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玉兔便听到身边人悄悄离去的声音,留下被褥里空落落的冷。这几日,绛王都在在玉兔入寝后才回府,又在昏暗中离开,偶尔会伏在玉兔的耳边朦胧地说上几句话,可天明时,她又像忘了昨晚的梦般忘的一干二净了。
这日,意芦在伺候完玉兔用完午饭后,玉兔照常在窗边读着医书,绛王不在,途永也得以趴睡在她脚边小憩,呼吸声此起彼伏,倒是让玉兔更容易凝聚住心神了。
但不过三刻后,玉兔突然听到落下意芦的一声痛呼,立刻打了一个激灵,踩着绣花鞋便飞奔下去,途永反应更快,先一步便到达意芦的厢房中,却见意芦坐在榻上含着拇指诧异地看着他们。
“姑姑?”玉兔走近,从头到脚地端详了一遍,立刻便发现她大腿上放着一个篮子,篮子里边有许多碎布,她指了指,问:“这是什么啊?”
意芦连忙将手指从嘴中抽出,尴尬地笑笑,说:“姑姑在做香囊呢。”
说着她还将手上的刺绣盘举起来让她瞧,指着上边的图案,解释:“这呀,叫鸳鸯,代表一男一女情比金坚,终得福。”
“哦…”玉兔一副大彻大悟的样子,顺道坐到她旁边,又问:“姑姑绣香囊何用呢?”
意芦先将手上的银针轻轻别到布上,接着耐心道:“马上就到七七乞巧节了,到那一天,男儿忙着晒书,女儿做女红,向织女乞求智巧,也就是希望自己心灵手巧的寓意。”
玉兔才听到一半呢,两眼便放了光,立刻抓住她的手臂便摇边撒娇道:“姑姑,好姑姑,教教我。”
意芦故作神秘地偏过头不去看她,将银针抽出后缓缓继续绣着,说:“按照中原人的规矩,女儿家要到及笄才可乞巧呢。”
玉兔脸色一沉,嘴嘟了嘟,突然灵光一闪,继续央求:“明年玉儿就十五了,今年就学着也不为过!”
“噗…”意芦破了功,望着玉兔那张可爱又渴望的小脸,轻轻点点头。
于是乎,为了明年的七七乞巧节,玉兔便开始学着做女红了,不过她不知道的是,乞巧节还叫七夕,那可是一个象征着美好爱情的节日。
意芦喜欢瞧她认真的样子,手把手教了她些简单绣法,但过了两个时辰后,她渐渐发现玉兔实在不适合做这类活儿,第一天,她手上便戳了几个血口子,第二天,也不知那双大眼睛在看什么,针直接插到指甲缝儿里去了,那血顿时就顺着青葱玉指便哗啦啦流下来了,十指连心,玉兔是疼的直叫唤,看的意芦心疼的不行。
第三天,意芦说什么也不让玉兔再碰针线了,遥想冬日玉兔和蝴蝶共舞,怕是她这娇惯身子生来做不来这些民间的活儿。
还好这两日绛王未回府,不然瞧见玉兔那缠着绷带的手指,她可不得遭殃。
这下,玉兔又开始无趣了,望着手指上白白的布条,她突然想起那日风筝落到了蝠池,可阿溯提醒她,她只能未时去申时回来。她便招呼意芦帮她从厢房里搬出一张凉塌来放到丹桂树荫下,悄悄躺着数着时间移动,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玉兔只记得隐约中微风拂过她一次又一次,夏蝉好像鸣了一生,挂在炎日旁嘈杂着,她好像真的就属于自然,毕竟她可以这样肆无忌地在空气中小憩,怀揣着阿溯给她的玉壶。
“叮当!”
一阵突如其来的瓷器碎裂声音将她吵醒。她用力撑起沉重的眼皮,还未等看清眼前迷糊的景象,阿溯身上那股特有的味道便铺天盖地而来,将她护在身后。
他勃然大怒,吓得刚踏入院的女子魂都快掉了。
霍子衿也不管地上还是碎瓷片,像是不会疼般直接跪下去,连连磕头,诚惶诚恐:“妾身不知玉姑娘在院内小憩,打扰了玉姑娘与三爷的雅兴,三爷恕罪!”
玉兔虽被绛王挡住,但也听出来了这是那日在廊亭中赏花的女子,只是这次她的声音中多了许多哭腔。
绛王微眯双眼,想着身后的姑娘,用力抑住怒气,冷道:“盛陌红让你来的?”
霍子衿的动作一顿,瘦小的身躯哆嗦的不停,齿间不停地打颤,声若蚊蝇:“盛王妃关切三爷与玉姑娘,故才吩咐妾身做江南特有的佛跳墙给玉姑娘送来…”
玉兔闻言,舔了舔嘴唇,呢喃:“真想尝尝…”
“馋成这样,是本王饿着你了?”绛王突然低首看她,神色难得暖了几分,言语中早就褪去了怒意。
玉兔皱眉,感觉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便趁着绛王失神时突然伸头往外看去,正巧看到在那烈日下被晒的瑟瑟发抖的青衣女子,她跪着的膝盖上都染上血色,脸色也苍白的可怕,咬着下唇,仿佛势必要将其咬破一般。
锐物无情,怎知娇女之痛,血色琳琳和她惨白的花貌形成对比,这一幕,让后来的玉兔都久久不能抹去。
她不知为何绛王如此冷漠,但她也不想去质疑她的阿溯,她只不知哪里来的勇气,钻出绛王的怀抱,向霍子衿跑去。
却不知,这一逃,是害了那姑娘。
“你没事吧,疼吗?”
霍子衿突觉手上一凉,原是一双小手握住了她,抬首便对上玉兔那双纯净无暇的眸子,黑发轻轻扬在她的脑后,仿佛玄夜中的独月,与她的终是不同。
“玉姑娘恕罪…”不知是真的请罪还是耻于面对她那脱俗的面貌,霍子衿缓缓又低下头。
玉兔抿抿唇,刚想说什么,突然觉得身后寒气一阵又一阵的,顿时打了一个激灵,果然绛王的声音悠悠地便响了。
“过来。”
玉兔不忍地瞧了一眼跪地的女子,最后只得轻轻放下她的手,乖乖地挪到绛王身边,到只有几步的距离时却停下,始终胆怯,瘪瘪嘴正欲开口便被他拉到腿上抱着。
他顺势钳住她的下颚逼她对上自己的眼睛,冷道:“忘了本王对你说过什么了?”
玉兔本是记不起来了,可心中突然冒出绛王那日的声音来,原声原色,是道:“你若因为一个人走出玉阁,我便杀了那人。”
蓦地,她瞪大眼睛,不自觉地抓紧他的手臂,微微地摇了摇头。
绛王挑唇,露出一副阴冷的模样,在玉兔眼里,感觉他此时就像一头猎到食物的怪物,以一种近乎抽搐的姿势偏过头去欲和她耳语,感觉到她身子一颤,眼中的贪婪更甚,接着他轻声道:“玉儿还是太善良,阿溯要让你看尽这世间的丑恶,不然你还是会离开阿溯。”
他此时好似鬼魅,恍若褪去了一切关于人的伪装,连吐出来的气息都粗糙而又急促,目疵欲裂。
玉兔僵直地颤抖着,这种陌生的气息让她感到无助,还有一丝丝,不知从哪里来的,心疼。
那一刻她感觉到时间都静止了,周遭一切安静的可怕,蓦地,她突然感觉胸口一凉,他冰冷的手指落在她的衣襟上,那种即将被拆开的感觉,让她立刻躲开他的双手倾身去抱住他,将脑袋紧紧贴着他的耳侧,眼中的泪水突然毫无阻碍地流出来,她就这般哭出声来,声音中带着央求和颤抖:“阿溯,你别吓我,求你了…你别吓我…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我发誓。”
“我…我发誓。”
她不知是在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她只紧紧环住他的肩膀,哭的梨花带雨,哭的痛彻心扉,也哭碎了绛王的心,也正是因为这一哭,玉兔突然发现耳边的风声又响起了,好像一切又恢复了原状,不知为何,哭的更痛了。
而一边的霍子衿正惊讶玉兔怎么突然哭的这么厉害,刚想抬首观望,便听绛王沉声道:“你回去罢,以后若再踏入玉阁,本王砍了你的腿。”
霍子衿突感自己如此悲哀低贱,捏紧手心,又磕了一个头才摇摇晃晃地站起。
刚直起身子,她便看到面前月桂树下,梨木榻上,那个运筹帷幄而冷峻孤傲的男子正怀抱着一位倾世佳人。他看玉兔的眼中有无奈,有自责,有宠溺,仿佛只有怀中人才能勾起他对尘世的一眷一顾。
霍子衿悲凉一笑,踉踉跄跄地走出玉阁,只觉心痛比膝盖的创更彻了心扉,她扶着墙壁,走了良久后,止住步子,突然抬起一直紧握着拳头的手,缓缓舒展开来,只见一根黑色的头发静静地落在她的手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