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过后,便焦躁的夏日。玉兔从来不习惯自己的五尺小榻上又多了一个男子,直到她发现他的身体可以冬暖夏凉后,便开始慢慢适应他每晚都会爬上自己床的习性了。
偶尔他有几日会入宫忙得无法回府,但只要一回来,便会把奏折都搬到玉阁来,在玉兔窗前那个简单的书桌上一批就是几个时辰。有时候奏折很多,小桌摆不下,他便将屏风前的圆桌搬到旁边来放。
玉兔知道他是摄政王,知道天下之大,莫不都听他的一声号令,可无论他身作黑龙朝服,或是青衫锦袍,只要他修长伟岸的身子在她精致小巧的书桌前一坐,那便永远都是对她温柔相待的阿溯。
玉兔喜欢搬过椅子到他身边去,看书看倦了就帮他研墨,那墨儿的声音就像园内丹桂叶的莎莎声,仿佛在念着什么小词儿,她会跟着唱起来,哼唧两局,见他因烦乏而皱起的眉头舒缓了,便安静下来伏下脑袋看着他。
接着两人都嘴角都扬起了,或许都在收藏对方的笑容吧。
就在这样一天天如微风般拂过的日子,途永小家伙也渐渐长大了,原本玉兔是能抱起它的,不过短短五个月,它便长得像只大狗般大了。可能也因玉兔真是将它细心疼爱着的,它的毛发不止越来越纯白,一旦阳光照耀,还有些银色的光芒,像极王府门口的石狮,却又灵动的多了。
它越长越大,玉兔的塌下已不够它趴睡了,而绛王更是不让它再待在玉兔的闺阁中,正好夏日炎炎,让它睡在小院里了。
玉兔吵闹着不依,途永龇牙咧嘴地摆狠,也抵不过绛王一个狠戾的眼神,俩物便立刻塔拉了耳朵躲到一边儿去了。玉兔还是能够听懂途永的心,途永也能听清玉兔的话,于是某个燥热的午后,总是能看玉兔瘫睡在树荫下,汉白玉彻夜清凉,让她消暑,而途永将头轻轻靠在她的脸庞,看着门外朱色的墙壁,她则看着斑驳树叶间的点点光芒。
院内无言,他们心中却是交谈了好多回了。
“途永,你想家吗?”
玉兔常常在心中问它。
“想,但是回不去了…现在我更想跟你在一起。”
一个是因为家太远而思念,一个却是因无家而茫然,一狮一兔,当真是绝配。
到盛夏,玉兔已经热到站都站不起来了,连意芦都没见过这般怪疾的,这世上竟又如此怕热之人,而玉兔更是每天都期待绛王能够到玉阁来,因为每次他一摸摸自己的脊背,她便无一点热感了,反而有种入冬的寒感,令她安定。
可这半个月来,绛王就回过府两次,仿佛故意折磨她一般,令她苦不堪言。这日午后,意芦照常来为玉兔洗漱,却被她身上的热度吓得花容失色,想来去年度夏的时候便知玉兔怕极了炎热,可哪里像这般严重,感觉指尖都被灼热了。
“姑姑,玉儿快烧起来了…”玉兔趴在床榻上,声调细若游丝,敛着眸像是睁不开眼睛般。
昏暗中,她看到途永伏在她的床边挠着她散乱的头发,用力扯出一丝微笑,无力道:“不公,不公,途永你明明浑身长毛,怎能比我还耐炎呢…”
“玉姑娘别说话了,姑姑去给你叫御医来,这样下去可不行…”意芦焦急的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可她这一走,玉阁便只剩玉兔一人了。罢了!她跑急些便是!她想。
于是她将玉兔望床内推了些,怕她烧得无了知觉摔下床来,便头也不回地跑出玉阁去了。
而途永见玉阁内碍事的最后一人也走了,便立刻跳上塌,用头拱了拱玉兔软绵绵的身子,心道:“玉兔,玉兔,你还活着吗?”
与白狮对话是最清闲的,玉兔只轻轻吸了一口气,便可回应了:“好热,为何阿溯还不来…”
途永不悦,道:“别想他了!他就是个恶鬼,专门到这世上找你报仇的!”
“胡说!…”玉兔这次是真的急上心头说出话来,继而她摆摆手,示意连跟途永对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途永见她又没有生气,故意将强壮的爪子在小榻上踩的吱吱作响,可她依旧如一朵蔫了的花儿般软塌着,急得开始上串下跳起来。
“玉兔,玉兔!你不能死,你死了我一定会被苏玚宰了喂狗的!你快醒过来!”
“玉兔好歹我也是西域神物,我不想就这么死在中原!你不能死!”
途永仰头哀嚎了一声,低下头看到玉兔脸居然没了刚才般烧红了,心想莫不是自己感动了上天,于是欣喜地将自己的脸也贴上去试温,这一试,更是是把它吓的目瞠口哆。
呼吸没了,那就是,死了!!
途永也只是个五个月大的小孩子啊,惊的泪都出来了,它心中一狠,将头望她身下拱去,身子一挺,玉兔便翻身睡在了它的壮背上,接着它便立刻向屋外狂奔而去。
玉兔身子轻盈,压不夸它,倒是途永现在还小,身子矮,那长如柳丝般的秀发这么在地上拖得灰尘尘的,别说途永是只狮子看着都觉得心疼。
“玉兔,对不起了,你坚持住,我不会让你死的!”
途永心里念念着,也不管经过那些小婢时见到它这头壮狮时的惊叫,不要命地就往翠景园跑去。
翠景园后有一片竹林,竹林幽深昏暗,是府内的禁地,它只有三个月大的时候便在玉兔不注意时悄悄钻进去过,竹林中央有一小片池塘,池塘旁边有一口古井,他那厚厚的肉爪子一放在那砌砖上,便被冻得一时三刻都站不起来,更别说里边儿的寒水。
感受着身上隔着厚重的皮毛都炽热得可怕的躯体,途永将希望放在自己无意中遇见的神迹上。它小的时候还能钻进隔着竹林的墙壁脚的破洞,可现在已经是不可能了,更可况还背着玉兔,可它想起古井旁的池塘,八成是和翠景园的荷花塘是联通的,思此,它想也不想就就将后腿一蹬,玉兔便如一片白色的羽毛般掉入塘水里,荷叶一片接着一片摇晃还未停,途永就也跟着落入水中。
塘低的污泥被混乱的水流击的飞扬,但途永还是能看清水下的场景。
它爱玉兔,不止因为她救了它,还因为他们的相向。它是白狮,象征着西域神女的坐骑,皎洁的白色让他受万万人敬仰,而玉兔听得见它说话,在它眼中就和所有人都不同。她总是身作白衣,当水波如大风般飘荡,抚起她的发丝与衣袂,在这夏荷绽放的季节,她更是在水下舞出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荷而来。
“途永…”焦阳伤不到隔着荷叶和清水的她了,凉意终于让她的意识缓缓爬上额间。
“玉兔,你搂住我的颈,我带你游过去。”途永心道,四爪也刨得规律,向着前方迅速游去。
“途永…我好像记得我是谁了…”眯着眼,玉兔看不清前方的景象,她只看得到人间一束又一束的光芒如匕首般插在水中,仿佛要夺走她的命,而“自己不属于人间”的念头也第一次跃入脑海中。
“我是玉兔…”她将脸埋进途永的毛发里,道。
“我知道你是玉兔。”
“不…不是玉阁是玉兔,是广寒宫的…”
她话还没说完,便感觉自己被扔进一个寒冷的冰窖里,落入深有千尺的水中,那突来寒水冷冽如冰,将她炎热的身子击的痛呼不已,当即就晕了过去。
晕睡之前,她看到寒水是碧绿色的,印着摇摇晃晃的波纹,还嗅到带有阿溯的味道,耳边自己颤抖的声音,也变成了他的喃喃言语,甚至连被寒水浸透的梦,都是他在抱着她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