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儿,你说那些星辰上,是不是也有像我们一样的神仙?”
“……”
“应该是有的,只是有的离太阳近些,一定是万物生机勃勃;而月宫离太阳太远,千年栽培,异木奇花才能如此粲然满目。”
“……”
嫦娥望着远处,思绪良久,直到手里的小家伙不小心踢了她一脚,她才惊然,无奈一笑。
“忘了你不过是只兔子了,怎么听得到我说话。”
“千年孤寂,百年茫茫,天上的星星共有三百七十亿万颗,我都早已数清了…”嫦娥顿了顿,忽的一阵雪风吹过,在她乌黑的秀发上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风霜,她看上去不过江南柳中的妙龄少女,可眉目间那点抹不去的忧愁,却如此苍凉。
啪!
“嗯!?”
嫦娥被这异响吓了一跳,想来这广寒宫千年无人来访,怎还有其他的声音,她好奇地转过身子,却见在她日日细心照顾的月桂树上,多了一只红色的纸鸢。
天上的仙子虽俯身便能望到大地,那些个人与物什,虽样样见过,确是唤不出名号来的。
嫦娥的心在紧张地跳动着,瞪大眼睛望着那精致的纸鸢半天不敢动弹。
“玉…玉儿…”
良久,她才听到自己齿间的声音,她哽咽了一下,又颤抖道:“我们,去看看吗?”
虽是这般说,但是她还是踌躇了很久,才深吸一口气,举步向前。
那日,嫦娥并没发现在她转过身后,远处的阳光竟在月宫上,多撒了一分光亮,在那只纸鸢无意敲醒她千年冰寒的内心时,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原来神仙的心脏,也是会跳动的。
那纸鸢安静地挂在树枝间,但嘴上似是衔着一页长条,在微风中不安分地撕扯着,嫦娥悄悄地走进它,似是怕吵到它似的,但那纸条却不再耐心待她,霎那间便脱开了鸢喙,欲直往天际而去。
“诶!”嫦娥惊呼一声,还好眼疾手快迅速抓住了那不安分的长条。
“来世愿为人,与羿长相伴。”
她念着,拇指之间还揉搓着那滴滴泪痕,神仙自是比人多一窍,霎那间,她看到了那拿着风筝轴的女子,泪如雨下,念天地悠悠,叹情哀恨。
“玉儿…我好想,去看看…”
“玉儿呀…”
“嗯…?”
“喝点粥,该吃药啦。”
“呼……”玉兔朦胧着眼,额头烫的她连字都吐不清了,“咳咳,太苦了,姑姑给我拿些蜜饯来吧……”
意芦摇摇头,轻轻为玉兔挽起床帘,道:“太医说,喝完要隔一刻才可吃,不然这药就白苦啦。”
玉兔沉默了半宿,盯着头上的沙帘细细观望了很久,思绪也不知飘到何处去了,最后才妥协道:“……好吧。”
“玉姑娘,来我扶你起来。”意芦拍了拍她的肩膀,似是安抚她一般,见她悠悠地点了点头,才使出劲儿来将她扶起靠在身后的软垫上。
“先喝这雪梨粥,雪梨呀,熬了半个时辰都熬烂了。”意芦边吹着勺子里的粥,边叮嘱:“玉姑娘可别想再跑出去了,生病了开不得半点玩笑。”
“嗯……”玉兔是比往常听话些的,毕竟这次是病魔在时刻提醒着她招摇不得,她虚弱地环视一番四周,继而便咳着边问道:“途永呢?还有,阿溯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
意芦先将吹凉的粥喂到玉兔嘴里,然后才不紧不慢地回复她:“途永小家伙天没亮就跑出去了,估计又是偷偷去哪儿玩了吧。”
“阿溯呢?”玉兔抓住意芦要收回的手,盯着她认真道:“咳咳,阿溯,什么时候回来?”
意芦望着她,平静地摇了摇头。
玉兔见状,缓缓皱起眉头,眼中盈出几滴晶莹来,最后撒泼叫道。
“我不喝了!”
玉兔扯着嘶哑的嗓子将话一撂,顺势也将意芦的手臂甩开,翻开被子便躲了进去,留下意芦一人坐在床边不知所措。
意芦望着躲在被子里啜泣的玉兔,心中也是一阵揪痛,抚着碗缘独自思量了一会,继而开口道:“平定蛮夷非朝夕之事,玉姑娘要体谅三爷。”
就是因为要体谅,所以才这么难受呀!
玉兔紧闭着双眼这番想着,但又不想开口,在她看来她这般病重,又不喝药,若让绛王知道了定又要动怒。明明临行前他已说的清清楚楚,自己怎么还能这样无理取闹呢。
“姑姑……”
闻那玉兔浓重的鼻音,意芦怔了怔,只听那被子里的人儿又呢喃:“我从前从不生病的呀,不过昨日贪玩了一会儿,怎么就成这样了?”
而且,上一个冬天阿溯甚至也从未出现过,怎么现在,只是两个多月未见到他,她便如此颓唐了呢。
“人生在世,哪有不生病的啊。”意芦轻轻顺着她的背抚着,柔声回应。
“姑姑说的是。”玉兔将脸埋在被褥里,嘀咕道。
意芦摇摇头,倾出身子去拍了拍玉兔露出的小半个脑袋,嗤笑道:“那还不快冒出来把药喝了?”
见玉兔还是一动不动地作气,正准备说什么,蓦地被门外梁起给打断了:“玉姑娘醒了否?”
“醒了。”意芦坐起身子,提声应道:“梁内侍所为何事?”
门外梁起的身子看起来甚是不安分,似是在担忧,只听他揉搓着手上的物什,紧张道:“太后谕旨,召玉姑娘进宫赴赏梅宴。”
意芦一怔,还未开口便先被玉兔抢了话:“太后是谁?”
见她不知何时从被褥内冒了出来,脸颊被捂的通红,像染了胭脂般,意芦望着她懵懂的样子皱了皱眉,继而对着梁起说道:“玉姑娘身体抱恙,如何能进宫赴宴?你就道怕太后沾染了晦气。”
“来传旨的是刘公公,他道润雪兆丰年,那些个民间迷信在内宫中便不作数了。”梁起无奈道,从他的语气中也听的出来他已尽力推搪。
“梁内侍,待三爷回府,这罪谁来担?!”意芦加重了语气。
“姑姑……”玉兔紧张地拉了拉意芦的手腕,她还是第一次看见意芦这般生气,但见意芦受意后颔首微笑,仿佛在示意让她不要担忧,玉兔也扯开了嘴角。
“玉姑娘平时连出门都要三爷允诺,更别说进宫。”意芦放缓了语气:“烦请梁内侍与刘公公道明吧。”
“芦姑姑,赏梅宴定于七日之后,玉姑娘也该体谅其间利害关系呀。”梁起毕恭毕敬,诱导道:“奴才定会时时伴于玉姑娘身后,不过是赏梅宴,走个过场也就罢了,断无人敢为难玉姑娘。”
“这……”意芦一时语塞,望着门外说不出话来。
玉兔见状,用力撑起身子,重新坐起,脸上泪痕还未干透,便安慰意芦道:“姑姑,放心吧。”
是啊,放心吧,阿溯曾夸她聪明有余,不是吗?
意芦望着玉兔的小脸,心情复杂,好半天才点了点头。
七日后,意芦为玉兔更衣收拾后,亲自到王府侧门口将玉兔送上马车。经过几天的调养,玉兔的病已好了不少,她上车前回头望去,见途永趴在门后,那门槛怎能遮住他庞大的身形,它一副依依不舍的神情逗乐了玉兔,玉兔笑着跟它摆了摆手。
意芦看着身披雪绒看起来又小又笨拙的玉兔,这几日患疾,她瘦了不少,意芦心中的担忧不减,再三叮嘱后,才放心扶她进了马车。
再说那坐车里的玉兔,虽是紧张不少,但激动有余,蓦地想起那个灯火阑珊的夜晚,牵着她的手第一次走出王府的弈庭,着实想再见一面呀。
她就这般胡想着,当玉兔思绪顺着马蹄声都不知道飘到何处去时,梁起细心的咛叮又将她给拉了回来:“玉姑娘,进了宫,老奴说什么,您就作什么即可,不必紧张,待到酉时,便道身子不适回府,定无人会为难您。”
“我知道啦!”
听马车内的玉兔应的如此爽快,梁起终还是放了不少心,催促了下马夫后,心道,今日定然能顺顺利利。
可不过半个时辰,梁起便生生扼杀了自己的这个想法,他曾担忧过太后之刁难,妃嫔之侧目,或是赏梅宴上诗签之考究,却未曾想过,玉兔不过还是个十四岁的少女,玩心若起,势不可当。
他不过上前去通报了一声,回过头,那雪白的身影便不知所踪,冬日寒盛,梁起头上却冷汗直冒,最后扑通摔到了地上。
再说那玉兔循着冬日里罕闻的寒香,便头也不回地走进内宫之中的踏雪园,但见那满园的梅花如在白宣之上花蕾满枝,顿然笑逐颜开。绿萼,朱砂;瓣全,瓣残,如聚了四季一时,竟有满园之感。
“怪不得驴背上踏雪作诗,望着这异景,如何不能诗意满怀。”玉兔感叹,巧走着被梅枝挡了挡,斗篷上立刻落了不少雪花,她也不恼,反而伸手再去探着清凉,本来,比起炎日她便更爱冬临。
突然,一阵阵嘈杂从不远处传来,玉兔循声望去,立刻下了一跳,她几时见过这么多人,个个儿光鲜亮丽,锦罗绸缎,有男有女,言笑不断。玉兔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躲到了一假山后面,她抓着衣缘喘了几口气,蓦地才意识到自己贪玩如此,梁起早就不知道被甩到那边儿去了。
“糟了……”玉兔暗呼不好,直想快些找到梁起,不要被那群人发现才好。于是站起身来,蹑手蹑脚地离那群人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