皇而走。

“娃子们,告诉你们,本大人到福建来了,你们不要怕法夷,他们也不是三头六臂,见了要打!阿古柏不怕我,被我打怕了;俄国人也不怕我,也被我打怕了。怕是打出来的,你敢打,他就怕你。你不打,他就欺你。”左宗棠指着江上逃走的法舰道,“只要我在福州,一旦有法舰前来,你们开炮就是,不要怕有人追究责任,一切有我担待。”

左宗棠转了一圈就布置了一圈,恪靖军及福建提督所部分营驻扎长门、金牌、连江、东岱、梅花江各要口。长门、金牌是福州门户,当然要严防死守,他特意把德化县刘倬云调过来,给福建按察使裴荫森当助手,日夜督工加修炮台。他对裴荫森道:“我看刘倬云是可造之才,让他跟着你长长见识。”

刘倬云果然上心,在他的建议下,裴荫森雇请善水者潜入江中,拆下“建胜”号上的大炮安装到长门炮台上。闽江口上竖立铁桩,用铁索拦江连结,没入水中,用机器拖带,只许本国船只通过,法舰一来即提起铁索拦截,穆图善在此坐镇指挥。又布置在林浦、魁崎及闽安右路梅花江口,用垒石填塞,仅容小舟通过。以上各处均建炮台,安放火炮,派兵驻守。经过此番布置,福州人心大安。

在赶赴福州的途中,左宗棠因长途跋涉,又兼天气太热,本来有些中暑,现在又奔波数十天,头晕恶心的毛病又犯了,在众人的劝说下,他在署中静养。说是静养,其实根本静不下来,因为基隆被法军占领,他一直在生刘铭传的气。

其实刘铭传也是逼不得已,他到台湾后,发现防务十分薄弱,台湾总共四十营官兵,号称两万多人,却要守卫长达两千余里的海疆。而且各军装备极差,名为水师,却无船只,守岸火炮又少得可怜。

时任台湾兵备道的刘璈不知是出于怎样的考虑,所部四十营竟有三十一营部署在台南,台北只部署了九营。这一弱点为法国侵略者所窥知和利用,法国舰队副司令利士比率兵舰五艘逼近基隆。当时基隆守军仅八百人,只有五门固定方向的大炮。还没等守军部署完毕,法国舰队已发起攻击,炮台连同火药库很快就被摧毁,守军陷入被动挨打的局面。当天夜里,刘铭传通过查看地形,决定采取诱敌深入的战术。

第二天,他下令除少数人固守海岸制高点外,其余部队全部撤到后山隐蔽。法军以为清军大败,肯定早已逃之夭夭,便大摇大摆地涌上岸来,一面修筑滩头阵地,一面攻打坚守岸边的清军。眼看敌人上岸,刘铭传立即下令后山部队从两侧迂回包抄,三面夹攻敌人。这出乎意料的围攻使法军不知所措,顾不上还击,便纷纷丢盔弃甲抱头鼠窜。刘铭传首战告捷,大挫敌锋,“生擒法人一名,死伤不下百余,抢来座旗一面,乘势破其山头炮台,得炮四尊,帐房数十架,洋衣帽甚多”。

趁法军暂无力进攻的间隙,他亲自拜访台湾兵备道刘璈。刘璈为台湾湘军之首,在台湾兵多势众,因湘淮积怨,对刘铭传深怀戒心,不愿受其节制。刘铭传不想以督办之名来压服他,所以主动拜访,想尽量缓和内部矛盾,以期两军协力共同抗敌。

刘铭传特意说明赴台前与左宗棠见面情形,刘璈是左的老部下,他的面子当然要给,但这事的真假无从得知,他对刘铭传的戒心无法消除,表示自己还要守台南、台中,因为法夷有兵舰可依,随时可以进攻台湾的任何地方,如果让他们占据台南,同样是件麻烦事。至于台北的孙开华、曹志忠所部,可完全听凭刘铭传指挥。也就是说,湘军归刘铭传指挥的也就九个营。

回到台北,刘铭传与孙开华、曹志忠商讨防守台北事宜,两人表示一切听从调遣。刘铭传却表示两人都是久经战阵的统领,自己绝不遥制。台北、沪尾(淡水)就交给两人防守,他则率部死守基隆,到时候要互为救援。两人见刘铭传屈尊来访,而且诚心抛弃成见,所以也是坦诚相对。刘铭传较为放心,一心去守基隆。

法国人不甘心挫败,数天后再战基隆,刘铭传防守严密,法军仍未得逞。孤拔恼羞成怒,他决定兵分两路,向基隆、沪尾同时进攻。基隆在台北的东北,有良港和煤矿,距台北一百公里,中间为丘陵所隔。沪尾在台北的西北,相距仅三十余里,有淡水河相通,是台北的门户。

法军攻基隆,意在占有良港和煤矿;攻沪尾则意在攻占台北府。刘铭传两处受敌,处境十分艰难。放弃基隆,无异于以良港资敌;放弃沪尾则无异于放弃台北,而台北一丢,便是失去根本,所以两边都要死守。

开始之时,法军主攻基隆,几千名士兵轮番进攻清军滩头阵地,战斗进行得十分激烈,关键时候刘铭传跃马当先,冲入敌阵,法军开炮轰炸,他的马突然弯腿躺在地上,子弹从他头顶飞过,差一点儿被打中。他换了战马,仍然不顾命地猛冲猛打。无论淮军、湘军还是台湾土著勇丁,见主帅如此奋勇,也都大受感染,人人用命,所以法军终究无法得手。

下午,孤拔突然改变主攻方向,将火力集中攻打沪尾。而沪尾的守军不多,经过半天作战,已筋疲力尽。突遇重兵,难以招架,连连飞书向刘铭传告急。在这种形势下,刘铭传当机立断,下令基隆守军立刻撤出战斗,炸毁煤井,转移机器,全力援救沪尾。基隆守军不解其意,纷纷哭谏,要求死守基隆,一些淮军老部下和湘军将领也纷纷伏地请求收回成命。

刘铭传大怒,拔佩剑砍案呵斥道:“基隆失尚不失根本,沪尾失则台北必失,大势去矣!不舍基隆,台北不能保也。吾意已决,罪谴吾自当之。有违令者斩!”

由于增援,法军连攻沪尾七天无果,而且中了刘铭传的埋伏,三面受敌,败北狂奔,当场毙命三百余名,其余的则惊慌失措,夺路而逃。法夷慌乱中又自伤战船,败兵彼此间相互践踏,伤、溺百余名,孤拔也沮丧地承认“淡水失败严重”。

对基隆失守,刘璈不仅向朝廷参劾,还专门写信给左宗棠。左宗棠不明就里,破口大骂,对刘铭传十分失望。左宗棠虽然讨厌刘铭传,但台湾却不能不救,所以他奏请朝廷从南北洋各调五艘舰船前去支援台湾。李鸿章认为左宗棠这一招不仅救不了台湾,而且有可能派去的舰队也会被法军击毁,因此他能拖则拖,但这却遭到京中主战派的指责,只好派“超勇”、“扬威”两舰南下。谁料刚刚起程,朝鲜又发生了日兵攻占王宫事件,他便借机把两舰召回。

左宗棠收到回电,大骂李鸿章不肯出舰相援。当时穆图善正在总督府,劝道:“大帅,看来北洋确有困难,刘省三可是李中堂旧部,他不会见死不救的。”

“你知道什么?李鸿章恨不得把大清都割给洋人。刘麻子和李鸿章穿一条裤子,惟他是从。他这是要把台湾让给法夷了,不然他怎么把基隆拱手让了出去?”

说这话就有些意气用事了,台湾守军撤离基隆后,很快取得了淡水大捷,放弃基隆或许是不应该,但要说拱手把台湾让给法国人,实在说不过去,所以穆图善竭力刘铭传辩解。

左宗棠闻言越发生气:“老穆,你是不是得了李鸿章的好处,处处为他说话?我不跟你谈,我们谈不出结果,你把杨石泉叫来,我与他商量。” 穆图善闻言气得不辞而别,一直在身边侍候的章怡连忙追出去道:“穆将军请留步!”

自从金老大到北圻去之后,一个叫刘平川的亲兵替了金老大的角色,但他一时摸不准左宗棠的习惯,惹得他发过好几次脾气,每次都是章怡来劝,后来她就经常侍候在侧了。她见穆图善生了气,就追到了院子里蹲身施礼道:“穆将军,我替老爷给您赔不是。”

按章怡的说法,最近左宗棠身体大不如前,而且神思有时恍惚,说话颠三倒四。有时候半夜里也嚷着“娃子们打好裹脚布,跟我去打法夷!”或者爬起来喊“上船上船,我要去把基隆收回来”。

穆图善出了门气就消下去一半,左宗棠从前就是这种不给别人留面子的脾气,何必与他一般见识呢?现在听章怡一说,仔细想想也是如此,如今左宗棠与人说话,有时会前言不搭后语,仿佛一觉刚醒的样子。他也一笑置之道:“左大人是有些与从前不同,我是他的老部下,怎么会生气呢?”

路过总督府大门,穆图善正碰上杨昌濬。他打听着左宗棠的心情,听说此时正在发脾气,他就拉住穆图善,非让他陪着去见:“我们有什么事好商量,两个人劝他总比一个人强。我这人嘴拙,你是知道的。”

穆图善没法推辞,只得再陪杨昌濬回到行辕。左宗棠好像已忘了刚才的事情,人也清楚多了:“穆将军来了,石泉也来了。正好我与你们有事要商量。台湾为南北海道咽喉,关系甚大,倘有疏失,不但全闽震动,即沿海各省隘口,不知何时能够得安。刘铭传几次告急,不能不救。北洋指望不上了,因为日本在朝鲜闹腾,京津重地,他不敢疏忽。我再向朝廷奏请,南洋必须派舰前来。我已给曾国荃写了信,很快就会有结果。但台湾军情十万火急,一刻也不能等。我要渡海到台湾去,福州的防务就交给你们了。”

穆图善、杨昌濬两人劝阻道:“大帅是全军元戎,应当坐镇福州,渡海援台,就算去也只能是我等前去。”

“将军、督抚职责所在,如何能渡海去台?我不能去,你们当然也不能去,那就让带兵的官去吧!你们去告诉王诗正,就让他立即带一千人渡海去台湾,还要给台湾驻军带上五万两饷银。”

杨昌濬道:“大帅放心,属下一定安排好,南洋的轮船一到,立即让王军门起航。”

后来左宗棠又收到孙开华、曹志忠的联名信,报告刘铭传果断放弃基隆的迫不得已以及身先士卒的勇猛无畏,完全是肯定赞誉的态度。两人都是湘军统领,而盛赞刘铭传让他大感意外,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自己何曾不是我行我素之人。自己不能身临前线,对战场情况也就不能全靠情绪左右。何况当初他对刘铭传说过,只要告急,无论粮饷他一定想办法接济。所以左宗棠三番五次上奏,强令南洋抽调五舰援台,由总兵吴康安统带前往福建听从调遣。

不料上海的传教士得了消息,通报给孤拔,他亲率七艘军舰北上,去拦截援台舰队,双方在浙东石浦港外的洋面相遇。吴安康认为双方舰队实力悬殊,不能硬拼,下令避敌退往镇海,因为那里有炮台,可以水陆相依。但澄庆、驭远两轮航速慢,根本来不及回镇海就被法舰追上了,所以就近避进了石浦港。孤拔见追不上其他三舰,就集中七舰封锁了石浦港。因为这里是个小渔港,法舰进不去,只得等到夜晚派出鱼雷艇去袭击二舰。

消息传到福州,左宗棠大为着急,拄着杖在屋里踱来踱去,无论章怡怎样劝,他连饭也不肯吃,夜里也睡不着。第二天起来,章怡发现他白了多半的头发如今全白了,于是劝道:“老爷,您急也没有用。如今南洋派来的舰船下落不明,难道您要让王将军驾木船渡海不成?”

“对,我就是这样想的!”左宗棠道,“不能等轮船了,民间商船渡海贸易的不计其数,能载货也就能载人,就让王诗正坐木船去。现在孤拔正在浙江海面,正是突破封锁的好时机,你们去把王诗正找来!”

要去传令的戈什哈刚走到门口,左宗棠又把他叫住道:“把刘倬云也给我叫来。”

两人一直到下午才赶过来。左宗棠先不说什么事,只问道:“有一件脑袋挂在裤腰带上的差使非办不可,非要敢为国拼命的人去,你们敢不敢?”

“大人吩咐,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两人自然齐声道。

“有这句话就好!非常差使自然要有非常赏格,如果差使办好了,武职可升提督,文职可升知府,而且就在福建立即实授。”左宗棠又道。

王诗正现在是记名总兵,虽是正二品,但并非实职。如今天下记名提督就有数千人,总兵更是不计其数,而一跃为实职提督,就是不折不扣的一品大员;至于刘倬云,现在是正七品知县,一跃而为正四品知府,也可谓平步青云。所以两个人的心跳都加速了,不知是什么差使。

“目前军务实以援台为第一要务。”左宗棠一句话点出主题。他有意让王诗正率三营恪靖援台军雇渔船赴台,刘倬云以行营营务处帮办的身份带五万两饷银接济台湾守军,妥筹恢复基隆之策。因为从福州起航去台北最近,所以他要安排人在福州广造兵舰援台的声势,而王、刘二人今夜就起程赴泉州,暗度陈仓,从泉州起航去台北。两人立即打点行装,星夜起程南下。

孤拔见澄庆、驭远两舰沉没,立即去寻另外三舰的下落,一意要赶尽杀绝,因为这三舰如果满载兵员、粮饷到台湾去,那就有无穷的麻烦。他打探到其余三舰已开进镇海港内,就率军舰追到镇海来了。

镇海是浙东重镇宁波和省城杭州的门户,所以浙江在此重点布防。清法战争爆发后,朝廷又令巡抚刘秉璋在此加设炮位。此时,镇海内除了刚避进来的三舰,还有两舰早在此备防,陆军则有近万人,浙提督欧阳利见亲自在此指挥。

欧阳利见是湖南人,湘军水师出身,他吸取马尾之败的教训,在入海口钉下几千根木桩,并将数十艘装满石块的船只泊在江中,准备随时堵塞航道,同时又在主要水域布置水雷,而且拆除了灯塔、航标,岸炮则用湿竹、麻布、棉絮、草皮等覆盖。港中军舰在舰尾加挂重锚,避免头重脚轻,使五舰时刻都能舰首向外。

当时任宁绍道台的是薛福成,他为了防止传教士向法舰通报消息,把他们全部撤往后方,并派人看守;又致电上海道对引水员严加管理,不能让法夷雇去,因为马尾之战法夷就是从上海雇的引水员,把法舰引进马尾的。

镇海进行了严密的布防,孤拔却欲乘马尾之战的余威一举拿下镇海,他以为大炮一响清军就会狼狈逃命。他亲率四舰向镇海进攻,欧阳利见则亲在南岸金鸡山炮台坐镇指挥,待法舰进入射程后才命令开炮。双方炮击一个多小时,清军不但未退,而且越战越勇。法舰“纽回利”号中炮多颗,被迫撤出战斗。此后十余天内,法舰多次进攻并乘夜间派鱼雷舰进港,都被清军击退,法军伤亡数十名官兵,孤拔也受重伤,而清军则损失很少。孤拔只好撤往澎湖,三个月后伤重而亡。

法舰进攻镇海之时,王诗正、刘倬云高价雇请英国商船冒险运送一千余人、五万两饷银及军械渡海到了台湾。军队一登陆便立即投入战斗,台湾防务因此加强。

孤拔谋取台北不成,进攻镇海受挫,舰队的作用大打折扣,法国于是转而把希望寄托到越南北圻的军队,命令他们向边境进攻,逼迫清政府求和。左宗棠的贴身护卫金老大,正赶上了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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