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兔面露疑惑,心里确实在担忧莫不是自己跳的不好看。
“阿……”
溯字还未脱口,玉兔便感到腰上一紧,眼前晃了晃,绛王就把她整个人带到了凉亭下。玉兔愣了愣,因受惊抓住他的胸口衣服的手还未松开,他低沉的声音便响起来。
“下雨了。”
玉兔抬头,只看到到他棱角分明的下颚,她抿了抿唇,向外看去,果不其然看到凉亭屋檐处,如断了线般的雨滴不断落下,刚刚还霞光万丈的天际,不知何时聚满了被泼墨的乌云,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本就寂静的山野,在红叶的响彻下,更觉寂寥。
“三爷!”
梁起的声音这时突然从阶梯尽头处传来,啪啪脚步声响了一会,才看到他撑着伞的身影。
只见他气喘吁吁,时不时催促着身后的几个小厮,抬头见绛王如所料在凉亭下,不禁松了口气,道:“这天气真是说变就变,瞧这风吹的,还好奴才拿了披风,玉姑娘要是着凉那便糟糕啦!”
玉兔听他在雨中絮絮叨叨不停,也没听清多少,倒是绛王立刻低下头来抚着她的小脑袋,柔道:“玉儿虽不怕冷,可若这小脸让风给吹红了,阿溯也心疼的紧。”
这宠爱的话听再多遍,玉兔也觉得羞,颔首小声嘀咕:“阿溯小点儿声…”
她只怕教梁起听着了,到时候又捂着嘴斜眼偷笑。
而绛王见她这番埋在自己怀里的这小模样,顿然觉得满足,不管她舞的多好,或如惊鸿落地,他也不爱那般仿佛要离去的模样,只有这般在他手中,他已安时处顺。
正巧梁起也走到亭前,连忙屈膝半跪而下,递上手里的披肩。绛王瞥了一眼,大步上前,拿起转身便展开给玉兔披上,大手往她脖颈上一套,脑后的帽子就戴到了她头上,见她这般样子着实俏丽的很,绛王不禁莞尔,道:“这披肩是绣珍纺作的?”
梁起立刻应声:“回三爷的话,是的。”
“不错,唐文虽有个蠢货长子,但手下的东西本王倒喜欢。”绛王盯着玉兔被这淡粉色的披肩包裹着的模样,像极了那春日里迎风待放的花骨朵儿,他忍不住掐了掐她白皙的脸颊,见玉兔疼的皱眉的样子,眼中的笑意更深。
“回三爷,唐老爷的长子虽愚昧好事,可唐老爷可是勤勤恳恳…”
“行了,本王知晓。”绛王冷声止道。
梁起身形一抖,连忙低下头不敢再出声。
玉兔只觉脸颊被他捏的疼的紧,小手握住他的手腕想阻止她却又不敢使劲,便挤着眉毛模糊不清道:“阿溯,轻,轻点…”
说完余光又见梁起淋着雨跪在那泥水混杂的水洼上,接着道:“阿溯快让梁内侍起来吧,别掐我了!”
绛王闻言情不自禁,轻轻松开手指间还轻轻拍了下以示温存,只见他又恢复了笑颜,对着地上的梁起道:“起来吧。”
“谢三爷,玉姑娘。”梁起吸了一口气,暗道以后可不能随便接话头了,他垂着的头窃窃地往二人方向抬了抬,迟疑了一会,紧张道:“方才奴才上来时,路遇一樵夫,说秋霞山后的碧钿河浮萍无数,如轻翠碧玉,漂浮水面,可谓佳景。”
玉兔一听立刻来了兴趣,连忙探出身子,喜道:“浮萍可是‘不解藏踪迹,浮萍一道开。’之浮萍?”
梁起点点头,毕恭毕敬道:“正是。”
“阿溯!”玉兔拉起绛王的衣角,故作娇嗔:“我想去瞧瞧。”
绛王见状眼眸暗了暗,但嘴角的笑意也没收去,理着她鬓旁的长发,话语里云淡风轻:“浮萍,又道萍水相逢,有何好看的?”
玉兔抿了抿唇,蓦地灵光一闪,抓住他的手掌,巧笑颜开:“若不知相思,就不知相见之福,不知浮萍,怎知两人耳鬓厮磨之不易啊!”
“你这张小嘴,怎会说出这般不害臊的话了。”绛王狐疑道,盯着玉兔如今越来越多变的神采,直惑这小妮子哪里学来的油嘴滑舌,教他有些无措了起来。
“阿溯,咱们打着伞去瞧瞧,雨停了便走,好不好?”玉兔继续央求着,她才不管嘴里的话呢,意芦可是教过她,说话有理有据就好。
绛王闻言哑然失笑,眼中终是为她的一举一动泛起爱恋,这雨,那风均是为他所纵,但此时因她一言,为玉兔所控了。
雨依旧轻轻地下着,那细碎的雨声像细指轻挑筝弦,玉兔期待地望着他很久,直到绛王那一声。
“嗯。”
白雁亭左侧有一条青石小路,蜿蜒到秋霞山背面,到这里枫树便稀疏了许多,怪石嶙峋奇花异草层出不穷。
绛王一手搂着玉兔,一手撑着一把翠绿的墨兰伞,玉兔见此奇景无半分安分,左顾右盼嘴里还念叨个不停,他不发声,她便越是放肆,不一会那披肩便被淋湿一片。绛王见状,手上一用力就将这条“活泥鳅”钳住,厉声:“安分点。脚上的疼忘了吗?”
玉兔愣了愣,继而懵懂地动了动脚趾,感到那痛楚不知何时已然不见时,立刻迎上他的双眼,乐道:“阿溯,你怎么这般厉害呀!”
绛王无奈一笑,掐了一下她腰间的软肉,不语。
玉兔也跟着笑笑,继而安静地跟着他的步子走着,不时灵活地转着眸子,看远看近。
一行人估摸走了近半个时辰才到山脚,一刻前,在半山腰的玉兔便已然看到盘踞在山下的碧钿河了,远时浮萍如丝网,笼络碧蓝河面,这时近时浮萍便如绿石,抓住河底冒出头来,谁能想到这火红的山与山之间,还有一条这般如不受时空管辖的小河呢,如此宁静地流淌着。
就在玉兔站在青石板上观望时,一时入迷便想往前再走一步靠近些,不料却被身后人拉住,玉兔一愣刚想说些什么,只听绛王道:“玉儿莫急,待小厮拉马来,河边易湿脚。”
玉兔闻言往河边一看,果然是坑洼不平的,野草纵深处也不知是凹还是凸,心中直叹还是阿溯细心呀。
绛王自然是见不得玉兔身上有哪里不干净的,来时是何样,去也得是什么样,故而早些他就吩咐小厮去牵马来,他们下山时走的慢,想必快到了。
“阿溯,马什么时候到呀。”玉兔仰头问,蓦地又想起什么,接道:“可我不会骑马。”
绛王将纸伞偏了偏,遮住二人上身,继而颔首与她额头相抵,轻声:“有本王牵着,你就会骑。”
“你不与我一起骑吗?”玉兔问。
“该牵着,才放心。”他道。“本王打着伞骑马未免太异样了些。”
玉兔被他这么一说便想象起他打伞骑马的模样,于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乐道:“哪日若我真看到这般的阿溯,再伤心也会笑起来。”
“傻玉儿。”他嗤道:“本王驰骋沙场策马奔腾,****也只一身戎装,架马,无论天象,也只是一马一人,别无他物。”
绛王字句铿锵,玉兔听的痴了,沙场刀光剑影她只在书上读过,可眼前的这个男子,是真正从烽鼓硝烟中走出来的,想到这,她忍不住开口道:“阿溯经历过多少战争?”
她只想每一场战争就像男人身上的每一道疤,该是清清楚楚。
绛王沉默了一会,玄色的眸子中的哀色一纵而逝,只听他淡然道:“太多,记不清了。”
见玉兔面露惑色,他无奈一笑,说道:“戎马一生,从生下来那刻,就在战争。”
“不记得有多少次,只记得,一次又一次,是为了什么。”
玉兔不懂,也猜不到,绛王也不解释。蓦地,耳后传来马蹄滴答的声响,他立刻又抬起伞来,玉兔的小脸顿然又染回几分光亮来。他将伞递给玉兔,然后上前去把马牵了过来,继而翻身而上,熟练地坐到了马鞍之上。
“玉儿。”雨将他的发丝和灰袍打湿,可依旧不减他居高处,平步青云的英气与风范。绛王向马旁那个淡粉的小身影伸出手,莞尔待那柔夷入握,玉兔看着她,不知为何突然看到了他戎装一身的模样,身后战火如火如荼,大漠孤烟冲出天际无数里,可他依旧那番淡然,仿佛这天地都不能拿他怎样。
玉兔盯着他的脸,缓缓地伸出手,却又在将要碰到他时迟疑了一会,不料马上的男子即刻意识到她要后退的意思,顺势一抓,不给她留任何余地。
绛王紧紧抓住她,雨中朦胧了他时常冰冷的瞳孔,却清晰了他嘴角的笑意。
他说:“踩住马镫,本王拉你上来。”
玉兔楞了楞,继而连忙点点头。
绛王冁然,待玉兔吃力地将脚踏上马镫时,他手上才一用力,顿时玉兔便如一只小鸡崽般被提了上来。
感受到身后人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背上,玉兔的小脸一红,抿唇不语,两手只能抓着伞,也不知放哪里好。
“玉儿抓住鞍头就好。”绛王突然伏在她的耳边道。
他好像总是能猜到,她在想什么。
玉兔听话地点点头,继而脱出一只手去抓住马鞍。
见她照做后,绛王忍不住在她耳边偷了个香,梁起小厮见状连忙低下头,玉兔都被他这举动吓了一跳,刚想回头去,那“采花贼”已然轻盈下马,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般。
玉兔见状脸红了大片,望了一眼一旁低着头偷笑的梁起,顿时又气又羞地盯着绛王,小声斥道:“阿溯!”
绛王徒然却装作未闻,牵着马便往前走去,道:“玉儿可抓紧了,这马烈。”
玉兔一惊,也顾不得去气了,连忙好好地端坐在马背上。不过一会,突然意识到绛王还未打伞,急提醒道:“阿溯,打伞呀!”
绛王背对着她,道:“不必了。”
玉兔心中一急,刚想再说什么,不料一阵大风吹来,将她的伞吹偏了几分,顿然额头迎面打来丝丝清凉,她愣了一会,方才因被伞遮住的视野顿然开阔了起来。
在她眼中,绛王身影修长,灰袍衣袂轻飞,发丝贴身,乌金头冠彰示着此人的高贵,此时却在雨中,湿鞋在河边为她牵马。
她撑着墨伞,望着他先走下的水洼,马蹄儿再踏上去,如同她一次又一次放入他掌中手。
很紧,玉兔抓着马鞍的手,也更紧了些。
沉默,却笑。
玉人举伞河边游,浮萍悠悠顺水流。
溯洄从之道阻长,红山化作蒹葭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