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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塞上长城空自许--4

紫衣女子一剑刺空,再看钟离慎,竟被一根套索拖拽着躺地而行;不由分说纵身跃起,似燕子一般飞向钟离慎。钟离慎觑准机会,待紫衣女子身形掠过自己小腹之时倏然出剑,刺啦一剑削掉紫衣女子裙裾下摆,一带丝布不偏不倚垂落至钟离慎脚踝之处。钟离慎双脚交叉,将丝布紧紧缠在自己脚上;与此同时钟离慎脖颈处的套索忽变了方向,竟朝侧面移动,钟离慎整个身体被套索拖着翻了好几个骨碌,那一带丝布也因此几乎全裹在了钟离慎脚上。紫衣女子剑尖本来已抵钟离慎咽喉,忽觉下体衣服脱坠,脸颊顿时绯红,连忙舍了钟离慎回身一剑隔断缠在钟离慎脚上的丝布,紧抓着自己腰间系带翩然落地。

钟离慎见紫衣女子上当,高喊一声:“程前辈,起!”程广年和赵多岁将套索一挥,钟离慎登时起身,剑锋恰好正对紫衣女子下颚。

紫衣女子又羞又怒道:“无耻之徒!找人帮忙也就罢了,还用这么下流的手段,难道这就是承墨帮非攻剑法的精髓所在。”

钟离慎虽然被套索勒得满面通红,咳嗽不已,却难掩得意道:“愿赌服输,何必动怒!”

紫衣女子收起长剑,不知用的什么手段,身形须臾之间移形换位,竟摆脱钟离慎长剑,且反手啪啪啪打了钟离慎几个耳光,道:“今日且容你们暂寄头颅,下次再碰到我,便是尔等忌日。”说罢转身离去。钟离慎摸了摸脸颊亦无可奈何。

待紫衣女子走后,程广年不吝赞叹道:“钟离少侠此策虽是鄙陋,却真正实用。”

钟离慎谦虚道:“程前辈过奖,都是你和赵前辈套马索使得游刃有余,我才能从中取巧。”

赵多岁哈哈笑道:“不是老赵我夸口,我和程三哥自幼长于边陲,常和胡人杂处,十几岁时便能轻而易举套住烈马。论武艺我哥俩十分汗颜,可要说到套马,谁我也不服!”

原来钟离慎自知就算合众人之力也无法破解紫芝剑法,这才想起程赵二人贩马为生,又久渐胡人习性,必擅长套马,于是生出这一计策。

程赵二人见钟离慎心思机敏,均愿倾心相交。赵多岁直言道:“钟离小兄弟少年才俊,若不嫌弃我二人老迈,愿以兄弟相称。”

钟离慎忙欠身道:“赵前辈虽是抬爱,晚辈怎敢如此托大。”

程广年嘿嘿笑道:“钟离兄弟快别再谦让,我这赵五弟很少服人,你也是性情中人,何必拘泥于年齿而较真前辈后辈之分呢。”

钟离慎这才俯首道:“既如此,程三哥赵五哥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程赵二人连忙扶住钟离慎胳膊,三人相视一笑,连日来的烦忧都不觉减了大半。

三人谈笑之际,陈仁恕已打坐片时,神色渐有好转,只是看钟离慎时眉宇间多了一丝嫌恶。钟离慎并未察觉,还以为他有伤在身,因而眉头锁愁,忙不迭上前候问道:“陈兄伤势如何?这会儿气脉可通?”

陈仁恕冷冷道:“尚无性命之忧,钟离兄有心了。”

赵多岁见陈仁恕对钟离慎说话时语气生硬,非但没有感激之意,反生傲慢之心,胸中一股恶气油然而生。幸有程广年在旁按捺,才没令其发作。

郁闷至极的赵多岁冷哼一声,自去喝酒。张义诚瞥了一眼赵多岁道:“我等实乃武林正统,身膺盟主重托,当为各门派表率,不宜投机取巧,使些下作伎俩贻人口实。这不仅有辱盟主声望,并且胜之不武,受人讥讽,实非正道。”

钟离慎心知张义诚言有所指,不觉无谓一笑,欲和张义诚强辩。程广年私下扯了扯钟离慎衣袖以哀求的眼神请钟离慎务必忍耐。钟离慎了解程广年为救乌云平正有求于正善门,又想起河东郡守府端木白多番恳切的叮嘱,终还是放弃逞一时口舌之快。

程广年稳住钟离慎和赵多岁之后,走向陈仁恕赔罪道:“五位少侠辛苦,我等武艺低微,未能及时施以援手,只是一直在等待时机。况且若是连正善门都奈何不了的匪类,似我这等看家护院之辈,更不敢以卵击石,班门弄斧。”

程广年一席话既抬高了正善门的地位,又解释了自己隔岸观火的原因,让陈仁恕很是受用。陈仁恕微微一笑,闭目眼神,并未答话。倒是裴礼恪还有点感激三人救了自己性命,温言笑道:“程前辈不必多心,我们陈师兄并无责怪你们的意思。”

陈仁恕依然紧闭双目,淡淡道:“裴师弟,我的心思你倒是揣摩得紧啊。”

裴礼恪略显紧张道:“陈师兄说笑了,师弟不敢。”

陈仁恕长叹一声苦笑道:“算了,今日之事就休要再提。正善门左部五曲长让大家见笑了,实在是有负万统领谆谆教诲;陈某不才,受此重伤,恐怕再无力相助程赵两位前辈。”

程广年焦急道:“陈少侠何出此言,沈部主不是已经掌握我家乌掌柜行踪吗?还望指点一二。”

陈仁恕缓缓道:“程前辈莫急,我正善门身为天下第一大帮派,万统领又得各门派推戴,当然会竭力保护武林同道,这是我们的责任,亦是我们的义务;答应了的事,绝不会半途而废。只是陈某无能,只得先行赶回正善门总舵疗伤,接下来的事情就请穆言两位师弟代为操持。”

程广年千恩万谢,目送张义诚和裴礼恪扶持陈仁恕离去。

穆智聪估摸陈仁恕已经远去,吩咐言信诺向店伙计要了一间厢房,请程赵二人及钟离慎到房中一叙。穆智聪遵从陈仁恕的意思向程广年交代道:“程前辈,事到今日,我们五兄弟也已尽力。况且此次远行,本是采办集贤盟会所需之物。眼下各大门派已陆续到达曲阜城。迎宾置客,各处都需要人手;万统领反复叮嘱我等尽快完成采买事宜,速返回总舵听候差遣;就连沈部主也须尽快回去述职。可我们五兄弟若即刻折返,亦有违江湖道义。思来想去敝师兄筹谋出一条两全之计,那就是暂由我和言师弟将三位送到江州,由敝帮中部主方克己师叔接手助三位救出乌掌柜。”

赵多岁烦闷道:“你说什么?江州是巴郡治所,地近成都,而成都正是一言堂巢穴所在,一个卫国邦已经难以应付,难不成我们还要大闹一言堂吗?简直是火中取栗。以我之见,最迟要在汉中拦下卫国邦。”

言信诺冷笑一声道:“赵前辈,恕晚辈无礼,斗胆问一句,眼下除了我方师叔,还有谁能拦下卫国邦,是你还是这位钟离少侠。”

程广年见话不投机,连忙截断话锋,讪讪道:“言少侠,我们不过在长子城耽搁了一日,而今日夜兼程才近渭南,难道那青龙护法这么快便能到江州?”

言信诺答道:“卫国邦纵然轻功了得,也不至于那么快。”

程广年又小心翼翼道:“如此老朽却有些不明白,为何沈大侠不及时在渭南或者汉中拦下卫国邦,以免夜长梦多。”

言信诺嗔目道:“程前辈,你这么说是怀疑我正善门左部主惧怕一言堂青龙护法,不敢与其正面交锋?”

赵多岁嘭的一拳砸向桌子道:“姓言的,说话何必这般口气;你若真心相助,我赵某人给你磕三个响头都使得,若是如此搪塞,言辞不清不楚,将我兄弟二人当猴耍,那不如趁早滚蛋,老子不求你也罢。”

穆智聪见赵多岁三番五次出言顶撞,好不气恼。按剑上前道:“赵前辈休要怪罪我言师弟盛气凌人,你们若真有本事,乌掌柜也不会落入卫国邦手中。事到如今,不仅要对付卫国邦,而且要时时提防西域四雄暗中作梗;为策完全,沈师叔这才按兵不动,想等卫国邦到了江州,再约正在江州办事的方师叔前来相助;到那时,不论是卫国邦还是西域四雄都不过是桌上浮尘,不足一扫。”

“黄口小儿倒是好大的口气!”窗外冷不丁响起一个阴鸷凌厉的声音。

钟离慎大惊道:“不好,是须卜郁都!”赵多岁和程广年忙拔出兵器凝神戒备。只听得訇然一声,尸逐和挛提拔列兰已仗着云空铲和缠天钩破门而入。

穆智聪怒喝一声道:“蛮夷匪类,在我大汉境内焉敢如此跋扈,莫非没听过正善门大名。”

“好一个正善门,万景行也没你嚣张!”须卜郁都瞪着一双鹰眼踱了进来,后面紧跟着天狼仆固摩。

穆智聪和言信诺双双拔剑,须卜郁都哂然一笑,轻哼一声,仆固摩翻身上前,舞动狼牙锤,叮当两声,正碰言穆二人双剑。仆固摩方一动手,须卜郁都也腾身而起,不等言穆二人扯剑回招,便使出一招鹰撮霆击,双手食指中指运气而出,如铁钳一般死死夹住二人剑梢;言穆二人只觉一股戾气力透剑身,直达剑柄,震得二人虎口发麻,不得不撒手丢剑,趔趄后退。

须卜郁都双手平推,双剑御气飞出,咚咚两声撞在言穆二人胸口;二人更加支持不出,双双欲倒。仆固摩又乘势猱身踢出,正中言穆恶人下颚。可怜两位正善门曲长,登时便昏晕过去。

挛提拔列兰见状也赶上前,操起缠天钩啄向穆智聪头颅。仆固摩忙伸狼牙锤格挡,怒喝道:“老三,你干什么,大哥还没说要杀他们。”挛提拔列兰讪讪一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收回兵器,重又退至门口把风。

须卜郁都瞅了一眼言穆二人道:“把这两个黄口小儿扔到大街上去。”尸逐和挛提拔列兰应声而动,一人扛一个往街上奔去。

仆固摩关上房门,搬了张椅子给须卜郁都,自己则侍立一旁。须卜郁都坐下来盯着钟离慎和程赵二人道:“三位请坐,不必拘束。”

赵多岁冷冷道:“须卜郁都,少在这猫哭耗子假慈悲!既然落在你手里,要杀要剮我姓赵的绝不皱一下眉头。”

须卜郁都尖声笑道:“赵五哥,我们也算老相识了,我怎么会杀你呢。”

程广年小心问道:“飞鹰大人难不成是想用我等作为人质要挟我们少当家?”

须卜郁都正色道:“程老三,说实话我很讨厌你,说话总是拐弯抹角,言不由衷。今儿我不想听你啰嗦,明言告诉你,跟我合作,乌云平才是最安全的。”

程广年道:“不是我不信任飞鹰大人,只怕大单于不会轻易放过我们乌掌柜。”

须卜郁都一板一眼道:“程老三,你在乌家多少年了,丝绸之路走了多少回?和我打交道有多少次,你可还记得?”

程广年道:“老朽年迈,都记不大真切了。”

须卜郁都嘿嘿一笑道:“你真会装糊涂,我再问你,丝绸之路上我可为难过你们?”

程广年致谢道:“这点老朽铭记在心,飞鹰大人不但没有为难我等,甚而三番五次为我等解围,我们乌家生意之所以能远达西域诸国,还多亏飞鹰大人脸面广。”

须卜郁都长叹一声道:“你也不用拍我马屁,我须卜郁都拿了你们乌家钱财无数,自然会保你西行无忧。不过这次乌云平捅了大篓子,不但私贩战马,还偷走了中行说大人的《索》书。这两桩事,哪一样都够他掉脑袋的。”

程广年发誓道:“飞鹰大人明鉴,贩马而已,绝非走私战马;至于盗书,更是欲加之罪。”

须卜郁都冷冷道:“哼!乌云平若不是盗走了《索》书,正善门和一言堂怎么会同时盯上他。一言堂是明抢,正善门是暗夺;双方无论是谁得到《索》书,都会杀乌云平灭口。你程老三如此狡黠,这其中利害缘由不必我一一给你剖析了吧。”

程广年恳切道:“老朽确听过《索》书乃武林至宝,可我们少当家对这种东西从来都不感兴趣,我敢用性命担保,乌少当家绝不会偷走中行说大人的《索》书。”

须卜郁都略有点不耐烦,扯开嗓门道:“程老三!你睁眼看看,而今除了正善门和一言堂,连商山派和承墨帮也来打探消息,你还嘴硬。你身边这位钟离小儿恐怕也没安什么好心!”

钟离慎哂笑道:“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承墨帮非攻剑法和兼爱神功独步武林,难道会贪图你们匈奴人的《索》书。”

须卜郁都冷冷道:“好小子,你倒也是个不怕死的,竟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别逼我杀了你。”

钟离慎昂然道:“须卜前辈不会以大欺小,再说你现在还舍不得杀我。”

须卜郁都嘿嘿冷笑道:“哦?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钟离慎道:“诚如须卜前辈所言,每个人都盯着乌云平,谁都想做黄雀,等着螳螂捕蝉,可是要做黄雀,西域四雄还是稍逊一筹。不敢和一言堂及正善门起正面冲突,还要提防商山派武功不俗的女弟子。所以不如拉拢一下承墨帮作为帮手,再来个浑水摸鱼,运气只要不差,必能笑到最后。”

须卜郁都抚掌笑道:“钟离慎,你的确机敏过人。我飞鹰最喜欢和聪明人共事。我保证事成之后,只要《索》书,绝不会动乌云平半根汗毛。”

钟离慎不假思索道:“那就这么定,不知程三哥和赵五哥是何意。”

赵多岁跳脚骂道:“去你姥姥的,老子不同意,须卜郁都不会放过我们少当家,除非他这辈子都不回草原。”

须卜郁都大怒道:“赵老五,你真是一个没脑子的莽夫。我须卜郁都是怕冒顿大单于,但冒顿单于年事已高,阳寿将尽,此次又大举南征,置身矢石之间,不殁何待。只要我拿到索书,暂隐居中原一段时间,闭关练成《索》书上的绝世武功;待新单于继位,我武功日益精进,乌云平一事也已不了了之,那时我飞鹰便可力压中行说成为新单于股肱之臣。”

程广年知须卜郁都志在《索》书,今番定会不遗余力裹挟钟离慎和自己共同对付正善门和一言堂,要么勠力同心,要么身首异处。目前形势已然没有拒绝须卜郁都要求的余地,只得喟叹一声道:“飞鹰大人既有如此高瞻远瞩的打算,程广年和赵多岁也只好唯命是从,希望您能恪守方才诺言,不再为难我们乌少当家。”

须卜郁都哈哈大笑道:“乌氏与我有旧情,今日又结新盟,岂有再加谋害之理。三位今日为商山派女匪所扰,自然乏累,我须卜郁都不能叨扰过久,请早些安歇,明日一早带诸位看螳螂如何捕蝉。”

须卜郁都起身才走出门口,程广年忽又喊道:“老朽还有一事相求。”

须卜郁都驻足道:“但说无妨。”

程广年谨慎道:“飞鹰大人终究是要北归,言穆二位曲长就算死了正善门也不好寻你的晦气,但我们乌掌柜以及承墨帮不能因此而构怨于正善门。还望飞鹰大人能留这二人性命。”

须卜郁都故作犹豫,沉吟片刻方悠悠道:“为表合作诚意,就依你所言,不杀那二人便是。”

须卜郁都携仆固摩去另一间客房休息,行至门口之时挛提拔列兰问道:“老大,要不要我和尸逐守夜。”

须卜郁都十分自信道:“你和尸逐尽管自去休息,聪明人是不会跑的。何况既然结盟,就要相互信任。”

程广年心知须卜郁都这末一句话是说给屋内三人听的,连忙俯首含笑道:“幸得飞鹰大人信任,老朽恭送四位。”

西域四雄走后,赵多岁哐当一声将房门关上,愤愤不平道:“程三哥这是要屈服于西域四雄的淫威之下吗?”

程广年摇头叹息道:“赵五弟,我给你说过多少次,凡是须忍耐时当忍耐。”

赵多岁不以为然道:“忍到什么时候是个头,我看不如我们夤夜离开这家客栈,免得再受窝囊气。”

钟离慎劝道:“赵五哥,你不会真的以为西域四雄对我们不加监视吧,我敢打赌,无论我们是从前门还是后门溜走,都会被西域四雄逮个正着,到那时我们的处境会更加不利。以目前情况来看,除了答应须卜郁都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去救乌少当家。”

赵多岁冷哼一声道:“钟离兄弟,你到底是要救我们少当家,还是垂涎《索》书,难不成你也以为我们乌少当家偷了《索》书?”

程广年瞪了一眼赵多岁,斥责道:“又发愣头青脾气!”

钟离慎毫不介意道:“程三哥快别责备赵五哥,毕竟萍水相逢,赵五哥有此一问也是理所当然。不过我钟离慎可以指天发誓,救乌少当家绝非为了《索》书。”

赵多岁见钟离慎凛然起誓,怒火稍息,可还是不依不饶问道:“既然不为《索书》,那钟离兄弟为何如此爽快便答应了须卜郁都的要求。”

钟离慎微微一笑道:“赵五哥莫急,容小弟慢慢解释。连日来我们披星戴月都没能赶上卫国邦,也没有见到沈宗儒的行迹。正善门左部五曲长更是有意向我们隐瞒乌少当家眼下的处境,这足以说明正善门就算不是为了得到《索书》,也绝非真心要救乌少当家,这是我选择和西域四雄合作的原因之一。其二,西域四雄此时发现我们绝非偶然,可须卜郁都并未一见面就痛下杀手,反而是将言穆两位正善门曲长先行打发。其用意便是要分别谈判,如果我们拒绝,他会立刻杀我三人转而和正善门联手,以对付卫国邦和商山派。”

赵多岁插嘴道:“若是言信诺和穆智聪也答应了乌云平,那我们岂不是危险?”

钟离慎道:“赵五哥还是不懂人心,就算言穆二人和我们一样也答应和西域四雄歃血为盟,须卜郁都还是会选择我们,因为最后胜利的黄雀在分赃时,正善门绝不会轻易让须卜郁都得到《索书》,而我们却很难不让须卜郁都得到《索书》。”

赵多岁依然不放心道:“我还是不能相信须卜郁都会为了《索书》而背叛匈奴单于的命令。戎狄无信,自古皆然。我看须卜郁都这混蛋定是想带着《索书》和我们乌少当家的人头一块去单于面前请赏。”

钟离慎不以为然道:“我却不这么认为,《索书》是中行说珍宝之物,如今丢失,正愁抓不到窃贼,须卜郁都胆敢带着《索书》回草原,早晚会被中行说发现。依中行说这种阴险小人的脾性,就算不取须卜郁都性命,也会让他生不如死。何况程三哥曾在须卜郁都离开之时请求留下言信诺和穆智聪二人性命,须卜郁都的回答也印证了我的猜测。”

程广年点头赞许道:“钟离兄弟有此推测确实颖慧,只要须卜郁都钟情于《索书》,则必不敢回草原面对中行说,如此一来他不得不枉顾单于交给他的任务,悄悄躲在中原,而中原武林又是正善门的天下,他断不会杀言穆二人而构恶于正善门,使自己陷入回草原不得留中原不能的两难境地。”

钟离慎道:“正是如此,《索书》这么烫手的山芋,他须卜郁都若真的拿到手,正善门已然少不了穷索各种理由寻他的麻烦,这种时候他若杀掉正善门两位曲长,只怕《索书》尚未在怀中暖热,人已经成了正善门刀下之鬼。”

赵多岁露出一丝欣喜道:“你两这么一说,我倒是明白一些。只要我们帮助须卜郁都拿到《索书》,他便不再押解我们少当家去见单于,对吗?”

程广年喟叹一声,忽然又满脸忧色道:“只是《索书》真真切切不在乌少当家身上,须卜郁都又岂能得偿所愿?没有了《索书》他定会选择回到草原面见单于,而我们少当家还是难逃厄运。”

钟离慎丝毫不担心道:“程三哥不必有此忧虑,以三哥的深谋远虑,难道看不出来,无论乌掌柜是否有这本书,总有一种舆论使那些野心家们一致认为目前《索书》的藏身之处必然和乌掌柜有莫大的关系,并且野心家们对此深信不疑。”

程广年不由得一惊,诧异道:“哎呀,我竟没想到这点。这些日子无论一言堂正善门还是商山派,出现的时机都很耐人寻味,他们必然是早就听说了些什么,才会不约而同且又不遗余力争夺我们乌少当家。”

钟离慎微笑道:“从我离开河东追踪淳于缇莹开始,接二连三发现:卫国邦一早就盯上了淳于缇莹骑乘的紫胭马却不动声色,正善门以武林道义之名声言相救乌掌柜然而拖沓敷衍,商山派公然挑衅正善门丝毫不给武林盟主万景行一点面子。这些事情我一直都想不通,但如果用《索书》和乌掌柜将这些看似毫不相干的事情连起来,似乎能理出一些头绪。”

程广年开颜道:“倘若这么多狠角色都是为《索书》而来,又深信此书和我们乌掌柜脱不了干系,在《索书》没有出现之前至少我们乌掌柜可暂保性命无忧。就让他们相互斗法吧,越乱我们越有机会取便乘利。”

钟离慎淡然一笑,朝赵多岁夸口道:“赵五哥,现在你是不是觉得我毫不犹豫答应须卜郁都实在是明智之举啊。”

赵多岁似乎没听见钟离慎在说什么,过了片刻也未吱声,程广年抬眼看去,原来赵多岁已经躺在卧榻之上昏昏沉沉进入了梦乡。钟离慎不觉摇头笑道:“赵五哥直爽之人,睡得也踏实。”

程广年亦笑道:“时候确实不早了,客房逼仄,钟离兄弟也将就着歇息吧。我们还是得养好精神才能应对接下来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

二人相视一笑,都未去打搅赵多岁,而是各自在屋内找了个舒适的所在曲肱而枕,安然睡去。

越日西域四雄和程赵兄弟以及钟离慎在客栈内用过早膳,各自备些干粮,便结伴赶路,过渭南,经汉中,直抵巴郡。巴郡丘陵参差,路多崎岖坑洼,急坡陡弯比比皆是,西域四雄为避开正善门眼线,又常常选择较为偏僻难行的小道,前行速度自然比前些时日缓了许多。看起来须卜郁都并不着急赶路。

这可惹恼了一向焦躁的赵多岁,忍不住抱怨道:“救人如救火,我们不走官道,反而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消磨时日,我真不明白你们西域四雄是何居心。”

须卜郁都并不理会赵多岁的抱怨,用一种极威严的眼神扫了一眼身后数人,似乎在告诉他们只管继续赶路,无须多言。这样又走了七八天,几乎全然是风餐露宿,几人所带干粮和水也将告罄。时令又进入仲秋,天气开始转寒。近几日早披冻霜,晚枕湿露,更可气的是须卜郁都竟然折向西北,沿着巴蜀和汉中交界行进,这让赵多岁一路上喃喃不断的抱怨彻底爆发了,拍马上前,从左侧赶上须卜郁都,二话不说呼喇一刀便砍了过去,嘴里还不停骂道:“无耻戎狄,你这是要裹挟我们去匈奴吗?”须卜郁都身向前爬,俯在马颈之上,躲过一刀,左腿朝赵多岁所乘之马猛踢一脚,正中马头。那马儿哀鸣一声,四蹄一崴,翻倒在地。赵多岁自然跟着遭殃打了好几个骨碌才从地上爬起来。仆固摩即刻落鞍下马,挺着狼牙锤杀向赵多岁。

钟离慎和程广年急忙赶上前挡在赵多岁前面,拔出兵器准备应敌。须卜郁都大吼一声:“都给我住手!”

仆固摩闻言方收了兵刃回到须卜郁都身旁,恨恨道:“赵老五不识抬举,留他何用。”须卜郁都瞪了一眼仆固摩,冷哼一声,叫过来挛提拔列兰问道:“老三,你确定沈宗儒留下的沿途暗号是朝西北方向?”

挛提拔列兰信誓旦旦道:“大哥,我和尸逐照你的吩咐,使了些手段对付言信诺和穆智聪,他二人已交代的明明白白,绝不敢撒谎;我也记的真真切切,肯定错不了。”

须卜郁都咂了咂嘴,四周张望一番,眼光落在钟离慎身上道:“钟离慎,你觉得呢?”

钟离慎思索道:“依言信诺所言,本欲将我们三人送往江州接洽方克己,似乎卫国邦应该出现在巴郡江州附近才对;现如今往北是陇西与北地二郡,乃两国用兵之地,战事正浓,江湖人士多半不会去那里找不自在,而往西是羌人聚集之所,亦是凶险。恐怕我们的确是走错了路。除非。。。。”

须卜郁都脸色微变,颇显紧张道:“除非什么?”

钟离慎若无其事笑道:“除非我猜错了。”

须卜郁都厉色道:“小子,休要耍我,找不到乌云平,你和身旁的两个老匹夫都得死。”

钟离慎忽而严肃道:“是错是对,还是要看这位挛提兄有没有从言信诺和穆智聪口中套出实话。”

挛提拔列兰再次发誓道:“我以项上人头担保绝不会有错。”

须卜郁都又把眼光看向尸逐,似乎也要征询他的意见。

尸逐附和道:“大哥,我和三哥用的是西域焉耆国独有的迷心散,中此药者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请大哥莫再怀疑。”

须卜郁都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犹疑道:“卫国邦莫非是有意引沈宗儒到这边鄙之地?”

就在须卜郁都迟疑不定之时,忽然道路两侧的山谷里传来杂沓而繁密的脚步声,内中夹杂着纷纷攘攘的呼喝。

程广年猜测道:“多半是羌人,来人甚众,为避免无谓事端,我们还是找个隐蔽的地方躲一躲才好。”

须卜郁都挥一挥手道:“我们刚刚进过的地方恰有一山洞,是不错的藏身之处;都随我来,等这群羌人过去了再赶路也不迟。”

一行人扣马蹑足,随须卜郁都进入山洞。洞内空间极为广阔,足可容纳几十人。程广年感叹道:“想不到这种地方却有如此堂皇的安身之所,天工造物,确非常人所及。”

钟离慎也惊讶道:“好生奇怪,洞壁纹理清晰,石块堆叠有序,仿佛人工雕琢一般。”

须卜郁都心生好奇道:“再进里面一些,我倒要瞧瞧这洞有多深。”边说边大踏步向前,走了一会突然定住脚步,斥责其余几人道:“洞里面回音大,都给我脚步轻些,吵得我耳根疼。”几人不约而同都放慢了脚步,直到全部驻足。须卜郁都这才明白刚才的声响并非回音,而是从洞口传来的其他人的脚步声。须卜郁都破口大骂道:“他娘的这拨牛群一样乱窜的羌人,怕是盯上咱们了。”

仆固摩趴在石壁上停了一会道:“听着是像刚才那些脚步声,杂乱无章,而且是朝向我们走来。”

程广年紧张道:“飞鹰大人,我们只管往前走,说不定此洞有其他的出口。羌人众多,别和他们正面冲突。”

须卜郁都想了一想道:“这万一是羌人的陷阱,我们越往前走,危险就离我们越近,这是你们汉人惯用的赶鱼入网伎俩。”

尸逐无畏道:“大哥尽管放心,若羌人敢对我们不利,我就用手中这柄云空铲招呼他们。”说完咚得一声铲向石壁。这一铲非同小可,石壁登时裂出一条食指粗细的缝隙。须卜郁都很是讶异,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尸逐跟前;试着运气扒拉缝隙两侧的石壁,轰隆轰隆数声巨响之后,石壁上竟开出一个门来。

须卜郁都惊骇不已,携其余几人从石门处鱼贯而入。只见得石门里面簇立着一堆堆两米高的碎石堆,相互掩映交错,摆放齐整。更令人不解的是石堆丛中激烈打斗声此起彼伏,从武器撞击的力度可断定决斗之人绝非等闲之辈。

须卜郁都以目示意众人不可出声,敛衣蹑足绕着石堆往打斗声响起的地方走去。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激烈,但始终拿不准打斗之人身在何处。

忽听得哎呦一声,其中一人似乎受伤,另一声也不住咳嗽起来,大概也没占到便宜。那咳嗽之人狞笑一声,说道:“沈部主,多年不见,你武功一点也没长进,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为兄今日给你选这块风水宝地,让你长眠于此,也不辱没你的身份。”

那被称作沈部主的人哈哈一笑道:“卫护法,你真的以为能杀得了我。”

赵多岁瞪大眼睛道:“一定是沈宗。。。。”

得亏程广年及时按住赵多岁嘴巴,才没让他嚷嚷起来。须卜郁都暗自得意道:“踏破铁血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看来《索书》注定落在我手上。”

仆固摩急不可耐道:“老大,那两个老贼一定都受了伤,看我去取了那二人性命。”

须卜郁都瞪眼骂道:“蠢货,你急什么,我要他二人性命有何用,难不成你也想跟我抢《索书》?”

仆固摩惶恐道:“小弟怎敢如此,大哥切莫误会。”

须卜郁都冷哼一声道:“卫国邦和沈宗儒毕竟是一流高手,我们要有耐心,让它们继续打,最好一死一残,之后才轮得到我们收拾残局。”

钟离慎突然道:“为何只有卫国邦和沈宗儒两个人,乌云平呢?打得这么拼命,难道不怕乌云平乘势逃走?”

须卜郁都听罢也不禁感到奇怪,竖起耳朵凝神谛听,希望能捕捉到哪怕一丁点乌云平所发出的声响。

只听卫国邦似乎胜券在握道:“虽然我一时之间不能取你狗命,不过要不了半个时辰,西羌货殖行的巴二娘便会派人来了结你。”

沈宗儒冷笑道:“圣人有言,戎狄无信。西羌货殖行不过慑于一言堂的淫威不得不听命于你,若是我当她面说出《索书》和乌云平的下落,在这种诱惑面前,你想她还会听你的话吗?”

卫国邦怒道:“那我就先打到你说不出话。”话出口时,长鞭已绕向沈宗儒脖颈。沈宗不敢怠慢,身形斜掠,剑刃平挑,去迎鞭梢。卫国邦这套青龙诀神出鬼没,最能出敌人意料之外;而沈宗儒的北辰剑法亦不遑多让,每每在最凶险处故作轻描淡写,于看似闲庭信步间冷不丁直击对方要害。一鞭一剑,各尽其能;鞭身忽长忽短,时连时断;剑势密不透风,寒光萦绕。,

两人又斗数十回合,卫国邦眉头一皱,大吼一声道:“龙游四海!”鞭身化作长龙,围着沈宗儒缠绕数匝,如陀螺般飞速旋转。沈宗儒忙使一招众星拱之护住周身,鞭龙似乎吃痛,竟不敢再逼近沈宗儒,反慢慢舒身摇尾,龙头昂然扶摇向上,龙身拖曳随之,呼哧两声越过沈宗儒头顶。这招从天而降来势汹汹,沈宗儒却不躲不避,耸身跃向空中,迎着龙头便是一招他山之石。这一剑表面上蓄势中虚,内留破绽,实际上是故意引对手攻其破绽,乘势借对手之力道和攻势化作自身剑气,以达到用彼之矛攻彼之身的目的。卫国邦对沈宗儒招式中暗藏的玄机一清二楚,哪里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嘴角轻蔑一笑,收拢鞭身,盘成一团,待沈宗儒剑势用老,欲要换招之时突然抖动手臂,亮出一招极为漂亮的盘龙出动。沈宗儒虽料到卫国邦会中断从天而降的攻势,却没想到顷刻之间鞭形就已经变换成盘龙出动,心中不免惊恐,慌乱中剑横胸前,以一招君子不器勉强挡住鞭身。卫国邦见沈宗儒剑法现出凌乱,便迫不及待强攻硬逼,以为这样沈宗儒便不能从容招架。可北辰剑法最精妙之处恰在君子不器这招,此招可攻可守,可进可退,最是变化无穷,其余招式都可从此招中随意演变而出。果不其然,沈宗儒手腕翻飞,剑法忽然多出数十种各不相同的攻势。卫国邦惊骇万分,想要完全避开这些攻势根本不可能,退让只会让自己一败涂地,只好以攻为守,逼迫沈宗儒收拢剑法。沈宗儒见卫国邦如此拼命,守是万万守不住的,索性将剑招全部化作攻势来应付翻江倒海般凶猛的青龙诀。如此以来双方都只攻不守,斗不多时便你中数剑,我挨几鞭,终至双双仆地。

可二人又相继挣扎站起,欲要拼尽最后一口气方肯罢休,这可乐坏了一直凝神谛听的须卜郁都,裂开嘴唇狞笑一声道:“老三,你轻功好,绕出石堆看看那两个短命鬼躺尸何处?”

挛提拔列兰应声而起,正要施展轻功,忽觉头晕目眩,哎呀一声坐倒在地。与此同时赵多岁亦昏昏沉沉嚷道:“怎么突然这么热,害得老子身子都乏了。”

程广年将手一摸背后的碎石堆,隐隐有热气冒出,不禁顿足道:“不好!大家快掩住鼻口,这石堆是丹砂石砌成,遇热会散发毒气。”

须卜郁都骂道:“这么多丹砂,一定是西羌货殖行哪些狗杂碎设下的陷阱!”

钟离慎撕下襟袍一角,迅速盖住口鼻,低声道:“须卜前辈先别这么激动,还是省些力气吧,西羌货殖行的人已经进来了。”

程广年一听到西羌货殖行的人闯了进来,脸色霎时间变得十分难堪,索性用破布将整个头颅都裹了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赵多岁比照程广年把自己个也裹得严严实实。

不消一盏茶的功夫,洞中叠蹋声此起彼伏,一阵喧阗过后忽然又寂静下来。一个洪亮的声音哈哈大笑道:“卫护法和沈部主竟如此狼狈,在下实在看不过去!”

卫国邦斥骂道:“呸!你杨安德算什么东西,让巴二娘来和本护法说话。”

杨安德并不生气,反而赔笑道:“卫护法说得对,小人这虚头巴脑的模样,是不该在你老人家面前露脸,可这不我们家二夫人实在繁忙,难以分身,这才让小人带着少主人来见一见您。”

卫国邦眼神瞟过一圈,落在一位翩翩少年身上,略带疑问道:“这位莫非就是你么西羌货殖行的少主人?”

那翩翩少年躬身行礼,用极其儒雅的腔调问候道:“晚辈巴尔沁,见过沈前辈和卫前辈。”

沈宗儒微微一笑道:“彬彬有礼,孺子可教!不枉费你二姨娘一番苦心啊。”

卫国邦不屑道:“哼!什么狗屁揖让进退,礼法规矩。西羌货殖行越来越不像话,难道杀个人还要先说声对不起不成?杨安德,我看你们少主人也不是个狠人,不如就由你来了结沈宗儒吧,这可是扬名立万的大好时机。”

杨安德连忙摆手,装作害怕道:“小人没这个胆量,我只是奉二夫人之命来索要乌云平。”

卫国邦怒视杨安德道:“姓杨的,你们二夫人已经和本护法约好,先杀了沈宗儒,再交接乌云平,你哪来的胆量和老子讨价还价。”

杨安德见卫国邦动怒,忙嬉皮笑脸地躲在了巴尔沁身后。巴尔沁护住杨安德,上前数步对着卫国邦长揖道:“卫前辈稍安勿躁,这丹砂之毒一旦侵入肺腑,最忌大吼大叫,乱蹦乱跳,你看沈前辈多么识相,一直闭目调息,不言不语。”

卫国邦越发怒不可遏道:“好小子,感情你是特地来教训老子的?”

巴尔沁嘴角轻扬,微微一笑道:“晚辈不敢狂妄,只是卫前辈既与我姨娘有约,那为何乌云平却和玄武护法遵法礼一道前往西域?”

卫国邦微微一怔,冷笑道:“我卫国邦答应巴二娘的事绝不会食言,不过眼下乌云平对我们一言堂还有点用处,你回去告诉巴二娘,算我卫国邦输理,待他日玄武护法从西域归来,我定将乌云平亲自送去西羌货殖行。”

巴尔沁冷冷一笑道:“卫护法若果能践行诺言,也还不错,晚辈倒不敢有所訾议,可是我姨娘是买卖人,生意黄了就是黄了,绝不会再做第二次赔本的交易。”

卫国邦小看了乳臭未干的巴尔沁,加之刚才被沈宗儒重创,又吸入丹砂毒气,不觉胸闷头晕,强打起精神质问道:“西羌货殖行若没有一言堂的庇护,早被平凉乌氏挤垮了,当年你母亲巴清临死之时可是说过,要后代子孙唯一言堂马首是瞻。”

巴尔沁一听卫国邦提起自己母亲,脸上顿时溢满杀气,咬牙切齿道:“家母早游蒿里,晚辈虽尚在垂髫,可彼时说过的话却言犹在耳。但卫护法别忘了,鲜于堂主也曾立下重誓,要助我们巴氏杀尽平凉乌家,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鲜于堂主可曾遵守誓言?”

卫国邦强辩道:“乌云平已经在我们一言堂手中,不日就可交给巴少主,这难道还不算遵守誓言。”

巴尔沁冷冷道:“是吗?可惜我姨娘也垂垂老矣,怕是等不了太久,自己的仇还是要自己去报,就不劳一言堂费心了。”

卫国邦讥讽道:“就凭你也想对付乌云平和乌倮那老贼?”

巴尔沁微微一笑道:“乌氏虽然根基庞大,但也有软肋,可巧这软肋就抓在本少爷手中。”说罢抚掌三声,杨安德即刻推嚷着一个双手背剪的女子走向人前。

卫国邦疑惑不解道:“莫非这女子就是乌氏软肋?”

巴尔沁得意道:“卫护法,有了她,我对付乌云平便容易得很。”

卫国邦看一眼那女子又瞟一眼一直不动如山的沈宗儒,豁然明白道:“原来是正善门将这女娃子交给你们西羌货殖行的,看来你们有了新的买卖,一言堂这个老主顾怕是已不重要了。”

巴尔沁笑道:“如果乌云平知道这女子在我手中,不知还会不会安心替一言堂办事。”

那女子嘤咛自泣道:“你们这帮坏人,休想用我来要挟我乌大哥。”

一直按兵不动的赵多岁一下子便听出来是端木白的声音,二话不说就要拔刀救人,钟离慎劝阻道:“赵五哥休要急躁,静观其变,待时而动才是上策。”

赵多岁才不管这些,奋力推开钟离慎,抄起腰刀乱砍石堆,边砍边嚷叫道:“狗贼,有本事就别藏头露尾,出来和你赵爷爷光明正大打一场。”

杨安德听到赵多岁大声吼叫,轻轻将手一摆,一众羌人鼓噪散去,不一会便和赵多岁交上了手。钟离慎和程广年无奈,也只好被迫应战。

赵多岁打得兴起,一不小心,脸上破布被杨安德挑落,露出庐山真面目。杨安德惊叫道:“是赵多岁!别让这王八蛋跑了!”

巴尔沁猛听得仇家名字,眼中顿时充血通红,布满杀伐,扑棱一声撑开手中铁扇冲向乱斗之中。卫国邦见状一声冷笑,长鞭悄然飞出,卷向巴尔沁。幸好杨安德侧目看见,忙舍了赵多岁,去护少主巴尔沁。可怜杨安德血肉之躯,伏在巴尔沁身上,硬生生挨了卫国邦一鞭,登时便昏晕过去。

巴尔沁回头看着倒地不起的杨安德,怒目瞪向卫国邦。卫国邦使出这一鞭激荡了体内真气,更加重毒气入侵,竟来不及收鞭,双腿虚浮不稳,几欲倒地。可还是强作镇定,以防巴尔沁出剑加害。所幸鲁莽的赵多岁已举起腰刀斫向巴尔沁,巴尔沁不得不横剑格挡,这才让卫国邦有喘息之机。

沈宗儒面露微笑,仿佛置身事外,其实他为卫国邦所伤,同时也吸了不少丹砂毒气,根本没有能力再维持一战。卫国邦虽明知沈宗儒已无力拔剑,但自己刚才偷袭巴尔沁的那一鞭也耗尽了最后一点真气,已无法对沈宗儒构成威胁。冷静片刻之后,卫国邦不得不趁乱择路而逃。

臃肿的尸逐舞动着云空铲也在人群中乱劈乱削,忽被仆固摩一把抓住衣领,扯了回来。须卜郁都恨铁不成钢地骂道:“蠢货,乌云平已经不在这里,你凑什么热闹,尽给老子惹麻烦。盯紧卫国邦,赶紧离开这该死的洞穴。”

西域四雄尾随卫国邦相继离开,洞穴里西羌货殖行围着钟离慎和程赵兄弟打得不亦乐乎。巴尔沁铁扇着实厉害,赵多岁与之对垒未出十招,便已被扇面划伤好几次,胳膊和肩膀上伸出殷红鲜血。程广年空子着急,却无法摆脱一众羌人的围攻,还好钟离慎使出一招百舍重茧,突破重围,替赵多岁接下了巴尔沁手中的铁扇子。巴尔沁与钟离慎拆过数招,心中不禁疑惑,平凉乌氏除了乌云平和乌倮之外,竟还有这样的好手。当下不敢怠慢,全身贯注应付钟离慎手中长剑。钟离慎亦觉巴尔沁铁扇功非比寻常,也丝毫不敢分心。又战数十回合,巴尔沁虽占上风,却很难短时间内制服钟离慎,于是心生一计,高声喊道:“兄弟们,使长剑的便是乌云平,先捆了他,剩下的两个老匹夫自然束手就擒。”

众羌人闻言一声鼓噪,长枪短刀悉朝钟离慎招呼过来。钟离慎力战巴尔沁本是旗鼓相当,突然对方多出许多帮手,便渐渐感到捉襟见肘,难以应付过来。程广年和赵多岁自顾不暇,更无法替钟离慎分担压力。不多时三人便被一众羌人打落兵刃,捆绑了起来。

羌人得胜,无不欢呼雀跃,将俘虏押入囚笼,奏凯而归。沈宗儒由于向西羌货殖行献上端木白,不仅得到了丹砂毒气的解药,而且顺理成章成为了巴尔沁的座上客,由一二羌人搀扶上马,和巴尔沁并辔来到西羌货殖行的大本营羌人堡。

羌人堡是前堡主巴清在世时修建,居于险要的山腰之处,易守难攻,最初是为了防御匈奴人的侵犯。巴尔沁先命人将钟离慎,程赵兄弟以及端木白关进地牢,听候巴二娘发落。又欲引沈宗儒入中堂奉茶。

沈宗儒辞谢道:“巴少主好意,沈某心领了,只是残躯抱恙,实在不方便拜见巴二堡主,还请见谅!”

巴尔沁谢罪道:“是晚辈疏忽,竟忘了沈前辈刚经历一场恶仗。应该休息才是。”随即命人扶沈宗儒去客房安歇。

安顿好一切之后,巴尔沁才去向巴二娘定昏问安。巴二娘脊背伛偻,坐在重茵蒲席之上,不时咳嗽两声。这位年过半百的妇人听到了巴尔沁的脚步声,还未等巴尔沁说话便先开口问道:“事情办得如何?”巴尔沁上前跪坐在蒲席一角,一手扶着巴二娘肩膀,另一手轻轻在巴二娘背上摩挲,恭敬回答道:“姨娘请放心,孩儿已经长大了,诸事皆已办妥。”

巴二娘欣然一笑道:“此事若成,庶可告慰你娘在天之灵。”

巴尔沁肃然道:“孩儿定不负姨娘教诲!”

巴二娘缓缓转过身子,伸手捧着巴尔沁脸庞,满眼关切道:“沁儿,那个乌云平心仪的女子可是沈宗儒亲自交到你手上的?”

巴尔沁道:“并不是,有关那女子的事情,沈部主一直都没有露面,这件事是方克己派遣正善门中部忠孝廉耻勇五位曲长与孩儿接洽。”

巴二娘微微一笑道:“沈宗儒真是老谋深算,他不会让乌家知道掳走那女子一事和他们正善门有关,如果姨娘猜得不错,那五位曲长定是蒙着面纱去劫人。你可要小心这个沈宗儒。”

巴尔沁颔首道:“姨娘真是我羌人中的管仲,不仅胸中有天地,而且眼明心亮,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这双眼睛,可孩儿还有一事不明。”

巴二娘从容道:“你是不是想说我们从此彻底得罪了一言堂,难免会遭到鲜于仁的报复。”

巴尔沁道:“孩儿确实为此事忧心。毕竟羌人堡毗邻巴蜀,而巴蜀向来是一言堂盘踞之地,万一鲜于仁大举来攻,顷刻便至,如何抵敌?”

巴二娘会心一笑道:“沁儿能思虑及此,姨娘十分欣慰。鲜于仁虽然雄踞益州,却无力西顾,因为正善门中部主方克己自十年前卜居江州,携同忠孝廉耻勇五位曲长暗中发展势力。时至今日已成鲜于仁的肘腋之患,而羌人堡对一言堂来说不过鳞介之疾。因此一言堂定会先对付正善门。这也是为何正善门主动找我们羌人合作的原因。”

巴尔沁微微点头道:“姨娘剖断仔细,孩儿甚是敬佩,可鲜于仁最是睚眦必报,万一方克己在蜀中的势力被一言堂连根拔起,我们依然有不测之祸。依孩儿愚见,还是趁一言堂和正善门僵持不下之时早做打算,以备非常。”

巴二娘轻轻拍了拍巴尔沁的肩膀道:“沁儿,姨娘自知谋略武功都不如你母亲,可我依然守住了这份家业,靠的就是谨慎小心。如果没想好退路,我是绝不会贸然得罪一言堂的。”

巴尔沁惊疑道:“莫非姨娘已有万全之策?”

巴二娘道:“明天吴王刘濞所派专使将至羌人堡,有了这个靠山,就算正善门败了,一言堂也不敢拿我们怎样。”

巴尔沁闻言忧心忡忡道:“姨娘恕孩儿多嘴。我们巴家起先也是受过荫封的豪门巨贾,自秦末动乱以来,先是藩属匈奴,可最终还是失去丝绸之路控制权,败给乌家;其后与匈奴矛盾益深,为求自保耗巨资修建羌人堡,并从此对一言堂低眉顺眼,而今仍是逃不过依附他人的命运,孩儿实在心有不甘。”

巴二娘长声喟叹道:“好孩子,有志气!姨娘并非甘于屈居人下,只是时机未到,我们还不能锋芒太露。当年我们败给乌氏,并不是财货不足,更不是武功逊色,实在是因为你母亲太过孤傲。而那时的乌倮却能屈能伸,不惜谄媚结交匈奴显贵,更是对汉军有求必应,这才使得乌家左右逢源,在边关贸易上将我们远远甩在身后,而后其子乌云平又广交中原西域武林人士,商队无论走到哪里,草莽中人都会给他几分颜面,就连西域四雄也退避三舍。于是乌家货殖益广,不断蚕食其他略有规模的货殖行。谁都知道如此发展下去,迟早有一天,天下最大的两家货殖行巴氏和乌氏会发生正面冲突。以你母亲从不服人的脾气,怎么会把乌倮这样一个倒卖牲口的货色看在眼里,于是决定先发制人,开始和乌家明争暗斗。最后的结果你也看到了,我们得罪了匈奴,也没讨好大汉,乌倮活生生把你母亲气得忧郁成疾,不久便含恨而终,从此丝绸之路上乌家的平凉货殖行一家独大。姨娘我为了保住你母亲筚路蓝缕创下的这份家业,不得不韬光养晦,蛰伏待时。并不惜重金哀求机关大师端木尧为我们设计了这座羌人堡,以求自存。”

巴尔沁听完巴二娘一番详述,顿时愧悔道:“还是姨娘心思缜密,都怪孩儿太过心急,差点毁了姨娘这么多年来的忍辱负重,请姨娘责罚。”

巴二娘抚慰他道:“你是个争气的孩子,心性儿和你娘一样高,姨娘高兴还来不及,怎么舍得罚你。不过目前还得委屈你权且再忍耐一下,我们和吴王交好虽有依附之嫌,但更有可图之利,也没什么可耻的。他们乌家不照样是靠着季布将军才得以维持家业吗?”

巴尔沁道:“姨娘说得有理,只是不知吴王专使是何许人?”

巴二娘道:“就是明刑阁典酋严峻苛。这女人武功不知如何,但自从万景行坐上武林盟主之后,就将修定联盟规矩准则的事情全权交给了她。可见她也不是等而下之的角色。”

巴尔沁从巴二娘话语中听出严峻苛是极其重要的人物,连忙请示道:“接待吴王专使,我们是不是该提前准备些什么。”

巴二娘微微一笑,摇头道:“不用,此事不宜张扬,寻常家宴即可,你就不必费心了。还有很多更重要事情等着你做。”

巴尔沁十分庄重道:“请姨娘尽管吩咐,孩儿定尽力办好。”

巴二娘扑哧一笑道:“唉,这只有我们娘儿两,你不必这么严肃。其实事也好办,今天带回来的客人生面孔多,你赶紧让人去查查那女子以及与赵多岁同行的小子都是什么来头。”

巴尔沁道声领命,又长揖至地,方起身趋步退出,忽然巴二娘又叫住了他,咳嗽了几声才缓缓道:“拿上好的丸药给杨总管用,你亲自送过去。人家替你挨了一鞭,不能让手下人寒心。”

巴尔沁依照姨娘吩咐去给杨安德送药,时已入夜,周遭静寂。杨安德所居管事房依旧亮着灯,隐隐传出切齿饮泣之声。巴尔沁甚觉怪异,蹑足挨到门口,侧耳倾听。闻听一小厮道:“是否将二哥之死禀报少主?”杨安德强忍悲愤道:“先堡主和少主待我兄弟不薄,些许小事,不宜深夜打搅,待明日我再向少主说明一切。”巴尔沁听到此处,勃然推门而入,赫然看见杨安德胞弟杨安秀停尸堂下。

杨安德微微一怔,吞吞吐吐道:“少主,你…你怎么来了。”

巴尔沁上前检视杨安秀尸体,质问杨安德道:“杨总管,令弟何故丧命,难不成我羌人堡内有自家人械斗?”

杨安德连忙回禀道:“若果有兄弟阋墙之丑,安德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隐瞒少主。”

巴尔沁惊疑道:“那莫非有外人潜入堡内杀害令弟?”

杨安德不敢隐瞒,如实回答道:“非也,愚弟是因私自出堡,死于荒野,被人送至此处,小人因时已近亥,未免搅扰二夫人和少主,才斗胆先压下此事,打算明日上闻。”

巴尔沁责备道:“杨总管,你让我说你什么好,羌人堡正是多事之秋,死人这么大的事情是可以延挨的吗?我且问你,送尸之人现在何处?”

杨安德惭愧道:“送愚弟棺椁者是一名女子,身着紫衣,面戴紫纱。正在偏厅等小人请示少主,小人以通禀为由先稳住了她,偏厅四周都布满了我们的人,她走不掉的。”

巴尔沁拂袖道:“糊涂,羌人堡机关重重,险固胜过四战关隘,此女子能孤身入堡,恐非泛泛之徒,你手下区区几个伙计,岂能看得住她,还不快带我去会客。”

杨安德惶恐不已,忙命刚才说话那小厮挑起灯笼在前引路,自己恭恭顺顺随在巴尔沁身后。踏过数十米长的甬道,出得管事房,又前行至一别院。守院阍徒见少主亲临,早早开了门扉,站在一旁候着。

巴尔沁和杨安德几乎一路小跑进入别院,来到偏厅。紫衣女子安坐厅上,见巴尔沁进来,眼角上瞟,颇为不满道:“羌人堡主人好不托大,如此怠慢宾朋,恐非待客之道。”

巴尔沁长揖致歉道:“下人眼拙,不识贵客,巴尔沁在此谢过,还望姑娘海涵。”

紫衣女子冷笑道:“眼拙可不见得,我看外面那群无能之辈盯得挺紧,个个都是贼眉鼠眼。”

杨安德呵斥紫衣女子道:“大胆,在我们少主面前毁谤羌人堡,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巴尔沁厉声道:“杨总管,虑事不周已是大过,你还敢放肆,快让外面的人退下。”

杨安德唯唯诺诺低下头颅,向提灯笼的小厮挥了挥手,那小厮即刻出去传话。

巴尔沁移步近前,杨安德心领神会般忙拎起一席蒲团放在紫衣女子对面,巴尔沁欠身施礼,屈膝跽坐在蒲团之上,敬茶拜问道:“未请教姑娘兰姓芳名,不知惠临敝堡,有何见教。”

紫衣女子开门见山道:“商山派韩思楚,久闻西羌货殖行善做买卖,特来羌人堡请教一桩生意,未审巴少主意下如何。”

巴尔沁粲然一笑道:“商山派乃岩穴高士,清流风骨,韩羽客不以商贾微贱,青眼垂问,巴某恐倒屣相迎而不及,安敢推辞。”

韩思楚见巴尔沁如此客气,心情大好,报之一笑道:“巴少主客气,小女子不通世故,耳闻平凉乌云平做客府上,不揣冒昧送贵堡健卒遗骨归家,乞见乌云平一面,印证些许传闻便即离去。”

巴尔沁心头一震,暗自嘀咕:“我不过为速战速决,激励众人余勇才谎称被擒拿之人是乌云平。算来此事才过去半日不到,这丫头竟已得了消息,难不成是我羌人堡内鬼走漏了风声?”转念又一想:“不会,西羌货殖行僻居边鄙蛮荒,就算有内鬼,消息也不可能传得这么快。”

满怀疑虑的乌云平极力掩藏心思,淡淡道:“先谢过姑娘送回敝府贱骸,不过实不相瞒,乌云平与我西羌货殖行有不世之仇,岂会在此做客,韩羽客定是听信了谣言。”

韩思楚哂然笑道:“我知道巴少主欲杀乌云平而后快,所以才第一时间赶来,怕迟了便遇不到活人,但是巴少主千万别误会,小女子此来绝不是救人,只是盘问。”

巴尔沁一再解释道:“乌云平确实不在敝堡,韩羽客若信不过在下,尽可搜遍羌人堡,巴某绝不阻拦。”

杨安德不敢相信巴尔沁竟让一个素昧平生之人在堡内胡乱搜索,瞠目欲语,巴尔沁以目视之,杨安德才欲言又止,忿忿作色,冷哼一声。

韩思楚摸不准巴尔沁有没有说谎,然初来时已领教过羌人堡外的重重机关,料想堡内更是陷阱遍地,倒也未敢耍横,只得极力表现出失望之意,喟然长叹道:“算我白跑一趟,打搅诸位了,就此告辞。”说完便起身要走。

巴尔沁伸手拦阻道:“韩羽客且慢,夜色渐浓,堡内外多有险地,不宜独行;况贱奴之死尚未知端地,还须向韩羽客讨问,敢请羽客屈驾留宿寒舍,待巴某明日请出二夫人,亲自向韩羽客致谢奉礼,再去不迟。”

韩思楚竟不推辞,十分干脆道:“既蒙巴少主盛情,小女子就不惮叨扰了。”

巴尔沁命人带韩思楚去客房歇息,自领杨安德去见巴二娘。此时巴二娘早已就寝,门房要巴尔沁明日请早,巴尔沁极言事关重大,片刻不得耽搁,门房这才通报。巴二娘深知巴尔沁脾性,若非天大之事,绝不会夤夜来告,一面整肃衣冠,一面请巴尔沁和杨安德入内堂密谈。

从小到大,巴尔沁都极为沉着,索来稳重,而这一次面色凝重,步履慌乱,这让巴二娘如临大敌,未等巴尔沁问安便开口问道:“何事如此惊慌?”

杨安德代为答道:“杨安秀死于非命,尸体被商山派韩思楚送入堡内。”

巴二娘差点没惊出冷汗,嗔目骂道:“你那胞弟一向惹是生非,志大才疏又刚愎自用,我多次耳提面命,要杨总管务必严加管束,如今死的不明不白,身为大哥你可有愧?”

一席话训斥得杨安德又悔又恨,扑通跪倒在地,泣不成声道:“都怪小人溺爱,害了胞弟,更害了羌人堡,请二夫人赐我死罪。”

巴二娘闭目哀叹道:“杨安德啊杨安德,我就算杀了你又有什么用,快把事情原原本本说给我听,到底那不肖之徒是怎么个死法。”

杨安德涕泗滂沱,哀悔不能自已。巴尔沁见状叹息道:“姨娘,杨总管丧弟之痛,也着实可怜,还是由孩儿来禀名详情吧。那杨安秀死的也算利落,只脖颈上有一道剑伤,又细又深;此外,右手手腕被人削去。”

巴二娘眯着眼睛道:“那送棺之人可有什么话说。”

杨安德原原本本将见到韩思楚之后发生的事情说给巴二娘听。巴二娘边听便点头道:“沁儿你做得对,商山派紫芝剑法冠绝武林,若是那丫头真要闹事,确不好应付。不过她肯留宿一晚并不是怕了羌人堡内的重重机关,而是有自己的小算盘。”

巴尔沁冷笑道:“姨娘放心,韩思楚那点心事孩儿全明白,她始终不信乌云平不在堡内,以为孩儿定会连夜转移乌云平,因此才假意留宿,再乘机跟踪孩儿,以达到见乌云平的目的。不过可惜,他根本不知道孩儿给她安排的客房有进无出。任凭她武功再高,也奈何不了端木尧的匠心之作。”

巴二娘仍不放心道:“话虽如此,但卯时将近,黄鸡唱晓,想必严峻苛已快到堡前,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出差错,沁儿你辛苦一下,速速弄清楚关在地牢里那一男一女的身份。至于杨总管,多派人手安插在机关之处,决不能让韩思楚走脱。好啦,你们下去做事吧!”

巴尔沁迟疑不去,复请教道:“姨娘,孩儿还有些事想不通。其一我和杨总管去石洞是机密行动,而在洞内孩儿为了早些离开洞穴,只是随口提了一句乌云平的名字,便立刻有消息传到江湖,说我们羌人堡绑了乌云平,连商山派都信以为真。其二,杨安秀究竟死于何人之手,又因何丧命,商山派是否牵涉其中?其三,若那一男一女不肯老实交代又颇有些硬骨头,该如何处置是好。”

巴二娘长叹一声道:“罢了,前两个难题只得先搁置起来,至于抓回来的那俩孩子,女娃子是乌云平的心头肉,想必有些来头,留着还有用处,男孩若不老实,干脆打发他去竹箭林吧。毕竟迎迓吴王专使才是头等大事,非常时刻,不能有半点差池。”说完话巴二娘略显倦意。

巴尔沁心知姨娘倦怠,不便继续聒絮,和杨安德双双告退。杨安德自去分派人手守住机关,巴尔沁则前往地牢拷问钟离慎等人。

钟离慎身陷囹圄还是头一遭,备感新鲜,一点都不觉得悲戚。程广年已是愁眉苦脸,闷声无言;而钟离慎却还一直询问端木白为何会落入西羌货殖行手中。

端木白把自己离开河东郡守府后的遭遇十分详实地叙述出来:自与钟离慎和田青禾分开之后,端木白西行至武功时遇上了乌倮一家,并向乌倮传达了西域四雄追捕乌氏父子的情报,劝乌倮在京畿附近避一避。乌倮哈哈一笑,并不担心,反宽慰端木白一番,邀其同去梁国等待乌云平。端木白始终忐忑不安,着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坐卧皆不踏实,直觉危险无时无刻不在逼近左右。未几,在武功附近的郊野外果遇上一干披发左衽之徒,手持短弩,皆骑胡马,呼啸而来。

端木白惊呼道:“乌伯伯,定是匈奴人盯上了我们,恐怕西域四雄也在其中。”

乌倮镇定自若,吩咐自己人稳住阵脚,保护妇孺家小。自己却一马当先,向围拢而来的胡骑朗声喊道:“诸位可是来自草原上的朋友?”

一众胡骑无人答话,却纷纷扬起短弩,扳动机关。霎时间嗖嗖之声此起彼伏,无数箭簇飞向乌倮等人。可怜那些倒霉的趟子手,东躲西藏,还是未能逃过利簇穿心的厄运,一时间好些个奴仆走卒死的死,逃得逃。乌倮已是喝止不住,只得拼了老命舞动大刀,孤身护住端木白退向自己家人乘坐的马车,可毕竟年事已高,力不持久,又加上肩膀和大腿处各中了一箭,渐渐不能支撑,扶着车厢喘息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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