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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塞上长城空自许--3

端木白即刻挺身上前抢白道:“你既然承认是偷抢来的,还恬不知耻跟我们嚼舌。看来自从老谷主仓公坐上太医令,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岐黄谷的人个个飞扬跋扈,好不威风啊!”

田青禾先前和白衣女子理论,已领教过对方的本领,料想白衣女子嘴上吃了亏必会在拳脚上让对方吃些苦头。端木白绝非其对手,此番据理力争,倘惹恼了对方,纵然师兄出手,怕也不好收场。趋上一步扯住端木白,望着白衣女子微微一笑道:“这位姑娘莫怪,只因紫胭马受伤,端木姑娘一时气急,未免唐突。”

白衣女子似乎没听到田青禾说话,缓缓垂下眼帘,眸子里一圈圈忧郁悲哀兜兜转转,神情也渐渐现出苦楚,恻然低语道:“岐黄谷若果有跋扈之人,我何至于千里迢迢来到河东,乞怜于季布门庭!仓公为医尽仁,全人身体不致败糜,护人血脉不使浊污,殚精竭虑,日夜不辍。虽为太仓令,却从未据宠而骄,反著书立说,冀能惠及后世;谁曾想一朝落为南冠客,无人感念济世情。”说至末字已是潸然泪下不能自已,身体也情不自禁抽搐起来。新伤在身,又触动往日愤懑,白衣女子立觉胸口滞塞,颓然倒下。幸得钟离慎及时护住,交与师妹田青禾。

端木白尚嫌怨白衣女子,不肯上前帮扶。努着嘴悻悻离开。尚未走出一射之地,回头看了一眼钟离慎道:“钟离少侠请随我来。”

田青禾望着师兄点点头道:“你尽管去吧,我会好生看着她。”

端木白带钟离慎来到前厅坐定,心中余忿未消,始终不言一语;只拿出一封书信递给钟离慎,钟离慎展开信纸,乃季布亲笔所书:

平凉乌氏,货殖华夷,身没商贾,心系家国。边军良骥,因乌氏而日蕃,骑卒由是益勇。然事有不周,致乌氏获罪于单于。故迁乌氏于睢阳,冀得庇于梁王。乌倮去陇西,途京兆颍川;其子乌云平去云中,途上党河内。斥候谍报,大单于欲遣西域四雄“飞天遁地”微服入关,伏道以阴伺平凉乌氏父子,寻常戍卒莫撄其锋,特浼钟离贤侄返承墨帮拜谒尊师,速邀江湖侠士可匹西域四雄者阻其入关。

钟离慎方阅过季布书信,忽有府上执事神色慌张来报:“郡主,不好了,今天闹事那白衣姑娘打昏了田姑娘,虽然现在田姑娘无碍,可紫胭马又不见了!”

端木白蹭得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摆摆手令那执事退下;瞪着钟离慎顿足道:“亏你是承墨帮田大侠大弟子,连一个可恶的盗马贼都奈何不了,若是我乌大哥在此,她焉敢如此放肆。”

钟离慎满心惆怅道:“端木姑娘先别忙怨恨盗马贼,先想想你的乌大哥如何脱身吧!”

端木白怔了一怔道:“你这话从何说起!”

钟离慎道:“如果我所料不错,你口中的乌大哥正是平凉巨贾乌云平。而那匹紫胭马就是乌云平走南闯北的脚力。”

端木白撇嘴道:“这有什么好预料的,江湖中谁不知道我乌大哥的坐骑是紫胭马。”

钟离慎皱眉道:“坏就坏在江湖中几乎谁都知道乌云平和紫胭马的关系,所以很多人要找乌云平,必然会先找紫胭马。”

端木白疑惑不解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钟离慎自斟一杯茶,轻轻啜了一口,缓缓道:“端木姑娘可还记得那白衣姑娘胸口的伤。”

端木白道:“我还没那么健忘,那是道鹰爪模样的伤痕。”

钟离慎又接着问道:“那端木姑娘此次来郡守府又所为何事?”

端木白道:“请田帮主寻些江湖朋友邀击西域四雄。”

钟离慎摇头一笑道:“此去田横岛万里之遥,来回颇需时日,恐怕已来不及。”

端木白生气道:“你这什么意思,别人偷我乌大哥的马你袖手旁观也就算了,难道季将军让你救人你也要敷衍搪塞吗?”

钟离慎厉声道:“端木姑娘,我钟离慎从来就不是见死不救的人。只是事情紧急,家师亦不在田横岛,为今之计只能我们自己想办法对付西域四雄。”

端木白惊诧道:“什么?你怎么可能是西域四雄的对手?飞天遁地的名号响彻漠北,你远在海岛,该不会没听说过吧。”

钟离慎忽然严肃道:“我不仅听说过飞天遁地,还知道那白衣女子身上的伤正是拜飞鹰须卜郁都所赐。”

端木白一时间瞠目结舌,好一会才支支吾吾道:“这怎么可能,西域四雄难道这么快就到了关内?可他们为什么会为难那白衣姑娘。”

钟离慎道:“因为他骑的是紫胭马,西域四雄要打听乌云平的下落固然不易,可要打听紫胭马却容易得多。”

端木白紧张道:“不会的,绝不会的!你不能仅凭一道伤痕就断定须卜郁都身在关内,季将军的斥候明明说他正准备前往雁门关。”

钟离慎正色道:“端木姑娘何必自欺欺人,放眼整个武林,鹰爪功有如此造诣者,除了西域四雄之首,人称飞鹰的须卜郁都之外,还会有第二人吗?”

端木白一时间哑口无言,呆呆地望着钟离慎,忧心忡忡。

此时田青禾提着食盒走了进来,瞧见二人面色凝重,还道是因为白衣女子盗马一事致两人起了龃龉;淡然一笑道:“搅和了一天,也都饿了,紫胭马虽然珍贵,也不值得斗气,都先吃点东西吧。”

钟离慎又抿了一口茶道:“师妹,你去收拾一下,带些干粮,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

田青禾正从食盒里往桌面上放置菜碟碗筷,听得此言忽住了手道:“师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即便要走,也得先知会季伯伯一声。”

端木白忽然迫不及待道:“不必了,我们即刻动身,我和你们一起去寻乌大哥。”

钟离慎道:“端木姑娘,你不能和我们一起走,季伯伯信中说西域四雄将不利于乌氏父子,我担心他们兵分两路,乌老英雄怕也已经身处险境。我们三人之中只有你和乌老英雄有交情,须得由你快马通知乌老英雄早做防范以免不虞之患最为妥当。”

端木白越发着急道:“可是乌大哥怎么办,我见不到他怎能安心。”

钟离慎道:“若乌老英雄有什么不测,你就算见到乌云平也无法心安。”

端木白思量再三道:“既如此,我先行一步去通知乌老英雄;至于乌大哥的安危,就拜托钟离大哥和田姐姐了。”

钟离慎宽慰她道:“生气时叫人家钟离少侠,现在都称呼哥哥姐姐了,我和师妹怎敢不尽心保护你的乌大哥。”

端木白涨红了脸,低下头道:“多谢钟离大哥仗义,我还要向季将军复命,不能在此淹留,先走一步。”

田青禾还想劝端木白吃完饭再动身,可端木白哪里还有心情用膳,婉言谢绝一番便匆忙离去。

钟离慎望着端木白远去的背影笑道:“这丫头对乌云平倒是痴心得紧。”

田青禾一脸醋意地瞪着钟离慎道:“人都走了,你要是还没看够可以追出去送她一程。”

钟离慎笑道:“师妹休要打趣我,正事要紧,我们也该去追盗马的白衣姑娘了。”

田青禾呸得一声啐道:“眼巴巴望着一个依依不舍,心念念追着一个情意绵绵,好你个寡廉鲜耻的钟离慎。”

钟离慎拉起田青禾边走边说:“路上再给你解释,别墨迹了。”

二人收拾些银两干粮,整束行装,向府上执事辞行,并询问白衣女子盗走紫胭马后去了哪个方向。之后便策马离开郡守府。一路上钟离慎将季布信中所写内容告诉田青禾。

田青禾满腹疑惑道:“季伯伯明明是让我们阻止西域四雄,师兄却满世界去追漂亮姑娘,岂不是缘木求鱼。”

钟离慎自信满满道:“紫胭马是西域四雄找到乌云平的重要线索,那白衣女子既然能驾驭紫胭马作为脚力,想来必和乌云平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追那位姑娘就是为了切断西域四雄追踪乌云平的线索。”

田青禾撇嘴道:“哼!乌家又不做药材生意,和岐黄谷能扯上什么关系。师兄难道从未怀疑过紫胭马是白衣姑娘偷来的吗?长的漂亮却未必手脚干净。”

钟离慎看着田青禾娇嗔的样子不觉笑道:“多谢师妹提点;像师妹这么漂亮,不一样帮他的大师兄偷酒喝。”

田青禾咯咯一笑,并辔上前,扬起手中马鞭轻轻抽在钟离慎背上,娇斥道:“我给你说正经的,你却总在编排我,看我不打烂你的嘴。”

钟离慎求饶道:“师妹莫打,赶路要紧,天黑之前若追不上那白衣姑娘,让她落入西域四雄手中,麻烦就大了。”

田青禾皱眉叹气道:“唉,就算是我们先找到白衣姑娘又能如果,果真遇上西域四雄,还不是三十六计逃之夭夭;但愿飞鹰和天狼能去对付乌老英雄,这样我们勉强会有胜算。”

钟离慎愀然正色道:“师妹,恐怕不能如你所愿,其一西域四雄不会分开行事,其二,乌老英雄从陇西出发,过京兆颍川,这都是京畿腹地,难做手脚;倒是乌云平从云中到梁国,途径代郡上党,很容易被人埋伏。而且从白衣女子身上的伤势来看,须卜郁都并未想置她于死地,这个狡猾的飞鹰一定会紧追着紫胭马,直到乌云平现身。”

田青禾大惊道:“啊!师兄既然如此肯定乌老英雄没有危险,为何不让端木姑娘同行,好歹多一个帮手。现在倒好,仅凭我们两个去和西域四雄过招,岂不是以卵击石。”

钟离慎道:“以端木白的武功,并不能成为我们的臂助;更何况她与白衣女子误会颇深,中间又夹着一个情字,让她同来反多生祸端。”

田青禾喟叹道:“端木姑娘也忒是小气,身在绿林,总免不了江湖救急,就算真偷一匹马,也没什么大不了。”

钟离慎皱眉笑道:“师妹真是天真,端木白气的并不是白衣姑娘,而是乌云平。”

田青禾眉毛下弯,眼睑上扬,嘴巴几乎啜成一个圆圈,十分不解道:“我看端木姑娘对那个大富商乌云平挺关心,怎么会生他的气。”

钟离慎嘿嘿一笑道:“正所谓爱之愈深责之愈切。乌云平非等闲之辈,而立之年已能纵横丝绸之路;可白衣姑娘的武功尚在我之下,她断无本事偷走乌云平经年骑乘的宝马。不消说紫胭马一定是乌云平送给白衣姑娘的,端木白何等古灵精怪,岂能看不出其中端倪?”

田青禾恍然道:“原来端木姑娘是在吃醋,可见乌云平也是个喜新厌旧的纨绔子弟,我们还是赶回田横岛,让西域四雄灭了他个薄情郎也好。”

钟离慎凛然道:“师妹,一码归一码,季伯伯既然吩咐此事关系国邦,绝不能轻忽。我们还是尽快赶路,我最担心的不是白衣女子遭遇西域四雄,而是白衣女子偶遇乌云平。”

田青禾颔首道:“郡守府执事说白衣姑娘向东而行,是去往上党的方向,而乌云平此去梁国也必经上党。我们要是能在出河东之前拦下那白衣姑娘,她自然就不可能遇到乌云平。”

钟离慎扬鞭提辔,十分欣慰道:“师妹不仅越来越漂亮,而且更加聪明起来。”

田青禾莞尔一笑,又不仅犯愁道:“白衣女子骑的是紫胭马,我们照现在的脚程,如何能够追上。”

钟离慎倒毫不担心道:“她受了伤,纵然有岐黄谷效用非凡的药丸支撑,也不便长时间颠簸奔袭,只须到下一个城镇,她必会找地方歇脚。”

果不其然,白衣女子虽有灵丹妙药,奈何须卜郁都的鹰爪功极为狠戾阴毒,又兼天光渐隐,白衣女子不得不赶往最近的小镇歇脚。她寻得一个十分安静的所在,客舍虽是简陋,菜肴亦乏精美,总算能抖落一身风尘。只是苦了紫胭马,寻常小店却没有上好的草料。

钟离慎和田青禾不久之后也来到这座小镇,急向人打听可曾见过紫胭马。可这镇上多是村夫鄙妇,哪里晓得什么紫胭马。二人茫无头绪,只好决定找遍镇上所有逆旅。倏听得道旁茶座上一个声音道:“二位小客官可是要找紫胭马?”钟离慎循声望去,只见一四五十岁左右的汉子正座在一张长板凳上吃茶。那汉子两侧额角各生着一坨肉瘤,仿佛尺木,浓眉下深凹着一双兔子般的眼睛,耳朵宽大,脖颈细长,两绺胡须从人中处向腮帮延伸,竟不下垂,而是横向下戟指锁骨。

田青禾见那肉瘤汉子样子怪异,先生出了几分胆怯,扯住钟离慎衣袖劝他莫要理会。肉瘤汉子咧嘴嘿嘿一笑,笑声铿锵中隐隐有敲击铜盘的金属质感。田青禾听得直起鸡皮疙瘩,更欲避之而恐不及。钟离慎却不以为意,反下马迎上去请教道:“恕晚辈莽撞,斗胆请前辈赐告。”

肉瘤汉子耷拉着眼皮,指着东面道:“小镇尽头,有家淹客庐,两位何不去碰碰运气。”

钟离慎长揖相谢。携同师妹东向而行,约摸一刻钟工夫,将出小镇之时,道旁果立着一家简陋客舍,门额上歪歪扭扭刻着淹客庐三字。四遭静寂,门可罗雀,柴门虚掩,庭落散乱。

钟离慎停辔落鞍,向院里望了一眼,高声喊道:“远行羁客,愿借一席安枕。”

许久并未有回复,钟离慎推开柴门,和田青禾一前一后牵马入内。院落房屋呈凹字型坐落于东西北三面:大门南面临街;东西两面是草堂,房檐向前伸出尺许,其下插上篱笆隔成抄手游廊;北面是一幢双层雅舍,下层当中是穿堂;中间是偌大一个院子,摆着许多架子,晾晒着各种谷物和干菜。有的用簸箕盛着,有的就漫无目的地洒落在地上,东面一堆稻米,西边一片菜叶,活似胡乱丢弃一样。

钟离慎心知事有蹊跷,十分谨慎道:“师妹小心,这里似乎有人打斗过,我们去后院看看。”

二人过了穿堂,后面依次分布着厨房,柴房和喂牲口的料槽。厨房的碗碟碎了一地;柴垛也已塌陷,散落开来;料槽处没有牲畜,却躺着三具尸体。

田青禾又惊又怕,颤声道:“师兄,我们是不是来迟了。”

钟离慎借着刚升起的月光看了看三具尸体道:“都是店里伙计,三人虽然断气,却尚有余温。杀人者还未走远。我们从后门追出去看看。”

二人急忙上马,朝北追出里许,果听得前方不远处,打斗声不绝于耳。钟离慎催马近前,正望见白衣女子被两位汉子夹攻,已然左支右绌,几次都险些儿丢了性命;于是不待收缰,砉得一下从马背上一跃而起,抽出长剑使一招驷之过隙,身形湍飞,剑势轻灵,眨眼间便刺向两位汉子中间。田青禾随后赶到,接一招勠力同心。师兄妹两人配合默契,两位汉子猝不及防,竟被逼的退避三舍。白衣女子这才松了口气,捂着先前伤口咳嗽起来。

其中一位胖汉子冷笑道:“非攻剑法?想不到东海承墨帮也对《索书》感兴趣,田仲老儿野心不小。”

另一位瘦汉子讥讽道:“田仲匹夫着实可恨,有种就自己来抢,派两个乳臭未干的娃儿前来送死,也太小觑我西域四雄?”

钟离慎见对方自称西域四雄,恐另外两人就埋伏在附近,灵机一动虚张声势道:“家师仁者风范,怎肯让我等冒险,不过欲借晚辈之口晓谕两位,得饶人处且饶人,否则家师随后即至,倒也想向两位讨教几招。”

胖瘦汉子面面相觑,闻听田仲亲至,也不免心虚。那胖子左右观望一阵嗫嚅道:“臭小子莫不是唬你爷爷,我遁豹挛鞮拔列兰在西域赫赫有名,岂会怕田仲匹夫。”

田青禾见挛提拔列兰几次三番出言侮辱自己父亲,哪里忍得下去,不甘示弱道:“不用我父亲出面,本姑娘今天就先教训你这夯货。”说话间一招苍黄反复刺向挛提拔列兰胸口。挛提拔列兰人称遁豹,速度极快,轻功冠绝,只见他肥硕身躯随便扭一扭,便轻而易举避开长剑,绕向田青禾背后,举起手中缠天钩抓向田青禾肩头。

钟离慎和白衣女子若非亲眼所见,简直不敢相信如此肥胖之人竟然招式飘逸超群,慌忙双双仗剑相救。蓦然一柄云空铲斜刺里杀出,当啷一声赶在钟离慎和白衣女子之前推开了挛提拔列兰的缠天钩。田青禾哎呦一声惊呼,吓得花容失色。

只听那使云空铲的瘦子紧张道:“老三,你不要命了?这可是田仲女儿,得罪那老东西,划不来的。”

钟离慎看在眼里,又故意吓唬胖瘦汉子道:“你们两个惨了,我师傅最是睚眦必报,你们这两个王八蛋欺负他女儿,我一定告诉师傅。”

胖瘦汉子被钟离慎恫吓,愈发紧张起来。突然道旁树林中人影闪过,先响起一个声音道:“尸逐你这饭桶,我们匈奴人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那使云空铲的瘦子正是人称地牛的尸逐,虽然力大无穷,却天生最为胆怯。而今受到呵斥,扑通一声伏地叩首道:“大哥饶命,小弟只是不想惹是生非。”

谁也没看清,尸逐面前是如何瞬间多出两个人的。正对尸逐那人就是飞鹰须卜郁都,生得一脸横肉,鼻子弯得像鸟喙,那双眼睛即便是在夜间也闪着炯炯亮光,似乎能洞穿一切。另一人始终目露凶光,手提一柄狼牙锤,活像地府里跑出来的索命鬼。

田青禾见状倒吸一口凉气,连忙紧紧抱着钟离慎的胳膊。钟离慎却镇定自若,侃侃而谈道:“原来大名鼎鼎的飞鹰须卜郁都也会以大欺小,晚辈窃以为不齿。”

须卜郁都摸了摸鸟喙一样弯的鼻子,并未答话。倒是那持狼牙锤的汉子冷哼一声道:“汉人最擅诡辩,大哥休要理会,看我天狼仆固摩取这小子性命。”

言讫仆固摩舞动狼牙锤,呼喇一声扫向钟离慎。钟离慎此次早有防备,先推开田青禾和白衣女子,独自挺身而出,剑刃横挑,使一招避毁就誉,弓身擦面躲过仆固摩的狼牙锤,剑势直刺仆固摩小腿处。仆固摩不慌不忙,,双脚蹬地,腾得一下翻身跃起,狼牙锤顺势拄向地面,借力扭动腰身,稳稳当当落回地面。仆固摩一击不中,钟离慎偷袭未成。两人回身再战。钟离慎长剑刺挑削砍,将非攻剑法发挥得淋漓尽致;而仆固摩亦不遑多让,一杆狼牙锤虎虎生风,劈砸扫捅,处处压制钟离慎。

与此同时,挛提拔列兰和尸逐也相继向田青禾和白衣女子亮起了兵刃。田青禾剑法青涩,白衣女子有伤在身,只怕斗不了几个回合便要吃亏。钟离慎不禁心中暗暗着急,这一分神,竟被仆固摩抓住机会,一锤捅向钟离慎腋下,眼见得钟离慎肋骨不保。仆固摩却突然哎呀一声,狼牙锤停在了半空,整个身体都动弹不得。再看挛提拔列兰和尸逐,也双双身僵体硬,变成了只会出气的雕塑。

只有须卜郁都全神戒备,接住了不知从何处疾射而来的弹丸,一双滴溜溜的眼睛左顾右盼。

钟离慎一行三人得此机会,忙不迭跨马入鞍,也顾不得狼狈之像,一溜烟逃之夭夭。

奔出数十里之后,白衣女子突然一声哀嚎,扑通一声从马背上滚了下来,重重摔在地上。钟离慎和田青禾为之一惊,急忙下马扶起白衣女子。只见白衣女子脸色煞白,嘴唇发青,艰难呻吟道:“我想喝水!”

田青禾即刻解下随身携带的水袋,放在白衣女子嘴边。钟离慎环顾四周,夜色越发醇浓,荒郊野岭实在难以栖身,幸好不远处有几株合抱粗细的大树,权可休憩。钟离慎栓了马匹,任由马儿啃着周边的青草;自己去拾掇一些枯柴碎叶,在大树下燃起篝火。

田青禾搀扶着渐有好转的白衣女子围坐在篝火旁边,白衣女子从腰间香囊中取出数枚药丸服下。田青禾将水袋递给她道:“再喝点水吧!”

白衣女子微微一笑,接过水袋道:“多谢,你不恼我?”

田青禾努着嘴道:“恨得牙根痒痒,要不是你病恹恹的样子,加上我师兄又鬼迷心窍非要救你,我还真想窝心脚踹你胸口里。”

这时白衣女子神色爽朗了许多,靠在树干上眯着眼睛吃吃笑道:“你若是懂行,应该感激我,我那银针刺中你身上穴位,对你全身经脉百益而无一害。”

钟离慎又负了一捆枯枝走了过来,边拍身上的尘土边说道:“聊什么呢?刚刚还狼奔豕突,这才多会就学会了苦中作乐。”

白衣女子道:“一箪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

钟离慎笑道:“姑娘虽是安贫乐道,却不如知足常乐。”

白衣女子逐渐恢复了生机,半睁着眼道:“此话怎样?”

钟离慎道:“奇珍异宝,人所贵之;所贵者则争者众。不度德量力而据所贵之物,祸不远矣。”

田青禾厌烦道:“师兄又开始掉书袋,江湖儿女虽然仅是粗通文墨,也未见备受奚落,倒是似师兄这般文不行,武不成还非要之乎者也之徒,最易令人嫌恶。”

钟离慎笑道:“师兄岂是附庸风雅之人,我不过和这位姑娘打哑谜。”

白衣女子重又闭上眼睛假装没听懂钟离慎在说什么。

钟离慎见她无动于衷,只好继续劝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得者无所益,失着无所损。”

白衣女子倚着树干坐直了身体正色道:“你不用啰嗦,我是不会放弃紫胭马的。”

田青禾叹气道:“看你样子,挺可怜的,何必这么固执,紫胭马本来就不是你的。你现在之所以被西域四雄穷追不舍,都是这匹马给你惹来的麻烦。”

白衣女子神色黯然道:“没有紫胭马,我就来不及去救人,如果救不到人,我宁愿去死。”

钟离慎愀然道:“你要救的人想必对你来说十分重要,如果你非要紫胭马,请别向东走。”

白衣女子冷笑道:“我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也不想为了躲开西域四雄就绕路而行。”

钟离慎厉声道:“你这样执拗极有可能害了这匹马的真正主人乌云平。”

白衣女子道:“我知道西域四雄在找他,也知道他们会一直盯着紫胭马,还知道他们总会给我一条生路,只要乌云平还没有出现。”

钟离慎无奈道:“姑娘极是聪明,即便你知道这一切却还是一意孤行向东而去。你就这么有把握不会在上党郡遇上乌云平?”

白衣女子反问道:“难道你就能肯定我必然会遇上乌云平?上党可是阔野千里的城池,除非我们事先有过约定,否则,那有那么容易碰上。”

钟离慎语重心长道:“乌云平的生死事关前线汉军士气,更决定着那些持观望态度的西域小国在这场战争中会向哪一方臣服。此时若出差池,牺牲的可能是前线几万将士的性命。”

白衣女子突然厉声饮泣道:“他们刚上前线,便朝野恻然,我爹含冤入狱生死未卜,衮衮诸公却噤若寒蝉!那时他们的怜悯之心何在?你不过和他们一样议论堂皇,心实卑劣。”

田青禾愠怒道:“你又出口伤人,我们救了你两次,连命都豁出去了。世上还有像我们这好心的人吗?”

白衣女子凄然一笑道:“是吗?第一次我被须卜郁都所伤,如果你没有中我的银针穴,是不是我已经死在陷阱坑里了;刚才若不是因为担心乌云平可能落入西域四雄手中,你们会第二次救我?”

田青禾默然不语。钟离慎深吸一口气,也不再言语;蹲下去添了些枯枝,火又旺了起来。

白衣女子忽然踉跄起身,径要离去。

钟离慎抬头问道:“你要到哪儿去!”

白衣女子咳嗽了几声,停住脚步道:“如果我说东去上党,你会拔剑拦我吗?”

钟离慎道:“你先是中了须卜郁都的鹰爪功,刚才又恶斗一场,长时间奔袭怎么能行,明儿天一早,我们师兄妹陪你一起去。”

白衣女子冷冷道:“这是要看住我还是要保护我!”

钟离慎道:“随你怎么想,如果你非要单独离开,我会用手中这把剑把你拦下来。”

白衣女子轻蔑一笑道:“你试试看?”当即拔出宝剑,未曾想还未挽出一个剑花,便气血涌动,脚下不稳,趔趔趄趄几欲倒下,不得不手抚胸口,以剑拄地。

钟离慎摇头道:“姑娘如此好强,须知揣而锐之不可常保。万一乱了经脉,即便你岐黄谷有百万种灵丹妙药也挽不回你的性命。

白衣女子既羞恨又无奈道:“你就算和我耗着也没用。我听西域四雄说乌云平开罪了匈奴主,不知多少塞外高手为了邀功想取他性命;阁下难道不担心乌云平会遭别人毒手。”

钟离慎笑道:“乌云平纵横丝绸之路,身手自有不凡之处,寻常刺客想要借他求赏,恐怕也不那么容易;我倒觉得只要我们一直拖着西域四雄,乌云平就不会有危险。”

田青禾不大乐意道:“师兄你刚才还说不度德不量力,祸不远矣;这才一眨眼功夫就忘了。西域四雄会被我们拖住?明明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早晚切吧切吧把我们剁了。”说着一把抱住钟离慎的胳膊假装哭泣道:“我还不想英年早逝啊,师兄。”

钟离慎摸了摸田青禾的头笑道:“哎呦鼻涕都蹭我袖子上了,快别闹了,去请那位姑娘坐近一些暖暖身体。”

田青禾哼了一声,远远喊道:“喂,那个谁,你冷不冷?坐过来一点暖和暖和。”

钟离慎龇牙道:“胡闹,多没礼貌!”

言毕钟离慎即欲起身致歉,白衣女子却似乎没有生气,听见田青禾呼唤,道一声谢,重又靠近篝火,贴着树干半躺下来。

柴火噼里啪啦地响了一阵儿,蹦出几点火星。田青禾依在钟离慎肩膀上渐渐有些睡着了,朦朦胧胧中嘟囔道:“师兄,你是不是喜欢岐黄谷那姑娘。”

钟离慎轻轻拍着田青禾,微微一笑,将她放在事先铺好的兽皮毡子上。

白衣女子忙闭上眼睛,假装也已睡着。钟离慎道:“别装了,你其实听到了。”

白衣女子冷冷道:“听到什么?猫头鹰的叫声吗,这个季节是常有猫头鹰出没。”

钟离慎笑道:“我师妹说得不错,我是开始有点喜欢你了,如果你不是女扮男装,而是真的同我一样,我会更加喜欢你。因为你比男人还要坚毅”

白衣女子叹息道:“我也希望自己是男儿身,那该多好!我爹或许很快就得救了。”

钟离慎道:“你是岐黄谷的人,就算令尊含冤入狱,淳于谷主素以淳厚闻名江湖,如今又在宫中做太医令;你央他说项,只要他肯做个人情,也就没事了。”

白衣女子哽咽道:“家严便是岐黄谷谷主淳于意。”

钟离慎肃然道:“恕在下眼拙,那姑娘是?”

白衣女子道:“淳于意幼女淳于缇莹。”

钟离慎向淳于缇莹跽坐长揖而拜道:“在下承墨帮钟离慎,淳于姑娘请受我一拜。”

淳于缇莹慌忙欠身躲避,讪讪道:“你这是何意?我怎担当地起。”

钟离慎正色道:“我这一拜是替我师妹田青禾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淳于缇莹茫然道:“莫不是说笑,银针穴的事是我鲁莽在先,说起来应该是我向令师妹赔罪才对。”

钟离慎悠然道:“令尊曾在临淄城救过一个腹胀的女童,你可曾知道。”

淳于缇莹颔首道:“确有此事,父亲说还是受了我的启发才想起救那女童的法子。”

钟离慎道:“那女童就是我师妹。当年师妹只有四岁,师傅第一次带我和师妹去河东拜访季伯伯。小孩子贪玩,在返回田横岛的路上,只要有集市,师妹总会哭着囔着要师傅带她去玩,买好吃的东西。师傅不许,还打了她一顿。我不忍心,就趁师傅不在的时候偷偷带师妹出去玩了一整天,吃了很多新鲜的东西。回去后师妹说肚子有点痛,师傅一开始以为师妹又借故耽搁,找机会溜上街玩,没理会她。等到临淄城的时候,师妹肚子莫名其妙越来越大,痛得几乎走不成路;师傅也着了急,找了家客栈安顿下来,请了许多郎中都无济于事。幸好当时令尊在齐国做太仓令,路过临淄城时听说了师妹的病症,便去诊了一脉;说是蛲瘕病,吃东西不太干净,虫子在肚子里长成了结;取莞花冲服,虫子被药打出来就好了。师傅再三感谢,直夸令尊医术高明。令尊却为之汗颜,言称最开始食用莞花并发现此效用的竟是他最小的女儿淳于缇莹。”

淳于缇莹听完这段故事,不禁感叹道:“竟有这般巧合!其实我也是瞎玩,误食莞花而已;父亲却夸我聪慧,说我定能继承他的衣钵,开心得将我抱在怀里,笑得不知道有多灿烂。”话说至此淳于缇莹不由自主又泪雨连连。

钟离慎安慰她道:“往事不堪回首,令尊厚福,必会逢凶化吉。”

淳于缇莹擦着眼泪道:“这番祸事非比寻常,得罪的都是皇亲国戚,哪个都不好惹,只好将我父亲推出来做替罪羊,连皇上都说是我父亲延误病情,害死了吴王世子。”

钟离慎气愤道:“若是普通庸医,尚有可能延误病情;以令尊妙手,即便是疑难杂症,也断不会出现误诊。”

淳于缇莹苦笑道:“哪里是什么疑难杂症,不过是当今太子弈棋时输给吴王世子,一时气愤不过,失手用棋盘砸死了吴王世子。人死在皇宫,皇上须得给吴王一个交代,就谎称我父亲酗酒误事,久召不至,致使吴王世子失血过多而死。之后不由分说就将我父亲下狱,还是贾太傅直言切谏,才不至于斩立决。皇上又假装和事佬,说让父亲给吴王赔罪,磕几个响头,这事就算过去了。可吴王没了儿子,哪里肯依;但又不能当面驳了皇上的面子,就说只要太仓令的儿子能为国效力,立下战功,他吴王便不计前嫌。我淳于家只有姊妹五个,京城谁人不知,吴王这番话是料定我家没有可以参军的男孩,故意刁难。父亲一气之下怒骂我们姊妹五个,还说生女不生男,缓急无所益。我不忍父亲瘐毙而亡,代父上书,言称三月之内,淳于家必有赫赫战功。”

钟离慎越听越气愤,恨恨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们尔虞我诈相互倾轧,却拿我等百姓做替死鬼。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淳于缇莹无奈道:“这种事情讲道理无所济事,我只好冒着欺君之罪赶往西北边陲,原念着季将军曾受过我家厚恩,答应必会报答;若我相投,季将军一诺千金,定会助我得到军功。可事与愿违。我又打听到上党正在募兵,只好去那里投军。眼看着一个月就过去了,我还没入行伍,万一两个月后不能成事,不只是家父性命不保,我也会落一个欺君之罪。”

钟离慎恍然道:“这就是你非要去上党的原因?”

淳于缇莹十分坚定道:“不止要去,而且要快,过了今晚又少一天时间。”

钟离慎道:“你想过没有,自己是女儿身,按律不能置足行伍,女扮男装非长久之计,万一被发现怎么办。就算你能一直隐蔽得很好,短短两个月内,你拿什么去立战功?军中最重号令,或许你得到的号令根本不是上阵杀敌。”

两人谈至夜深,倦意始盛,各自蜷卧而眠。

次日晨晓,钟离慎果要护着淳于缇莹向东而去。田青禾很是勉强,埋怨师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钟离慎表明淳于缇莹身份并提起临淄治病一事,田青禾这才愧悔不已,主动与淳于缇莹握手言和。淳于缇莹亦言称多有得罪,至此二人心中芥蒂涣然冰释,竟仿佛倾盖如故,畅谈甚欢。

三人三马不数日便至上党长子城,钟离慎方进城便四处打听是哪位将军在此地募兵。路人答称季心将军。钟离慎听罢心中不免打鼓。季心乃季布胞弟,乌云平远赴梁国途径此地,季布免不了嘱咐其弟好生照拂。万一乌云平却不过季心盛情,在此淹留盘桓。淳于缇莹这个鱼饵早晚要钩出乌云平这条大鱼,到那时西域四雄欣然收网便大功告成。

忐忑不安的钟离慎向淳于缇莹建议道:“淳于姑娘,长子城募军甚严,我担心你漏了马脚,不如再去其他地方碰碰运气。”

淳于缇莹不乐意道:“我可不想靠运气成事,万一运气不好,我父亲恐再不能重见天日。”

淳于缇莹心意已决,钟离慎亦不好再去饶舌,就连田青禾也觉得能碰上乌云平的概率几乎为零。可事情偏偏就有凑巧,后来西域四雄诬陷淳于缇莹为匈奴细作,乌云平出手相救;若非突然杀出一个卫国邦,乌云平必然落入匈奴人手中。

季心将军听完钟离慎一番详述,顿足之余又有一丝庆幸。庆幸乌云平身在一言堂四大护法之首卫国邦手中。江湖传闻一言堂之所以在万景行坐上武林盟主之后依然能够和正善门分庭抗礼,倚仗的正是四大护法那出神入化的盖世武功。而稳居首位的青龙护法卫国邦的内外修为,就连一言堂堂主鲜于仁都要忌惮三分。因此西域四雄要想从卫国邦手中抢走乌云平,恐怕比登天还难。

不过卫国邦向来行事莫测,说不准他达到目的之后主动将乌云平交给西域四雄,届时岂不误了大事。季心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派一队人马去寻找乌云平。

钟离慎谏道:“将军且慢。卫国邦名震武林,手中长鞭更是令人闻风丧胆;我大汉士卒纵然骁勇,却奈何不了他,派再多兵甲也是无益。不如让小侄先去探探他掳走乌云平的用意再做决断。”

田青禾惊急道:“师兄,你还说人家揣而锐之不可常保,你自己却反要去做那出头鸟,凭你现在的武功,哪里是卫国邦的对手。”

季心也忧心忡忡道:“贤侄忠勇,实属可嘉;然卫国邦武功已臻于化境,你万万惹不得他。”

钟离慎力请道:“将军勿忧,我在所来之路上打听淳于缇小兄弟时曾得这位一言堂青龙护法指点迷津。而且小侄怀疑与西域四雄一战也是这位卫前辈施以援手。以此推测,或许此人对小侄并无敌意。”

田青禾竭力阻挠道:“不行不行,那个什么青龙护法,头上的肉瘤能吓死人,莫说和他打架,看他一眼都要惊出一身病来。”

钟离慎嘿嘿一笑道:“师妹尽管放心在将军处小住,师兄我只是探风,去几日便回。”

淳于缇莹惊讶道:“什么?你要一个人去找卫国邦,可别忘了,你可能还要对付西域四雄。”

程广年和赵多岁挺身而出齐声道:“我兄弟二人愿随钟离少侠前去,以尽绵薄之力。”

田青禾闻言恼怒异常,走上前向程赵二人道:“你们两个都一把年纪了,武功那么差,还撺掇我师兄去送死;难不成天底下就你们乌掌柜的命金贵!”

钟离慎猛然将田青禾扯了回来,呵斥道:“师妹,不得无礼!还不向两位前辈道歉!”

田青禾一怔,望着钟离慎严肃而冷峻的脸孔,忍不住落泪道:“人家只不过是怕你有危险,一时说话莽撞了些儿,你也不用这么用力拉扯我,胳膊都要被你拽断了。”

钟离慎也自觉刚才过于严苛,不知说什么好。田青禾甩开钟离慎手腕夺门而出;淳于缇莹见状怕田青禾出事,连忙起身跟了出去。

季心喟叹道:“令师妹虽然失仪,但所言极是,尔等此去无异于送死,此事还须从长计议。”

钟离慎执意道:“乌氏祖上,原是胡人,秦并六国,始慕中原之风,是以向化;及高祖定鼎,与有力焉;匈奴兴起,乌氏益以微贱臂助汉军。如若不救,则胡人皆怨汉之寡恩而畏匈奴之淫威。如是则西域诸邦不复为汉之所有,且而后有战事,则戎狄皆为匈奴前军矣。”

季心见钟离慎有此远见卓识,油然钦佩,凛然问道:“见地犹可,然钟离贤侄可有把握救回乌云平?”

钟离慎踌躇片刻,难掩失落,只得据实回答道:“小侄不敢夸口,若言从卫国邦手中救出乌云平实无把握。”

季心烦闷道:“国难纷繁之际,铤而走险实非良策;诸位都是家兄倚重之股肱,不可因一时激愤便贸然救人而不计后果。依本将军愚见,还是请承墨帮田帮主亲自去一言堂卖个人情。我等只管静候佳音。”

程广年和赵多岁救主心切,却不愿淹留于此徒候音讯。便起身告辞,欲接洽老当家乌氏倮设法营救乌云平。季心厉声喝止道:“程赵二兄空有忠义,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乌云平的生死,不止牵扯江湖恩怨,更关乎大汉江山;本将军食君之禄,固要从大局考虑,奉劝二位暂屈居军旅,缓图良策。”

赵多岁哪里管什么大汉江山,啐骂道:“呸!我们少当家置身锋刃之间,顷刻便有倒悬之危,我姓赵的虽是一介莽夫,也知道救人乃十万火急之事,今日无论如何我也不会留在这里。”

季心按剑而立,疾言峻色道:“此乃军伍之中,抗命者以军法处置!”

赵多岁毫无惧色,亦抗声道:“就算斩下赵某头颅,也休想将我禁足!”

赵多岁如此顶撞季心,在场诸人都为他捏把冷汗。程广年,钟离慎,淳于缇莹纷纷替赵多岁说项,求季心宽赦。季心神情冷肃,铿然道:“我季氏兄弟戎马一生,将士之所以用命,无非令行禁止四个字,而今一旦枉法徇私,他日何以统帅三军!”言罢一声令下,便有执戟甲士数人向赵多岁围将过来。

淳于缇莹念及乌云平赠马之恩,见事已至此,也顾不得三思,当啷一声拔出长剑护住了赵多岁,程广年与赵多岁过命之交,当然更不会袖手旁观。眼见得自己人兵戎相见,一场恶战一触即发。不期然一牙将神色匆忙,疾跑而至,高声喝止道:“且慢!容裨将先以要事上闻,将军再做定夺不迟。”

季心见那牙将是自己心腹之人,这才示意众甲士暂且退下;向那牙将招手道:“可是有紧急军情?”

牙将回禀道:“禀将军,正善门左部仁义礼智信五曲长拜帖听调,声言愿助几位侠士一臂之力,以解乌云平之厄。”

季心正恚怨赵多岁无礼,让自己难堪。而正善门五曲长的及时出现正好让季心找到了台阶。这位盛怒未已的将军即刻吩咐道:“请五位侠士堂上奉茶。”

不多时,陈仁恕,张义诚,裴礼恪,穆智聪,言信诺五人已来到堂上,众人互通姓名,相互寒暄之后,陈仁恕便开门见山道:“自草原虎口脱险,一直未有机会报答乌掌柜相助之义,前些时日沈部主携同我五兄弟采办集贤盟会所需之物,经过此地无意间撞见一言堂青龙护法卫国邦正裹挟乌掌柜前往巴蜀。沈部主料事有蹊跷,决定只身暗中跟踪卫国邦,并在沿途留下记号,另吩咐我五兄弟速接洽程赵两位前辈共商对策。”

赵多岁哈哈笑道:“正善门身为武林泰斗,着实令人钦佩;不像所谓衮衮诸公,见死不救!”

季心明知赵多岁话里有话,在这么多武林人物面前却又不好以当权者之身责他无礼,只是轻轻哼了一声,以示不满。

程广年轻咳数声,提醒赵多岁注意措辞,同时自己忙向季心请罪道:“赵贤弟是个直性子,又生来孟浪,将军莫要和他一般见识。如今有正善门鼎力相帮,以左部主沈宗儒的武功,亦不逊色于卫国邦,况且还有五位如此了得的少年英雄掠阵;纵使青龙护法有翻江倒海的能耐,今番恐也双拳难敌四手。望将军首肯我等出营解救我们少当家。”

季心闻听有沈宗儒这样的武林高手对付卫国邦,自然少了许多后顾之忧。况且以刚才剑拔弩张的形式来看,程赵二人很难强留。不如顺水推舟,也好给自己一个台阶,于是欣然同意,朗声道:“既然诸位众志成城,又有沈部主这样的强援,季某焉敢再行掣肘。”

钟离慎附和道:“将军英明,小侄和敝师妹前在河东曾答应端木姑娘,要保乌云平无虞,人不可无信,愿将军亦允我师兄妹同去协助程赵两位前辈。”

季心点头道:“某正有此意,不过家兄有书信至此需交给贤侄,还请钟离贤侄临走前到书房一遭,自有典籍执事将书信交付于你。”

钟离慎有点迷糊,心里嘀咕道:“季伯伯怎知我必会在长子城出现,还特意寄来书信,有什么话让端木白转述岂不是更方便,真是奇怪。”虽然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钟离慎离开长子城之前还是去了书房。书房里并没有什么典籍执事,而是季心。钟离慎大为讶异,瞠目道:“不期将军在此,望恕小侄冒犯。”

季心朝四周张望了一阵子,将书房门窗皆反锁,这才示意钟离慎坐下说话。钟离慎见季心有些鬼祟,愈发吃不准这位季二将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将军莫非不是让小侄来拿信的。”

季心低声道:“实不相瞒,书信之事确为虚言,季某实在是有重要事情请贤侄帮忙。”

钟离慎惶恐道:“不敢当,将军有何吩咐,小侄理当效命!”

季心叹息道:“乌云平此人深得家兄信任,此次因为贩卖战马一事差点死在漠北,乌氏在平凉几十年的基业也被匈奴人一把火烧成灰烬。家兄很是过意不去,特意在中原腹地给乌氏卜居,并嘱托梁王庇护乌氏父子。我原以为乌氏不会乖乖举家迁往梁国,然而匈奴方一启衅,乌氏倮竟然真的携老挈幼朝梁国进发了。这让我觉得乌云平已经得手。”

钟离慎一脸茫然,十分尴尬道:“不知将军所谓得手是何意。”

季心道:“相传太公望写过一本兵书名曰《太公兵法》,张子房曾习之,后来不知为何流落西域。据我所知乌氏父子在丝绸之路上纵横多年,不断打听这本书的下落,以得此书为毕生心志。如今乌家居然愿意放弃丝绸之路迁往梁国,这表明乌云平很可能已经得到了这本兵书并且私自藏了起来。”

钟离慎即刻明白道:“将军是要小侄从乌云平口中套出《太公兵法》的下落?”

季心会心一笑道:“难怪家兄如此喜欢你,一点即透。你用心办好此事,端木白是乌云平软肋,必要时可用些手段,不过不要露出什么马脚,我怕乌云平会起疑心。”

钟离慎谢罪道:“只怕小侄要让将军失望了。”

季心脸色微愠道:“怎么?你不愿意,那我只好请令师妹在此小住些时日。”

钟离慎骇然道:“小侄自幼得季伯伯教诲,又曾向端木白许诺,护乌云平周全。断不敢做出为人谋而不忠,与朋友交而不信之事。况敝师妹素来天真,将军又何必迁怒于无辜之人。”

季心冷笑道:“休要拿我兄长震慑于我。有些事他不必知道也无须知道,这是你首先要明白的道理;其次就凭你竟然大言不惭要保乌云平周全,可笑至极。我今日在众人面前夸你几句,也不过是顾忌家兄面子,你可要有自知之明。”言讫竟拂袖而去。

钟离慎无奈,只得独自一人去和程赵一行人汇合。田青禾哪里肯依,死也不肯和钟离慎分开。季心谎称田仲已收到季布书信,不日将来上党,让田青禾务必在此等候,并强行以武力将田青禾羁縻起来。钟离慎知季心铁了心要以田青禾为人质,也不再做无谓挣扎。幸好淳于缇莹为救乃父坚持留在军中效命,钟离慎找机会叮嘱淳于缇莹,让她小心季心并看顾田青禾。

陈仁恕一马当先,一路上顺着沈宗儒留下的暗号追将上去。途中赵多岁不断催问陈仁恕几时方能赶上。陈仁恕微笑以答,却总是“快了”两个字。一连奔袭五六日,连稳重的程广年也有些不耐烦,不住向陈仁恕确认是否沈宗儒所留暗号有错。陈仁恕拍胸脯保证所走线路准确无误。钟离慎跟在最后面一直没有吭声,直到第七天在客栈打尖之时才乘机多嘴道:“陈兄,依我们目前行进路线来看,不日将到渭南,再往西南走,过了汉中便是巴蜀之地,那里是一言堂巢穴所在。如若我等不能在汉中将卫国邦拦下来,到了巴蜀事情会更加棘手。”程广年和赵多岁都觉得钟离慎所言极是。陈仁恕却道:“诸位尽管放心,巴蜀虽然是一言堂根基所在,但我正善门很多弟兄也在那里经营多年,断不会惧怕区区一言堂。”

正善门乃武林盟主,在江湖中地位颇高,左中右三部人才辈出。故而陈仁恕说此话时颇为自负。却不料客栈中响起一阵娇滴滴的揶揄:“好大的口气!正善门万景行不过鸡鸣狗盗之徒,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他的徒子徒孙能好到哪儿去。”

陈仁恕,张义诚,裴礼恪,穆智聪,言信诺五人唰得一下齐站起身来,闻声望去,只见一位带斗笠,蒙紫纱,身穿一袭紫衣的女子端坐在五人上首,静静地喝茶。

张义诚嘿嘿一笑,上前两步走近紫衣女子讥讽道:“我当是何方高人,原来是个娘子,子曰:唯女人与小人为难养也。我等翩翩君子,不必和女流之辈较劲。”

裴礼恪接着打趣道:“张师兄所言极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刚才我兄弟五人听了不该听的蠢话,又看了不该看的蠢货,难免有污视听,真该好好地洗耳拭目,以去其垢。”

紫衣女子目光微斜,不经意间抄起数根筷子,玉碗轻扬,也没看出她如何运气,但闻嗖嗖嗖几声劲响,飞箸已御风而出,气势凌厉,如穿云袖箭。站在前面的穆智聪和言信诺慌忙拔剑,狂挽剑花,将紫衣女子掷来的飞箸一一击落。

紫衣女子拊掌赞道:“三部十五曲,男儿当如许;三部定江湖,十五胡比拟。我本以为江湖歌谣太过夸张,不过从你挽剑花的手法来看,还算不上酒囊饭袋之徒。”

穆智聪冷笑道:“姑娘狂狷若此,穆智冲倒要讨教几招。”话音未落,忽用剑尖挑起一盏盖碗,唰地一下送到紫衣女子脸前道:“请姑娘吃酒!”

穆智冲出剑角度刁钻,力道乖僻,剑锋紧擦着紫衣女子脸颊横亘而进,只须再稍一用力,便能将她面纱挑落,顺便再削掉她半个鼻子。

客栈诸多看客都为紫衣女子捏把冷汗,有些胆小的甚至连忙捂上眼睛,生怕紫衣女子的鼻梁顷刻间断为两截。紫衣女子却仿佛若无其事,右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双筷子,猛然一下紧紧夹住穆智聪剑尖,出手时间可谓恰到好处。迟一分则致花容尽毁,早一分则需起身应敌。

言信诺见紫衣女子身形连动都没动一下,仅凭不知从哪里拿出来的一双筷子便迫使穆智冲锐不可当的剑势戛然而止。惊骇之余也不忘出手相助,铮铮长剑飞一般刺向紫衣女子肩胛骨。

紫衣女子瞥过一眼,左手从容不迫从穆智冲剑尖上取下那盏盛满酒的盖碗,右手横一拉竖一扯,穆智冲长剑随箸而舞,当啷一声,刚好将言信诺递将过来的剑招化解。言信诺心有不甘,正欲回剑变招,却不料一股浊酒扑面砸来,竟是避无可避。从额头到下巴,满脸淅淅沥沥。

紫衣女子轻蔑笑道:“可惜了你师兄的好酒哩!”

言信诺羞赧不已,顾不得满身酒气,长剑陡变,疾刺紫衣女子腹股。紫衣女子左掌将桌子推开少许,丹田运气,哧溜一声,借势将臀下凳子斜移三分,错过剑刃。穆智聪趁机拨转剑柄,虎口发力。本来卡着剑锋的双箸咔擦折为两截。挣脱枷锁的长剑在穆智聪手中蜿蜒游走,直如灵蛇吐信,招招逼向对方要害之处。紫衣女子此时受到两人夹攻,顿没了方才的悠然自得。不得不扬起一直端放在桌侧的佩剑格开言穆二人长剑,翻身跃上桌面,仓啷一声拔剑出鞘,唰唰唰连出三剑,其剑法藏拙于巧,一招一式无不以退为进;应对之人总觉无甚凶险,待迎上去接招时方觉招式纷繁,变幻无穷。

言信诺惊呼道:“穆师兄小心,这恐怕是紫芝剑法?”

一直冷眼旁观的陈仁恕,张义诚,裴礼恪三人似乎也看出紫衣女子剑法端倪,无不脸色凝重;几乎同时仗剑上前,齐声喝道:“两位师弟勿慌,师兄来也。”

紫衣女子见状,剑扫长虹,退避三舍道:“五位曲长倒看得起本姑娘,这样也好,本姑娘正好来个有教无类,一块教训了事,省得你们说我厚此薄彼。”

陈仁恕冷冷道:“姑娘好本事,敢问姑娘和商山派黄姑前辈是什么关系?”

紫衣女子冷哼一声道:“胜得过我手中长剑,你才有资格问我。”

陈仁恕脸色微变,杀气顿起,其余四人亦同时挥剑,踏步移位,形成阵法。正善门左中部十五曲长,每部五曲长自幼相与,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在阵法配合上早已心领神会。大统领万景行曾创法四阵,一曰五常阵,敕左部习练;二曰五品阵,敕中部习练;三曰五德阵,刺右部习练。十五曲长连同左中右三位部主又混而成一大阵曰三纲五常十德阵。正善门能够称霸武林,而万景行能身居武林盟主之位,四阵之法功不可没。其余帮派或许也有一二好手可与正善门大统领及三部主一较长短,然而论起两阵对圆,往往铩羽而归。

而今仁义礼智信五位曲长摆出五常阵,围观诸人都为紫衣女子的处境担忧起来;要知道江湖中即便是一等一的好手,也无把握在五十招之内破解此阵,等而下之者要么久战力竭束手被擒,要么武艺不济死于剑下。

紫衣女子陡见此阵,亦深晓五常阵攻守兼备,滴水不漏;分而剑雨沛然,合而剑气牢笼;当下不敢怠慢,行经走脉,敛气凝神,右手执剑,左手横鞘,丝毫没有退缩之意。陈仁恕一声喝令,五柄长剑扶摇而舞,言信诺居高临下,剑势俯冲,直指紫衣女子眉心;穆智聪横翼斜飞,剑锋滑向紫衣女子喉咙;陈仁恕居中斡旋,剑气最盛,如奔腾洪水,径朝紫衣女子胸口冲去;张义诚和裴礼恪分震左右犄角,剑光闪耀,连绵不绝,横劈紫衣女子左右小腿。紫衣女子全神贯注,提气飞身,两腿张开躲过张裴二人长剑,左手剑鞘向下平按,试图封住陈仁恕剑气,右手长剑左右摇摆,碰碰两声挡开言穆二人招式。紫衣女子本以为就此化险为夷,熟料背后隐然有股戾气,原来居高位的言信诺和穆智聪已变过招式,翻身蹑足,悄无声息从紫衣女子背后发起致命一击。紫衣女子吃了一惊,急忙双脚踢向裴张二人面门;裴张二人不得不以肘护面。紫衣女子脚踏裴张二人手肘,借力向前俯冲,虽以毫厘之差躲过言穆二人袭击,但方一抬眼,陈仁恕剑尖已到鼻翼;紫衣女子不得不连忙以剑鞘撑地,凌虚翻滚,同时长剑平扫,拦腰劈向陈仁恕;张义诚和裴礼恪双双出剑冲开紫衣女子剑锋,为陈仁恕解围。就在此刻紫衣女子剑法忽然又变,剑气看似被张裴二人冲散,实则一化为二,二化为四,愈变愈多,向四周飞散开去。张义诚大吼一声道:“师兄弟们当心,她想冲破垓心,”裴礼恪冷笑道:“那有那么容易!”

五人移形换位,顷刻间围城一圈,狂挽剑花,将紫衣女子的剑气完全封死。紫衣女子身处垓心,直觉五道剑气纷至沓来,娇喝一声:“嘉遁诀!”手中长剑如龙似凤,一时间呯嘭作响,六柄长剑缠斗交织,愈发激烈,看得许多江湖过客目瞪口呆。有的说五常阵名不虚传,有的说紫衣女子身手不凡。待到紫衣女子喊出嘉遁诀三个字时众人不免齐声惊呼:“紫芝剑法!”

江湖盛传紫芝剑法乃商山四皓之一黄石公所创,精妙绝伦,高深莫测。此剑法囊括四诀:贞寿诀,秉气诀,隐德诀,嘉遁诀;每诀四式,每式八招,每招又含正奇两变,凡一百二十八招二百五十六变。当年一言堂堂主鲜于仁不可一世,睥睨群雄。径抵商山要挑战黄石公,黄石公避无可避,不得已使出这套紫芝剑法,将目中无人的鲜于仁打得心服口服,商山派一时间名声大噪。而鲜于仁却因此一蹶不振,蹉跎数载,反让正善门后来居上,占了武林盟主之位。此战不久,黄石公仙逝;人言其女黄姑尽得黄石公真传,然而黄姑却悄然隐退不知去向。

紫衣女子使出嘉遁诀之后,双方均势渐被打破。五常阵原本细针密缕般的精妙配合竟现出百般破绽。又斗数十回合之后,五位曲长越发难以支持,每个人都自顾不暇,更遑论相互照拂。而紫衣女子的剑法却更加从容灵动,先以一招仙鹤振翮挑落张义诚长剑,又用临风而歌掀翻穆智聪和言信诺;陈仁恕和裴礼恪势孤力单,不过勉强又支撑数招,终还是分别被紫衣女子踢中大椎穴和百里穴而狼狈仆地。

紫衣女子大获全胜,收剑回鞘。志得意满道:“五常阵不过如此,权且留你们五个性命,滚回去告诉万景行,拿了我们商山派的东西,也是时候还回来了。”说罢放下几辆碎银子径扬长而去。

紫衣女子方走出一射之地,陈仁恕突然出剑,朝紫衣女子背心刺去。这一招趁人不备,又准又狠,且出剑速度迅雷不及掩耳,志在置紫衣女子于死地。钟离慎不忍紫衣女子因被人偷袭而丧命,情不自禁高声喊道:“小心!”

紫衣女子回身翻转剑鞘,当啷一声打掉陈仁恕长剑,几乎与此同时左手变掌,嘭一声拍在陈仁恕肩头。陈仁恕抵挡不住,只觉胸口一阵翻腾,喉头溢出腥味,喷出大口鲜血;身形歪歪斜斜后退数十步,张义诚和裴礼恪忙上前搀扶,才没让陈仁恕倒下。

穆智冲和言信诺及时挡在陈仁恕身前,提防紫衣女子再痛下杀手。裴礼恪出言恐吓道:“你胆敢杀害正善门弟子,便是与整个武林为敌。”

紫衣女子冷笑一声道:“姑奶奶偏要杀了你们这五个饭桶,看谁敢拦我。”话音未落,长剑已绕过穆智聪和言信诺直取裴礼恪首级。裴礼恪大惊,忙仗剑相迎。剑锋相击火光四溅,裴礼恪只觉似有千斤重担压在身上,不止双臂颤抖,且还股栗不已,差点跪倒在地。紫衣女子一招得手,又飞起一脚踢向裴礼恪天灵盖。张义诚护住受伤的陈仁恕急后退数步,穆智聪与言信诺剑招交错攻敌要害,想牵制紫衣女子变招。紫衣女子看都不看一眼,剑锋向后横切,轻而易举逼退言穆二人。脚掌却锐势不减,依旧砸向裴礼恪。

赵多岁见裴礼恪身处险境,按捺不住,便要拔刀相助。程广年急忙摁住赵多岁,以目示意,不住摇头。

裴礼恪此时双臂酸麻,下盘虚浮,已是来不及躲闪。忽有一柄长剑递将过来,挑起紫衣女子脚掌,裴礼恪这才捡回一条性命。紫衣女子被突如其来的长剑阻断攻势,翻身落地,定睛细瞧,竟是钟离慎前来搅局。不觉迁怒道:“非攻剑法?原来承墨帮也和正善门沆瀣一气。”

钟离慎抱拳道:“得饶人处且饶人,背后偷袭确非英雄所为,但姑娘刚才那掌狠辣更甚,已伤人经脉,何苦再取人性命。”

紫衣女子道:“若不是念你刚才出言提醒,叫我小心。我今日便连你一块杀了。”

钟离慎道:“姑娘年纪轻轻,怨气如此殷盛,恐非福报,”

紫衣女子着恼道:“少废话,你若再不闪开,姑奶奶可不客气了。”

钟离慎皱眉撇嘴,依旧挡在紫衣女子面前。紫衣女子大怒,一剑刺向钟离慎左肩。钟离慎急忙侧身避过。谁料紫衣女子剑法飘忽,顷刻间又落向钟离慎右肩。钟离慎骇然失色,惊出一身冷汗。紫衣女子却玉碗微斜,平过剑身,擦着钟离慎右肩头前刺三分,侧刃正好抵住钟离慎脖颈。

“你提醒我一次,我也照顾你一次,这一回合,算我失手;若你再敢拦我,恐怕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紫衣女子眸似秋水,充满寒意,说话的语气冷若冰霜。

钟离慎推开紫衣女子架在自己脖颈处的剑锋道:“我自知不是姑娘对手,和姑娘你来我往,一招一式的斗剑无异于自取其辱。不如我们打一个赌,一招之内定输赢,每人只出一招,若是你赢了,今日你尽可大开杀戒;倘若在下侥幸赢了,请姑娘不要再为难五位曲长。”

紫衣女子哂笑道:“不知天高地厚,就依你所言,出招吧!”

钟离慎笑道:“姑娘先请,若我钟离慎避不开姑娘剑招,情愿丧命。”

紫衣女子鼻翼微动,轻哼一声道:“钟离慎?你就是承墨帮田仲的大弟子,江湖后起之秀中,你还算半个人才,难怪如此狂妄自大,姑奶奶就断你一臂算是给你教训。”言讫故技重施,依旧刺向钟离慎左肩。这一次钟离慎竟纹丝不动,不闪不避。众人均觉错愕,然而下一幕却又让所有人大跌眼镜。不知何处抛来一条套索,呲溜一下勒住钟离慎脖颈,钟离慎立时仰面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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