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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塞上长城空自许-5

胡骑胜券在握,兴奋异常,连连嘈杂尖叫,气焰嚣张益甚。有几个胆大的竟直奔向端木白,恬着脸要脱她衣服。端木白羞愤至极,啪啪两掌,结结实实打在最先靠过来的那名胡人脸上。那胡人咆哮一声,不清不楚地向同伴们喊了几嗓子。一众胡人蜂拥上前,拳脚兵刃接二连三向乌倮和端木白招呼过来。乌倮强忍箭伤痛楚,砍倒数名胡人,奈何胡人丝毫不惧,越积越多,你一招我一式,逼的乌倮和端木白几无立锥之地。先前挨巴掌的那胡人伙同几个同伴趁乱抬起端木白,撂向一边,用拇指粗细的绳索像包粽子一样将其捆了起来。

乌倮不忍端木白受辱,强撑精神,又砍死胡人二三,想杀出一条血路。那挨巴掌的胡人见乌倮垂死挣扎,冷冷一笑,举起手中短弩,对准乌倮眉心。一矢射出,只听哎呦一声,倒下一名胡人。那挨巴掌的胡人眨了眨眼,不相信自己在这么近的距离内会射偏,于是又扣动扳机连发数矢。说也奇怪,无论他怎么瞄准,箭簇最终都会射在自己同伴身上。那挨巴掌的胡人大怒,推开同伴,捡起一柄弯刀,大步走向乌倮面前,对着筋疲力尽的乌倮腰部砍去。刀挥至半空,突然被什么东西一荡,震得那挨巴掌的胡人手腕酸麻,接着又觉一阵痛楚,再看地上,那柄弯刀连同自己血淋淋的手腕一块掉在脚下。

一众胡人骇然失色,纷纷东张西望,想找出偷袭他们的敌人。忽然一个人影掠过,谁也没看清那影子从何而来,只是随着影子移动,响起几声惨叫,几缕胡魂顷刻遁入冥府。那挨巴掌的胡人吓得脸色煞白,叽里咕噜呼喊一阵。胡人即刻分成两拨,一拨带上端木白,拥着挨巴掌的胡人上马逃去,一拨继续向乌倮发难。

那人影瞬间出现在乌倮身旁,一柄长剑隐隐作响,将靠近乌倮的胡人一一放倒。

端木白说到这里戛然而止。钟离慎追问道:“那后来呢,乌老英雄怎么样了,是谁出手相救?”

端木白叹气道:“我被那群该死的胡人带到了这里,后面的事情我也不得而知。”

程广年在旁苦笑道:“端木姑娘,他们不是胡人,而是羌人,是我们平凉货殖行真正的仇人。”

赵多岁骂道:“这帮落井下石的缩头乌龟,定是听说我们东家遭了难,才敢如此胆大妄为。”

钟离慎疑惑不解道:“羌人一直势弱,不是臣服匈奴,便是归顺大汉,边鄙之处闹事作乱或许偶尔会有,但武功乃三辅之地,为右扶风管辖,可说是天子脚下。羌人就算吃了豹子胆,也断不敢在武功郊野杀人越货。”

“既然羌人在你眼中这般懦弱不堪,而你又为我们羌人所擒,岂非说明你更是无能之辈。”巴尔沁进来时刚好听到钟离慎议论羌人,当然不能不嘲讽对方。

钟离慎借着地牢中昏暗的光线仔细打量巴尔沁,这位富家公子面如冠玉,隆准高昂,双眸中闪烁着倔强的寒光;形神皆有儒雅之度,举手投足无不显得彬彬有礼,与其他羌人粗鄙无文的个性截然不同。

“羌人才是无能饭桶,只会以多欺少,若不是你们人多势众,休想把我抓到这里。”端木白当先抢白走进来的巴尔沁,并投之以不屑的神情。

巴尔沁眉头微微一皱,双眉向鼻翼处收拢,沉吟片刻道:“你确定是羌人把你绑到这里的?”

端木白气得跺脚道:“杀了我们那么多人你还装蒜?”

巴尔沁盯着端木白看了好一阵子,心中暗想:“看样子这女孩子不像是在撒谎。不如听听她怎么说。”打定注意后巴尔沁一改先前的冷峻,和颜悦色问端木白:“姑娘叫什么名字,师承何门何派,和乌云平几时相识,又是怎么被羌人抓起来的?只要你一五一十的回答,本少主不但保你性命无虞,还会为你死去的兄弟做主。”

程广年知端木白天真,定会极言和乌云平情笃意浓,到那时羌人堡会更加笃定地认为端木白就是要挟乌云平的绝佳筹码,如此一来端木白可能永远也逃不出羌人堡。于是程广年抢在端木白前面开口道:“巴少主久渐君子之风,怎好腆着脸诓骗一个乳臭未干的女娃子。有什么话你尽管问我这个糟老头子,有什么气你也痛痛快快的发泄在我身上。”

巴尔沁剑眉横挑,杏目微眦,露出愠色道:“老而不死是为贼,如你这般为虎作伥,早该千刀万剐,也配和本少主说话!”

程广年嘿嘿一笑道:“我程老三虽然老迈成贼,却依然是东家的心腹,而你刚才问的那位姑娘不过是乌家贱婢,自以为稍有姿色,一厢情愿地缠着我们少当家,还把些风花雪月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巴少主试想,就算我们少当家一时鬼迷心窍,那我们老主人岂会将她这种身份的人看在眼里。可笑的是羌人堡不知从哪里听了些捕风捉影的闲话,就妄想用这女娃扳倒我们少当家。依老朽愚见,有我和赵五弟两个老贼留在这里做人质都比这婢女有用得多。巴少主是明白人,不用我老头子嚼舌,也当明白平凉货殖行目前还是我们老主人说了算,不知在老主人心中是我和赵五弟重要还是一个心比天高的奴婢重要。”

端木白被程广年说得如此不堪,早已委屈得泪如雨下,赵多岁心有不忍道:“三哥你太过分了,小白的身世难道你还不清楚。”

程广年忽然回身抽了赵多岁一巴掌叱骂道:“你住嘴,我就是太清楚了才不想她祸害我们少当家,不像你始终装聋作哑!”

赵多岁从没见过程广年发脾气,这一巴掌挨得脑袋嗡嗡直响,接下来的话全吞回了肚子里。

巴尔沁见状冷笑一声道:“故事很动人,可惜本少主不是三岁小孩,对你程老贼的编排实在提不起兴趣。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若还信口雌黄,我先杀了你身旁那臭小子。”

程老三哈哈大笑道:“只恐怕你杀不得,我身边这位小兄弟复兴钟离,单名一个慎字,乃东海承墨帮田仲座下大弟子,你小小羌人堡难道敢得罪承墨帮吗?”

巴尔沁将眼光移到钟离慎身上,似乎在等钟离慎承认或者否认,可钟离慎偏偏一言不发。气得涵养极高的巴尔沁竟动了杀心。但他还想再等等,等钟离慎说些什么。就在此时杨安德急急忙忙跑了过来,气喘吁吁道:“少主,辰时已过三刻,专使依仗已近堡前,二夫人请少主一同出迎。”

巴尔沁瞪着钟离慎恨恨道:“该死!”随即吩咐杨安德道:“打开竹箭林,送那小子下去。”言讫转身大步离去。

杨安德狰狞一笑,不知在地牢何处扣动机括,一道木栅从屋顶坠落,不偏不倚将地牢瞬间一分为二,钟离慎恰好被单独隔开。程广年大骇,告诫钟离慎道:“钟离兄弟小心!”

杨安德冷笑道:“没用的,再见了朋友!”

听着杨安德刺耳的笑声渐渐远去,钟离慎不觉毛骨悚然,直感觉脚下嗡嗡作响,不多时便塌陷下去。钟离慎骇然失色,想跳离原地,可脚下仿佛生了根一样动弹不得。又过片刻身子突然下坠,脚下竟塌陷出井口般一眼大洞,钟离慎急忙伸出双臂,拼尽全力扒着洞口,不让身体坠落下去。

正在嘤嘤哭泣的端木白止住眼泪,冲向木栅旁向洞口望去,满眼都是尖刺林立,原来洞下布满竹子削成的利箭。端木白喃喃自语道:“原来这就是竹箭林!如此凶残,难怪师傅说要留后手以免多伤人命。”

赵多岁欣喜高喊道:“钟离兄弟,你再忍耐一会,千万别掉下去,小白认得这机关!”

钟离慎亦催促道:“端木姑娘,你快一点,若是我掉下去一命呜呼,你枉为机关大师的弟子,我的命不要紧,但你师傅的脸要被你丢尽了。”

端木白烦躁道:“你们不要吵,让我想一想师傅当时是怎么跟我说的。”

四人都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程赵二人不住地踱来踱去,钟离慎则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强撑,额头上冷汗涔涔。而端木白在地牢内横走三步,数走七步,又斜着绕了好几个来回,也不知到底有没有头绪。钟离慎咬紧牙关,可双臂已然酸麻,身体正一点点向下滑落。

不知又捱了多久,钟离慎突然一声哀嚎,掉了下去,自以为必死于万箭穿心的钟离慎哎呦一声惨叫,除了臀腰被摔痛之外,却并未受伤。原来端木白在钟离慎掉下去那一刻刚好触动收起竹箭林的机括,原本将牢房隔开的木栅也随着机括响应重回屋顶。

钟离慎大难不死,一骨碌爬起来向上面喊道:“我没事,你们还好吗?”

端木白长松一口气,十分开心道:“钟离大哥,下面是什么样子,有没有吊着晃动的大竹篮?”

钟离慎回应道:“竹篮没有看到,不过有一条甬道,不知通向哪里?”

赵多岁一听有甬道,大喜道:“说不定从甬道可以逃出去,与其在这里等死,何不碰碰运气。”说话间便要往洞下面跳。

程广年一把拽住赵多岁,将他甩在身后,十分生硬地看着端木白道:“怎样才能让木栅重新落下来?”

端木白深恨程广年刚才编排自己,赌气道:“我凭什么告诉你,你又不是我什么人。”

程广年突然目露凶光,欺身卡住端木白的脖子道:“你不说我就拧断你的脖子!”

赵多岁不明所以,厉声呵责程广年:“程三哥,你疯了吗,今天怎么总和小白过不去。”

端木白受不了痛,哀求道:“再按一次刚才我触动的那个机括,木栅就会落下,牢房又会一分为二,竹箭林也会重新立起。”

程广年听罢猛然将端木白扔向洞内,端木白大喊大叫,幸好钟离慎及时接住了她,才没摔着。

端木白抽泣道:“程三哥中了什么邪,我又没有惹他,原来他竟是这般讨厌我。”

钟离慎摇头叹息道:“程三哥你这是何苦呢?”

程广年斩钉截铁道:“钟离兄弟,麻烦你照顾小白,快到甬道上去,我要按动机括了。”

钟离慎大喊道:“三哥快下来,我们一起逃出去。”话音方落,脚下一阵震颤,钟离慎拽起端木白连忙奔向甬道。回头再看,洞口已封,竹箭林依旧鳞次栉比。

钟离慎顿足大叫道:“赵五哥,你倒是按动机括,带程三哥下来啊。”

赵多岁着恼道:“我一直在按,可是没有反应。”

端木白道:“没用的,那机括是我师傅留的后手,旨在救人一命,只能开闭各一次,之后便不会再起作用。”

钟离慎一跤坐倒在甬道上,悲愤道:“程三哥,赵五哥,保重!”

程广年惨然一笑,哽咽道:“给钟离兄弟添麻烦了,希望小白不会记恨我,只是苦了我这位五弟。三哥对不住你了,赵五弟。”

赵多岁却毫不介意道:“三哥这是什么话,三哥不让我走自有不让走的道理,大不了一死,你五弟岂会是贪生怕死之徒。”

洞口渐渐闭合,光线越来越暗,终至漆黑一片。

钟离慎在甬道上恭敬向上长揖,戚然道:“小弟与三哥五哥相识一场,定会将端木姑娘平安送到机关大师那里。”

端木白从身上摸出火折子打出一片亮光,有些害怕道:“钟离大哥你在哪里?洞口此刻已经完全封死,他们两在上面听不到你说话的。”

钟离慎靠近端木白,从她手中接过火折子,向甬道两旁的墙壁上照了一圈,寻出火把燃起来,又抬头向上忘一眼,告诉端木白:“给程三哥说声保重吧,端木姑娘。”

端木白不乐意道:“钟离大哥,你没看到他刚才恶狠狠的样子,还那样诋毁我,我再也不理他了。就算乌大哥替他求情也没用。”

钟离慎苦笑道:“傻丫头,程三哥一直在护你周全,甚至不惜牺牲自己让我们逃出去。”

端木白余恨未消道:“他是自取灭亡,谁让他不跳下来的,最可气的是他还要赵五哥陪他一块受苦。真是既损人又不利己。”

钟离慎向端木白解释道:“你真的错怪程三哥了,他是老江湖,知道羌人堡眼线众多,我们若都无故消失,巴尔沁定会起疑心,势必派人来追索我等行迹,一场恶战自然少不了,还很可能会第二次被擒。所以程三哥让赵五哥和他一起留下来,再编一通谎话,说我们两个生离死别为爱殉情,双双坠入竹箭林,化作一对苦命鸳鸯。这样做虽然未必骗得了巴尔沁,但能为我们逃出羌人堡争取宝贵时间。”

端木白听钟离慎说什么殉情鸳鸯之类的话,早已双颊绯红,羞赧不已,嗔怒道:“钟离大哥,你休要胡说,虽然我知道你这样说是为了让我明白程三哥用心良苦,但我也想提醒你,我对乌大哥的情意是永远不会变的,以后不要和我开这种玩笑,我真的会生气的。”

钟离慎连忙道歉:“对不起,是我口无遮拦,端木姑娘千万别生气,你要是把脑子气坏了,就无法参透这甬道暗藏的机关,那我还不是要坐以待毙。”

端木白道:“这只是一条普通的甬道,等到了甬道尽头,看到甬道连接处的布局构造,我才能分析机括所在,如何使用。”

钟离慎道:“原来是这样,那我就只管大胆放心向前走喽。”

端木白道:“虽然没有危险,你也不要走那么快,先给我说说你是不是已经见到了乌大哥,为什么那个少主巴尔沁说乌大哥又去了西域呢?”

钟离慎闪烁其词道:“去西域?应该不会吧,我前阵子还见过他。”

端木白高兴道:“真的?你在哪里遇见的他?他现在还好吧。”

钟离慎故作从容道:“你尽管放心好了,你的乌大哥不会有危险的。还是想想想我们怎么脱离险境吧。”

两人边走边聊,许久才到甬道尽头,横亘在眼前的是一堵高墙,墙身凸凹不平,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异样。端木白摩挲墙壁,端详良久,却不能参透其中奥秘。正一筹莫展之时,墙壁另一侧传来一女子娇叱:“巴尔沁在哪儿?难道想把姑奶奶困在这不成?”

另一个声音冷笑道:“我胞弟惨死,姑娘却不偏不倚捡到尸体,这未免也太巧合。”

钟离慎和端木白忙贴耳粘墙,仔细谛听。那女子仿佛恼怒异常,但又语气冷傲,颇有些盛气凌人道:“杨总管,你听好了,令弟之死与本姑娘无关,是他弥留之际自述为羌人堡镖师,央求我送其尸身至羌人堡。恰好本姑娘因乌云平之事有求于你们堡主,这才答应。你以为我是天生好管闲事吗?”

杨安德目露凶光道:“就算你不是杀我弟弟的凶手,今日也别想走出这个房间半步。”

那女子似乎忍无可忍,当啷一声拔出长剑。一阵叮当作响之后,便是哀嚎声此起彼伏。杨安德忽大喊一声:“去死吧!”

随着杨安德话音落下,钟离慎和端木白所贴耳的墙壁忽然发热,震动异常,墙身通体发红,吓得二人连忙向后退缩。

墙身内红光越来越亮,其内部结构被照耀得一清二楚。此时端木白才看明白这堵墙是用青铜所铸造,墙内透出的红光源自于一团团火球。火球成排从墙根处升起,通过升降装置到达墙身,再从碗口大的窟窿飞出。

火球不断从墙根处冒出,似乎源源不绝。钟离慎看得心惊,问端木白道:“这么多火球都飞向了哪里?”

端木白道:“那还用说,定是砸向那拔剑的女子。”

钟离慎瞠目道:“恁多火球砸过去,这分明是要置人于死地。莫非商山派和羌人堡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

端木白道:“商山派?你是说和杨安德起争执的女子是商山派弟子?”

钟离慎点头道:“是,我认得她的声音,说来惭愧,我差点死在她手上,幸好她剑下留情,我才捡回一条命。”

端木白轻哼一声道:“我听她声音,也不过是个妙龄少女,钟离大哥的武功在漂亮姑娘面前为何总是稍逊一筹,承墨帮的脸都要被你这个大弟子丢尽了。”

端木白还记恨着钟离慎对淳于缇莹网开一面,害得紫胭马得而复失,故意说出刚才的话挖苦

钟离慎虽然听得明白,却毫不计较,只是无奈一笑,岔开话题道:“端木姑娘,救人要紧,你得想想办法让火球停下来。”

端木白不慌不忙道:“恐怕还要再等会。”

钟离慎着急道:“墙那边或许已经是一片火海,性命攸关,可容不得半刻耽误。”

端木白却愈发从容,咯咯笑道:“瞧你急得,怕那女孩被火烧死?我就是要等到火光烛天才施以援手。”

钟离慎不解道:“端木姑娘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端木白正色解释道:“这堵墙是青铜所铸,我们正对这面凸凹不平,像是刻了什么图案。我听师傅说过,有一种被称作见日之光的青铜魔镜,当日光照亮整个镜子的时候,其背面的图案会映在地上或墙上,图案的形状和大小会随着日影移动而变化,每时每刻都不一样。先秦之际,墨家曾利用这种魔镜制造出攻击性极强的机关武器,而控制这种机关作出不同响应的机括就隐藏在从背面映出的图案上。”

钟离慎将信将疑道:“铜镜背面就算五彩斑斓,受光照射也不过留下一片阴影而已,似你所说也未免太无稽了。”

端木白道:“很多人都不相信,这就是魔镜的神奇之处。我们面前这堵青铜墙便是这样一面硕大的魔镜;我想再过一会,等墙壁那边火光足够照亮整堵墙的时候,我就能看到一些有用的图案。”

果不其然,不一会工夫,端木白脚下渐渐显现出一副图案,钟离慎定睛细瞧,竟是二十八星宿图,图的四个角各有一些数字。等图案完全清晰之后,端木白喃喃道:“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九;道用一,易用二,玄用三,而三为天之数,兼之地数为五,故人用五三,至此而河洛之数尽显矣;其后数以成爻,爻列成卦,卦可分东西,可定阴阳,”

钟离慎看着端木白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走走停停。推数格理先至亢金龙,定东西之方向。进一退三,绕过角木蛟直达室火猪,终于奎木狼。至此而火球戛然而止,青铜墙訇然中开,喷出瀑布般强劲水流,大伙顷刻被浇灭。

端木白和钟离慎蹚水而出,正遇上满身狼狈的韩思楚。

韩思楚咋见到钟离慎,愕然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钟离慎笑道:“渭南道上,蒙姑娘不杀之恩,常思报答,所以特来搭救姑娘性命。我们算是扯平了。”

韩思楚毫不领情道:“谁稀罕你来相救。”

端木白借机又讥讽钟离慎道:“可惜流水有情眷落花,落花无意恋流水!”

韩思楚打量着端木白,问钟离慎道:“这位姑娘是谁?”

钟离慎道:“机关大师端木尧关门弟子端木白,也就是你的救命恩人,适才大水浇灭猛火,全靠端木姑娘参透机关奥妙。”

韩思楚瞥了一眼洞开的青铜墙,向端木白欠身谢道:“多谢端木姑娘,商山派韩思楚欠你一份人情。”

端木白回头望了一眼身后青铜墙道:“不忙谢,等我们能完全离开这个鬼地方再说。”

韩思楚道:“只怕有些难度,杨安德不知按了哪个机关,所有门窗都嵌上了铁栅栏。”

钟离慎环顾屋内一片狼藉,略显懊恼道:“早知道等大火烧掉整栋房子后再出来,那时机关岂不是显而易见了。”

端木白笑道:“真要等到房子烧没了,韩姑娘怕也早化为灰烬。”

韩思楚正窝了一肚子怨气无处发泄,钟离慎却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打趣她,话说完不久便觉耳根一凉,侧目视之,韩思楚长剑已掠向自己鬓角。

端木白几乎都没看清韩思楚是如何出剑的,仿佛韩思楚手中长剑从走出青铜墙那一刻起就已经落在了钟离慎鬓角与耳根之间。这鬼魅一般的剑法让端木白大开眼界,吓得惊叫道:“韩姑娘手下留情!”

韩思楚手中长剑似乎听得懂端木白说话,应声而止。这剑法虽势如千钧却能在韩思楚手中收发自如,不得不令端木白咋舌。

钟离慎虽心有余悸,脸上却毫无惧色,淡然一笑道:“真是祸从口出,怪不得圣人说君子要谨于言而慎于行。”

端木白瞪了一眼钟离慎道:“休再耍嘴皮子,还不快四处看看有什么突出的卯榫结构或者旋转按钮之类的东西,莫非你想在此住下不成。”

三人在屋内仔仔细细来回翻找,都不曾有什么发现。韩思楚十分暴躁地跑向门口,抓紧拦在门前的铁栅栏使劲拖拽,可铁栅栏如生根一般纹丝不动,反而那堵青铜墙重又合在一起。韩思楚不得不撇下铁栅栏,发狂似的咒骂道:“该死的杨安德,若能出去,我非一剑杀了他不可。”

与韩思楚狂躁的心态不同,钟离慎这会竟然悠闲自得地对青铜墙着迷起来,他用手摩挲着光洁如砥的墙壁赞道:“果然和镜子一模一样!”

正东翻西找的端木白闻言也趋上前欲欣赏一番天下少有的见日之光魔镜。说也奇怪,当青铜墙上出现端木白的镜像时,所有栅栏倏然消失!

这让三人又惊又喜。韩思楚一剑劈开房门,昂然而出,钟离慎和端木白紧随其后。本以为就此逃出升天,可迎接他们的却是绝望,因为房门前根本就没有路,而是悬崖峭壁。韩思楚大为不解,分明昨天晚上进的是别院客房,难不成房子会长翅膀,飞上了峦巅?

钟离慎小心翼翼向前趋出一步,朝崖下望去,满眼雾霭氤氲,寒意郁郁,情不自禁打起了冷颤。崖下云气缓缓升腾,溯崖壁而上,俄而飘至三人脚下。钟离慎回身靠近房门,苦笑道:“莫非此乃仙境?却为何不见羽衣青鸟?想必是什么障眼法,说不定在这立锥之地暗藏着构造奇巧的机括,端木姑娘何不仔细研究一下其中端倪。”

端木白没理会钟离慎,而是不自觉地抽动鼻翼,骇然失色道:“注意云气蒸蔚处,大家当心。”

韩思楚望着云气渐次攒聚,从脚踝处向三人腰间围拢,万分不解道:“哦?有什么不妥吗?”

端木白没有答话,怔了一会突然屏气掩口,告诫道:“云气中饱含芜荑酥骨烟。”

可为时已晚,钟离慎和韩思楚都已觉浑身发软,瘫倒在地。随着云气越来越浓郁,三人相继在迷迷糊糊中失去意识,昏迷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韩思楚第一个醒来,揉?着惺忪睡眼,缓缓张开眼睑,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位干瘪的精瘦老头。老头背对着他,兀自一个人在熬药。他似乎感知到韩思楚醒来,用湿布裹在手上,将药铫子从炉火上取下,沥出一碗醇浓的汤来,放在韩思楚面前,沙哑着声音道:“把药喝了。”

韩思楚对老者怀有戒心,低眉瞟了一眼药铫子,却并不伸手,只轻轻哼了一声,冷冷道:“你是羌人堡的人?”

老者听到羌人堡三字,仿佛触动了内心深处掩藏已久的旧事,嶙峋的身躯抖了数下,颤巍巍放下铫子,朝门口走去。忽有一熟悉的声音惊喜喊道:“师傅!怎么是你老人家,我们这是在哪儿?”

说话之人正是刚刚苏醒的端木白,她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劫后余生的喜悦,驾轻就熟般端过放在韩思楚面前的汤药,一饮而尽。

老人听到声音又住了脚步,回身露出苦涩又辛酸的笑容道:“小白,你回家了,这儿是你的家啊,你怎么都不认得了。”

端木白喝过汤药,很快恢复了精神,欢快地奔向老者身旁,搀着他胳膊十分骄傲道:“这就是我师傅,大名鼎鼎的机关大师端木尧!”

钟离慎和韩思楚忙双双致谢道:“多谢端木前辈救命之恩!”

端木白将端木尧拉回炉火旁,蹲下去用袖子拂拭着小杌子的板面道:“师傅您先坐下,给你介绍我的两个朋友。”

端木尧摆摆手道:“不用,我知道他们,一个是季将军贤侄钟离少侠,一个是商山派韩思楚。”

韩思楚见端木尧称呼钟离慎为少侠,反直呼自己名字,心里很不高兴。略带嘲讽道:“端木前辈销声匿迹许多年,我却听说老前辈忽然上进起来,不惜屈身寄食于季将军门下,怪不得称呼季将军的贤侄为少侠,殊不知这世上多得是跳梁小丑,未免玷污少侠二字。”

钟离慎听不下去韩思楚话中带刺,抢白道:“韩姑娘瞧不起在下倒没什么,可话里话外对端木前辈刻薄不已,传出去难道不怕江湖人说商山派没有教养吗?”

端木白一边倒出两碗汤药递到钟离慎和韩思楚面前,一边劝说道:“好啦好啦,我师傅才不会计较你们这两个小屁孩说什么话,还是赶快把药喝了,趁早堵上各自的嘴。”

钟离慎端起汤药正要喝,不经意间瞥见端木尧眼圈通红,大为不解道:“端木前辈,你不会真的被韩思楚那些不上路的浑话气哭了吧。”

端木白看着自己的师傅也犯起了疑惑,低声细语关切道:“师傅,你怎么了?我都没见你眼眶湿润过?”

端木尧咧嘴笑了笑道:“没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师傅就是太想你了。”说完竟忍不住抹了把眼泪。

端木白从没见过师傅如此失态,在她印象里端木尧一直是一个倔强而又高傲的老头。而今天这老头儿不但对韩思楚的揶揄置若罔闻,而且暗暗掉下了眼泪。

不知所措的端木白连忙蹲在端木尧脚边,向端木尧保证道:“师傅你别生气了,徒儿保证以后都再不会乱跑,不让你老人家为我担心了。”

端木尧慈祥地拍了拍端木白的头顶道:“傻丫头,师傅没有怪你!只是你这次出门也太犯险了,那羌人堡何等凶险,若不是其中机关要害出自为师之手,怕没人能救得了你的小命。”

端木白缩着脖子伸了伸舌头,嘿嘿笑道:“我就知道师傅会一直罩着我呢!”

韩思楚怔怔地望着端木白和端木尧其乐融融的情景,竟痴痴地问了句:“钟离慎,你师傅田仲也摸过你的头吗?他对你笑过吗?”

一向高冷自负的韩思楚竟突然之间说出如此小女人的体己话,让正在喝药的钟离慎差点没有呛着。钟离慎放下药碗,看着韩思楚迷离哀怨的眼神,将汤药向她脸前推了一推,道:“感情你是被芜荑酥骨烟毒成了精神失常吗?赶紧把药喝了,再晚恐怕就病入膏肓,从此落一残疾,见人就发呆说胡话,还满嘴留哈喇子,多可惜!”

韩思楚抬头望向屋顶,忽又恢复了往昔那犀利而辛辣的眼神,恶狠狠瞪了钟离慎一眼,仰药而尽。喝药的姿势像极了与世诀别的最后一幕。

钟离慎并不觉得韩思楚的眼神有多凶险,反倒是从中觉察出难以言表的凄楚和孤苦。这让钟离慎越发好奇眼前这位妙龄少女究竟经历着怎样的人生。

屋外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打断了钟离慎的思绪,他转过身朝窗外睃了一眼,好些个兵丁着急忙慌地东奔西走,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有两三个竟闯进端木尧这屋里来。

端木尧呵斥道:“成何体统,看你们都乱成什么了!”

其中一个士卒叩首谢罪,忙言道:“端木大师,我们的机关被人识破了,那人还挟持季大将军,军中盛传匈奴右贤王所率领的铁骑已经打进云中了。”

端木尧骇然不已,立即起身奔出屋外,钟离慎和端木白见此情景纷纷跟了出去,帮端木尧稳定局面。士卒们这才稍稍收敛,渐渐消停下来。而韩思楚却似乎并不关心外面发生了什么,端坐蒲团之上,垂着一副落寞的神情,无动于衷。

端木尧携两个后辈来到庄园中另一僻静院落。院落北面正中间那间屋子房门大开,几个穿盔戴甲的莽汉围在门口,正与站在台阶上的一位姑娘打得不可开交。

那姑娘似乎快要支撑不住,不时朝屋内喊道:“你要是再不把季将军救醒,我们两个就要死在这儿了。”

钟离慎听到那姑娘声音喜出望外道:“师妹勿慌,师兄来也!”说话间已腾身纵向台阶,唰唰唰数剑从后面分开围攻那姑娘的士卒。

端木尧随即大喝一声住手,令甲士们收起兵刃,问钟离慎道:“钟离少侠,老夫听你刚才称呼这位姑娘师妹,莫非他就是田帮主千金?”

钟离慎笑道:“正是!想必这其中有些误会,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

端木尧喝退众甲士,难以置信地问田青禾:“田姑娘可是从间道而来?为何没有昏睡?”

田青禾收起长剑道:“想必端木前辈定有很多疑问,晚辈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还是问屋内之人吧。”

一行人进得屋内,恰看到一位年轻女子在给季将军针灸,不仅所中穴位精准至极,而且手法娴熟无比。

端木尧吃惊道:“敢问这位姑娘高姓大名,季将军所受何伤?”

那女子转身吃吃一笑道:“端木前辈不认得晚辈了,你老人家以前还总夸我呢。”

端木尧歉然道:“老夫眼拙,却不曾记得与姑娘有旧。”

那女子卖弄玄虚道:“那请前辈想一想,由此间道入云中者必为芜荑酥骨烟所袭扰,昏睡少则几日,多则一旬,为何我和田姑娘却能安然无恙?”

端木尧仔细打量那女子,忽然想起什么,哈哈笑道:“姑娘精通医道药理,定是淳于老匹夫的女儿。”

那女子欣然一笑,屈身拜道:“晚辈淳于缇莹见过端木前辈。”

端木尧哈哈笑道:“怪不得那些士卒会误会你们。但凡通过老夫设计的间道,从匈奴腹地直达云中者,必然不省人事。而你这丫头片子却事先备好了醒神汤,堂而皇之来到此处,那些甲士岂能不把你们当成识破机关的贼人。可季将军因何没有服用醒神汤?”

淳于缇莹叹息道:“且容晚辈慢慢道来,半月之前,季大将军亲自督军与匈奴右贤王交战,置身锋刃之间,不幸胸口中箭。更糟糕的是箭簇有毒,已浸入肌理。季心将军担心万一季大将军有什么不测,定会动摇军心。因此上表朝廷,自请接过帅印,命晚辈和田姑娘潜送季大将军回云中养伤,季大将军这才带晚辈和田姑娘进入这条间道,并提前告知我芜荑酥骨烟之事。晚辈自制醒神汤备用,在进入间道之前和田姑娘先行服用,可季大将军伤势沉重,不宜服用醒神汤,所以进入间道不久,便昏睡过去,到现在仍不能醒来。”

端木尧惴惴不安道:“唉,战事正值胶着,却临阵换帅。虽然季心骁勇,但却不比乃兄谨慎;不过他倒是知道用你来给季大将军医治病,还算知人善用。”

田青禾附和道:“岂止季心将军深知淳于姑娘医术高明,就连寻常士卒也对此也是交口称赞。有淳于姑娘在,将士们打仗都不怕受伤了。”

端木白忽然冷哼一声,十分不服道:“不过一个军医而已,有什么可值得夸口的。要我说淳于姑娘偷马的本领更好,何不派她去匈奴那里偷几百匹战马来,那才叫人尽其才呢!”

端木尧板着脸轻声呵斥端木白道:“小白,休要胡闹。淳于姑娘救死扶伤,在军中是要记在功劳簿上的,不可无理。”

端木尧满脸委屈道:“师傅你有所不知,淳于缇莹冒充假小子欺骗乌大哥,伺机偷走了紫胭马。徒儿向她索还,她不但百般抵赖,还欺负徒儿。”

淳于缇莹致歉道:“端木前辈,此事说来话长。紫胭马实乃乌云平赠予在下,试想以晚辈的武功如何能从乌云平手中偷走他的贴身坐骑。不过晚辈确实不该和令徒置气,今日是该向令徒赔个不是。”说完向端木白深鞠一躬。

端木尧展颜笑道:“淳于姑娘言重了,劣徒年幼,难免有争胜之心;年轻人偶有龃龉也在情理之中。”

端木白见师父并不护着自己,心中更觉委屈,泪珠儿滴溜溜在眼眶里打转。于是连忙躲开淳于缇莹的鞠躬赔礼,将手一甩,哽咽道:“谁稀罕你道歉,是我自己本事不济,哪里就敢埋怨上你了。”话还没说完便赌气朝门外跑去。

端木尧叹息一声,正不知如何是好。钟离慎及时站出来打圆场道:“端木前辈,季将军伤势要紧,有劳前辈分派人手,收拾一应被褥洒扫,汤匙铫子等用具。至于端木姑娘,不如让敝师妹去劝劝她。”

田青禾心领神会,边追端木白边答应道:“是啊,端木前辈,你先安置季将军妥当,端木姑娘有我看着,不会有事的。”

端木尧上前审视季布,见其印堂发黑,脸色铁青,直摇头叹息道:“希望季将军能熬过这道鬼门关。”

钟离慎自幼多得季布关爱,闻听端木尧感慨如此,心如绞痛。毕竟这个世上,除了师父和师妹之外,季布算是他最亲近之人。

淳于缇莹察觉到二人心情沉重,出言宽慰道:“岐黄谷要救的病人还没失手过,缇莹虽是不济,却也不敢砸了家父的招牌。”

端木尧投袂道:“淳于姑娘,只要能救回季布将军,你让老夫做什么都行。”

淳于缇莹道:“端木前辈,季将军只须一件宽敞僻静的客房足矣,至于晚辈还须研究几味草药,杵臼器皿等物也须烦劳。”

端木尧即刻吩咐下去,将季布病体挪至适合休养的居处,另为淳于缇莹腾出书房供其研究药理;同时部署戍卒封锁云中城,阻隔消息;并再三叮嘱斥候和巡骑打起十二分精神严防匈奴细作,以确保季布伤情的详细状况不被匈奴人侦知。钟离慎则鞍前马后为淳于缇莹奔走效劳,无论大小事宜,不惮劳苦,总能及时办妥。如此十多天后,季布毒疮渐瘳,已无性命之虞,慢慢能说出些话来;可总还是有些不太清醒,昏昏嗜睡。淳于缇莹穷索医学典籍,不断变换草药配方,孜孜不倦地寻求使季布恢复如初的良方。

一晃又是一旬过去。淳于缇莹几乎吃住都在书房,房间里摆满了形形色色的草药,到处散发着酸苦之味。田青禾也常来帮忙,按照淳于缇莹的吩咐将杂乱弃置的草药分门别类,庋置清楚;而钟离慎和端木白则日夜轮流侍奉汤药,照拂季布。

最近数日,观察力敏锐的钟离慎注意到端木尧出入书房和病榻的次数越来越多,从最初的三天探视一次改为每日早中晚各省视一次,且每次都是焦躁不安地询问季布的身体状况并反复催促淳于缇莹务必尽快找到医治方法。

钟离慎出于好奇询问端木尧如此着急的原因,端木尧隐瞒不过,太息良久才道出实情:一来自季布伤后易帅,其弟季心率军在雁门关外与匈奴大战,首战虽是告捷,怎奈那季心自负骁勇,颇有骄色;于是恣意轻进,孤军深入,致使汉军大败,而今不得不退守马邑,固垒不出。匈奴右贤王乘势围城数匝,掘断水源,马邑城岌岌可危。二来端木尧担心匈奴谍报利用季布受伤之事散布流言动摇军心,便将所有知晓此事的人软禁在安排好的房间里,这些房间看似寻常,其实内里不知有多少奇巧精妙的机关,不明就里的人一旦住进这样的房间,就很难再走出去。一开始大家尚能理解端木尧这样的做法是出于谨慎小心。但是将近一个月过去了,那些被软禁之人都渐渐发起了牢骚,个个都有怨言,说端木尧把他们当做囚犯一样对待,实在有点过分。尤其是习惯了我行我素的韩思楚,更不甘心被困在一间逼仄的卧室内长达一月之久。每次她看见端木尧从窗口经过,都要威胁说:“等本姑娘脱离樊笼,非一把火烧了你这庭院不可。”

端木尧虽然假装听不见,但他心里十分清楚,绝不能再这么拖下去,韩思楚忍不了被软禁的日子顶多扬言烧掉院子,而那些士卒们却不一样,他们极有可能会因为被长时间软禁而发生哗变。事情到那步田地,可不大好收拾局面。端木尧考虑再三,还是决定解除软禁,让那些士卒回归行伍。这些士卒呆在城中,除了平时操练,守夜戍备之外,也有十旬休假的时候,多半都想趁这闲暇时光去那酒肆茶楼,贪图个杯中物,消遣一阵子。到那醉眼惺忪,头重脚轻之时,往往口无遮拦,说什么季布将军一个多月都醒不过来,性命怕是不长了。

这话头被匈奴细作听到,即刻飞马告诉冒顿单于。大单于闻听汉军主帅就要陨落,而季心又孤军困守马邑。不由得喜出望外,即刻点齐兵马,分四路侵扰云中,代郡,上谷,渔阳四郡。郡守飞章告急,警报频传。大汉边境岌岌可危,朝廷简派隆虑侯,东阳侯等率军驰援四郡。

虽如此,毕竟远水不解近渴。目前云中地处冲要,最为匈奴所忌,右贤王绝不会给云中军民时间以等待援军。端木尧料右贤王先锋部队十日内必将云集云中城下,若那时季布将军仍无法发纵指示,则军心涣散,行伍必乱,云中城将会不日陷落。

自季布从河东移镇云中,便致力于修固城防,囤积粮草,勤练甲兵,抚慰百姓,因此军民皆愿为其所用。这才固守至今,未有辱没。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城中军民没了主帅,先生出了怯战之心,有些人甚至已收拾好细软,准备南下躲避兵燹,端木尧为此日夜忧心。

在这生死存亡之际,钟离慎只身前往端木尧住处,主动请缨道:“端木前辈,请准许晚辈帐前听令,御敌守城。”

端木尧却深锁眉头,不住摇头道:“钟离少侠勇气可嘉,但行军打仗不同于江湖厮杀,老夫非是小觑少侠,只恐少侠并不懂得如何号令三军,使士卒们进有所恃,退有收所守。”

钟离慎微微一笑,言辞激昂道:“晚辈不欲为将,只求能够上阵杀敌。”

端木尧嗒然长叹,沉默片刻,挤出一丝苦涩的笑容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眼下所缺并非普通士卒,而是能够令士卒用命,庙算奇谋之才。若无此等良才,俟匈奴大军兵临城下,我等皆要披发左衽。”

钟离慎却不像端木尧那么悲观,反而慨然陈词:“端木前辈何必如此悲观,十步之泽,尚有芳草,偌大云中城,何愁没有国士!晚辈固不能像季伯伯那样纵横沙场指挥若定,但端木前辈只须允我入伍,与士卒同袍同泽,在五六天时间内,晚辈定能举荐一位堪当大任的青年将领暂代季伯伯统御三军。”

端木尧这才明白钟离慎为何甘当一名普通兵丁,不觉解颐而笑道:“钟离少侠这番话真如醍醐灌顶,老夫怎么就没想到。即日起,少侠便可收拾些许行囊,搬进营寨。你季伯伯这边自有小白照料,无须担心。”

由于事情紧急,刻不容缓,钟离慎也不便耽搁,于辞别端木尧的当天晚上便去大营录籍入册。点卯官看过钟离慎拜帖,是端木尧推荐入营,态度颇为客气,更是尽心尽力给钟离慎安排的妥妥当当。并私下里提醒钟离慎道:“钟离兄弟,近几日夜里很不安生,你只管倒头就睡,不要掺和那些琐事。”

钟离慎甚是不解,正要问是什么琐事,那点卯官却只是讪讪一笑,便告辞而去。

果不其然,到了夜里子时,忽有巡夜士卒大声嚷道:“女飞贼又来了,大家当心!”

钟离慎闻言即欲前去探个究竟,而其他兵丁则三五成群的躺倒在一块,似乎对刚才的叫嚷声充耳不闻,甚至有几个依然鼾声四起,呼呼大睡。

钟离慎越发疑惑,问其中一位袍泽道:“你难道没听到巡夜的兄弟叫嚷吗?为何你们都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那袍泽道:“你是新来的吧!哪里是什么飞贼,不过是来捣乱的,她几乎每天这个时候都来,找几个倒霉鬼出出气就走了,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钟离慎惊疑道:“我们这么多兄弟,就这样任由她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这可是军营!”

那袍泽无谓一笑道:“嘿!小老弟,初生牛犊不怕虎啊,你是不知道那女的有多厉害,我们二三十个兄弟愣是到不了她跟前。”

钟离慎闻言扬了扬手中的铁戟气愤道:“兄弟们,我们手中的长戟是用来保家卫国的,如果我们连挥舞长戟对付蟊贼的勇气都没有,那还奢谈什么上阵杀敌!”

众人见钟离慎说得如此大声,纷纷上前要捂住他的嘴,刚才那位袍泽更是神色紧张,一脸嫌恶地瞪了钟离慎一眼,埋怨道:“新来的,你逞什么能,安安静静躺下来不行吗?万一把那女飞贼招惹过来,兄弟们岂不是都要陪着你遭殃。”另一人冷笑道:“小子,你要真有种,就不会躲在南城门了,谁不知道南城门是逃跑用的,去北城门和匈奴人真刀真枪的干,那才叫本事。”又一人冷笑道:“怕他是不敢哩!北城门的周屯长可是硬逼着兄弟们和女飞贼交兵呢,后退着立斩无赦。”

这些混日子的兵丁起哄的本领最是值得夸口,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都来揶揄钟离慎。钟离慎并未生气,只是微微一笑,铿然一声将长戟插入泥土,朗声向四周高喊道:“此乃大汉军营,贼人焉敢造次!”

这一声怒吼响若洪钟,音贯千里,登时便将众兵丁吓退三舍,可那女飞贼并未被钟离慎所震慑,反而循声而至。一柄长剑宛如行云流水,剑锋所到之处,众皆披靡。钟离慎借着营中火光定睛细瞧,那女飞贼身着紫衣,脸罩紫纱,月色下影姿缥缈,身段婀娜,好不眼熟。当即喝阻道:“此乃军机重地,韩姑娘不要太过分了!”

化身女飞贼的韩思楚蓦听得钟离慎的声音,颇为惊疑,竟收了剑势,志得意满道:“怎么?是端木老头让你来的?”

钟离慎肃穆而立,十分庄重道:“兵者,国之重器,韩姑娘怎能如此胡闹!”

韩思楚脸色瞬间拉得很长,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哼!本姑娘就是要闹,而且要闹个天翻地覆,以报被囚之辱。”

钟离慎解释道:“端木前辈囚禁韩姑娘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云中城有累卵之危,季布将军又重伤难愈,为确保不走漏风声,才出此下策。”

韩思楚丝毫不理会钟离慎如何解释,直追着三五成群的官兵打来打去,一会掀翻几个跑得慢的,一会恐吓几个贪生怕死的,总之变着花样羞辱揶揄众甲士。钟离慎虽尽力拦阻,可两人的武功实在相差太远,韩思楚根本没把钟离慎放在眼里。

大约闹腾了半个时辰,韩思楚似乎心满意足,深吸口气摇头晃脑道:“舒坦,就数你们南城门窝囊。学学人家北城门的兵,姑奶奶一个不小心差点吃亏哩!今夜耍得也够了,就此告辞,还是留下那句老话,若想安生,让端木老头亲自来跟我道歉。”

这是钟离慎进入兵营之后第二次听到北城门三个字,处处留心的钟离慎由此对北城门的戍卒们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因为连自命不凡的韩思楚都几乎栽在他们手里,可见这支部曲定有过人之处。那统领这支部曲的周屯长也应该是军中翘楚。为了会一会周屯长,钟离慎主动要求去守北城,点卯官劝他考虑清楚再做决定,并表示如果钟离慎不习惯在南城门的生活,还可以再择优另行安排。钟离慎毅然拒绝了点卯官拍马屁式的好言相劝,去北城门戍卫城墙。甫到北城,钟离慎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这儿与南城门散漫无章法的军营简直有天壤之别。所有在行伍的士卒都气宇轩昂,目光坚毅。操演习练,叱咤呼喝,皆铿锵应节,气势磅礴。

即便是临时征调而来协助运送辎重粮草和管理伙食军需的脚夫都事事依律,井然有序。

点卯官带钟离慎去见周屯长,执戟卫士拦阻道:“何人擅闯军营?”

点卯官将钟离慎往前一推,怒斥那卫士道:“此乃季将军贤侄,将门虎子,特来投效军前,为何不见周屯长出迎?”

执戟卫士哂笑道:“此间只闻周屯长军令,不曾有季将军将令。你且稍候,待我禀名屯长,再纳你入账不迟。”

那点卯官气恼道:“好不识抬举!你算什么东西,也敢为难季将军贤侄。”

钟离慎指摘点卯官道:“大人还是少说两句,若周屯长以军法定大人私闯营寨,扰乱军心的罪名也不为过。”

点卯官没料到钟离慎竟反帮那卫士出头,一时间灰头土脸,尴尬一笑道:“钟离少侠说得对,是我糊涂,刚才失礼了。我在此候着便是。”

不多时,那执戟卫士去而复返,郑重说道:“钟离慎既愿为国效力,护一方百姓,请随我来。”

钟离慎道声有劳便趋步跟了上去,点卯官亦要同往,不想那卫士阻拦道:“屯长有令,让大人先回,只钟离慎一人留下即可。”

点卯官自觉碰一鼻子灰,好没意思,便拂袖而去。执戟卫士将钟离慎带至营房,有文书掾属告知军令律例,嘱其勿犯,而后便分派执事,令其当值城楼,和其他士卒轮替戍守。一日黄昏,日将隐匿,钟离慎戎装立于城楼之上,忽见远处尘头大起,弥漫天际,即刻示警。周屯长闻讯赶来,延颈瞭望,惊骇万分,忙命全军戒备,誓死守住北城门。

至入夜十分,远处的飞尘渐渐靠近,一眼望去火把通明,像是大队行军。周屯长登城俯瞰,忽觉不妙,急传军令至南城门,再三叮嘱南城门兄弟们提高警惕,同时分派一队兵马,由自己统领,驰援南城门,钟离慎亦在其中。

援军方至南城门,周屯长便要求士卒们拉出守城器械,命人将滚木重石,火油弓箭等全部堆放在合适的位置以供使用。而南城门那些原有的懒散兵勇却对此牢骚不断,暗骂周屯长越俎代庖,多管闲事。

就在周屯长督帅士卒们严阵以待之时,城根处渐渐起了雾气,弥漫不散,而四周又静得出奇,以至于连蛩鸣的声音都显的格外嘹亮。周屯长低头望向城下,一片朦胧,混沌不清,顿觉危险已然来临,不觉大吼一声,让士卒们统统将火把丢向城下。

数百把火炬顷刻间照散迷雾,城下清晰可见一大队匈奴步兵已向城门处围拢,更有七八个小队正欲借着浊雾的掩护试图架起云梯。周屯长急发号令,先是落下滚木,抛掷重石,而后泼出火油;紧接着弓箭手射出一排排火箭,城下几成一片火海,匈奴兵被砸死烧伤一半有余,不得不慌忙撤退。

周屯长令南门兄弟勿再懈怠玩忽,重申严加防范的重要性;叮嘱一番后周屯长又带着北城士卒火速折返。此刻的北城门正打成一片,周屯长大惊失色,还以为匈奴人打进了城里,不及细想便率军冲杀过去。谁知敌人只有一个,不是匈奴人,而是韩思楚!

周屯长怒目叱骂道:“好贼子,上次你侥幸脱身,还不溜之大吉,却又来自投罗网。”

韩思楚陡见周屯长飞马而来,口出狂言,气愤至极。长剑横扫一圈,披开众兵丁,紫衫旋舞,身姿灵动,须臾之间逼近周屯长。周屯长拍马而逃,径朝营寨驰去,早有接应士卒掀开鹿砦一角,露出窄门一道,周屯长策马奔过,鹿砦重又合上,并凭空生出许多丫杈,外镶铁棘,锋利无比。韩思楚冷蔑一笑,自语道:“故技重施,岂能拦得住我两次。”言毕将长剑横削,方圆数里剑气沛然,砂石枯叶裹挟而至,附于剑锋之上。待剑身近鹿砦之时,碎石崩开,风亦大作,遂得摧翻鹿角。韩思楚接着一声清啸,剑刃寒光凛凛,只朝鹿角中间一挥,便将犬牙交错的鹿砦劈开两半,从而得以侧身入营,正欲再施展气功,继续追赶周屯长,忽觉脚下松软。好在韩思楚上次闯寨已知其中机关陷阱的厉害,此次卷土重来早有防范。你看她趁土质尚未完全松动,脚背尚有着力之处的时候,已使出垂天云这样的上等轻功,双臂若鹏翼伸展,扶摇直上,避过陷坑。周屯长见韩思楚身法与上次截然不同,轻功似乎更上一层,生怕被她追上,拍马更急。韩思楚见状,愈加紧追不舍。一逃一追,如此又奔出一二里,忽有一辆战车冲锋而来,迎面撞向周屯长战马。马儿前蹄立起,向天嘶鸣,为躲避战车不得不侧身歪倒在地。

韩思楚大喜,还道周屯长机关失误,竟冲撞了自家战车,摔落马下。长剑接踵刺向周屯长背心。周屯长不及起身,只得向左滚开。避敌锋利。就在周屯长滚离战车一射之地后,那战车突然辕断,车身凭空生出许多木板,拢成柱状空间,片刻间便将韩思楚围了起来,与此同时一方木盖从天而降,将柱状空间封死,至此,战车俨然幻化成一座木桶牢笼,而韩思楚却莫名其妙做了笼中囚徒。

尽管韩思楚用尽平生所学想挣脱囚笼,可终究无济于事。周屯长得意洋洋高喊道:“上次本屯长一念之仁,放走了你,而你不思悔改,自恃剑法超群,再行扰乱军伍,羞辱众位兄弟,我周亚夫岂能容你!”

韩思楚手捶木板,忿忿道:“呸!堂堂七尺男儿,不敢光明正大与我较量,专使些机关陷阱暗箭伤人,还恬不知耻自鸣得意,算什么英雄!”

周亚夫微微一笑,正想与韩思楚争辩何为英雄,却突然有斥候来报,匈奴兵距城已不足三十里。周亚夫不禁动容,吩咐卫士先将韩思楚收押,待击退匈奴兵再行处置。

此刻正是危急之时,北城门若破,匈奴兵必将长驱直入攻陷云中全境,到时大汉门户洞开,再想反击就会困难重重。因此周亚夫登城与袍泽们击剑盟誓,人在城在,人亡城亡。众袍泽无不血脉贲张,纷纷擐甲执坚,跃跃欲奋勇杀敌。

周亚夫遥望城下,却忽然神色从容,哑然一笑道:“匈奴人也会巧诈,想虚张声势来吓唬我。”

钟离慎正好在周亚夫左右,虚心请教道:“屯长何处此言,难道那通明火把是假的不成。”

周亚夫十分自信道:“入夜之时我见尘头大起,已料到匈奴人必将声东击西。试想云中地处要冲,城高墙厚,何等重要,匈奴人若真要一鼓作气攻下云中城,定会借着夜色偷袭,攻我不备。而不会远远便暴露行踪,给我们准备应敌的时间。所以我才带队奔赴南城驰援。而今匈奴人奇袭南城失败,便想继续在北城多布疑兵,你仔细看那许多火把,几乎所有火焰都整齐划一的随风而动,丝毫没有左右上下抖动的迹象,显然是被插在附近山坡之上,并非握在人之手中。”

钟离慎似有所悟道:“依屯长之见,兄弟们根本无须紧张。”

周亚夫改容愀然道:“兵者,诡道也,虚实相间,实难逆料,诸位兄弟切不可掉以轻心。此次匈奴动向甚是诡谲,令人难以捉摸。左右贤王固然善战,却无此花哨,想必是阴险巧诈的中行说率先头部队提前抵达,因自忖兵力不足,才如此行兵。”

钟离慎听完周亚夫一席高论,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心中暗暗窃喜:“汉军有此良才,云中城无忧矣!”于是钟离慎自报姓名,表明身份,道明来意,恳请周亚夫暂代季布将军之职,统率云中所有将士。

周亚夫向来谨慎,请钟离慎堂前一叙,半信半疑地看着钟离慎道:“我周亚夫虽欲为将,却不敢乘人之危,更不能擅自晋爵;钟离兄弟请稍候,待端木大师前来,做个见证可好。”

话音未落,端木尧苍老的声音已扑面而来:“周屯长勿疑,老夫以性命担保,这位钟离少侠确实是季将军贤侄。”

周亚夫冷冷一笑,并不起身相迎。待端木尧走上堂前台阶,厉声喝道:“给我拿下!门前执戟卫士即刻将端木尧背剪过去。推至周亚夫座前。”

钟离慎一脸愕然,正欲问个明白,不想两把钢刀已架在自己脖子上。钟离慎脖颈微收,双手轻弹,分中身旁两名卫士的气海穴和太渊穴。中太渊穴者手臂酸麻,钢刀拿捏不住,当啷落地;中气海穴者身体趔趄,掩腹仆地。

周亚夫怒喝道:“好一个伸手了得的少年英雄,你回头看看这百名弓箭手,可会容你近身点穴。”

那背剪的端木尧怒道:“周屯长可是要造反!”

周亚夫冷哼一声道:“易容妙叟不在荆楚颐养天年,倒来我们大汉军营坑蒙拐骗!”

背剪的端木尧佯作无辜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周亚夫瞪着眼睛道:“我才派人去请端木大师,便有一个端木大师接踵而至。难不成我那传话的卫兵会瞬间移形吗?你这糟老头子再装蒜,我便捅破你的脸!”

背剪的端木尧突然嘿嘿一笑,像变了一个声音,阴阳怪气道:“我罗千变竟逃不过周屯长的眼睛,真是有愧易容妙叟这个称号;不过无妨,你的死期到了。”

周亚夫朝钟离慎觑了一眼,毫不在意道:“就找来这么一个毛头小子做帮手也想杀我,好歹你老人家也是江湖成名人物,请一个有分量的不行吗?”

罗千变哈哈大笑道:“你眼前这小子当然算不上什么东西,不过中行说大人可够分量吗?”

听到中行说三个字,周亚夫脸上划过一丝惊慌,但随即便镇定下来,不紧不慢道:“中行说已进了云中城?”

罗千变摇头晃脑阴森一笑,露出本来面目,从森寒的牙齿间挤出怪异的声音道:“中行说大人早已乔装易容,混入城中,要亲手取你性命。老夫真是羡慕,区区一个屯长,竟能让名满天下的中行说大人亲自动手,可谓死得其所啊!”

周亚夫仓啷一声拔剑在手,杀气顿生,狠狠道:“我先杀了你这老贼,再对付中行说不迟!”

罗千变毫无惧色,仰天嘶喊道:“中行大人还不动手!”

只听得一声巨响,本来雁翎列阵的百名弓箭手纷纷倒地。一个身影从灯下穿梭而来。

钟离慎见此状况,急忙抢步将走向罗千变的周亚夫推入堂后,道:“周屯长先走。”

周亚夫疑惑不解地看着钟离慎,道:“你真不是和中行说一伙的?”

忽然传来一声娇叱道:“你们说什么!中行说?那老阉狗在这儿吗?”

周亚夫循声望去,声音是从木桶里传出来的,喃喃叹气道:“突然发生这么多事,竟忘了这女飞贼还被困在堂后的木桶里。”

钟离慎又推搡了一把周亚夫,惶急道:“周屯长就先不要管那女飞贼了,百名弓箭手抵挡不了中行说多长时间,你再不赶快去开启机关暗道,我们都得死。”

果然中行说没用多久便将百名弓箭手打得伤的伤,死的死。没有了绊脚石,中行说直奔周亚夫而来。青云掌掌风犀利,虽然周亚夫和钟离慎在中行说十几步开外,却已然感觉到杀气森森。情急之下钟离慎也顾不了那么多,鼓动真气将困着韩思楚的木桶推向中行说。企图延缓中行说追击的步伐。中行说不躲不避,直接一掌拍向木桶。

青云掌浑厚刚猛,以摧枯拉朽而闻名江湖,木桶受中行说一掌,竟裂开一块木板,木板中间露出闪闪寒光,原来这木板内部夹了几层镔铁,从内部打破实属万难,可从外面劈开却相对容易一些。为一击必杀周亚夫,中行说掌势蓄力良多,木桶受到如此掌力的冲击,这才被打裂开来。

气势正盛的中行说见钟离慎竟敢朝他扔木桶,愤然双掌齐出,分别拍向钟离慎和周亚夫。二人见逃已不能,双双出剑刺向中行说肉掌。中行说掌法忽变成爪,避开二人剑锋,锁向二人喉咙。这一击从掌中衍化出爪,既出乎意料又快若闪电,二人连躲的机会都没有,只要中行说得手,二人喉咙非被捏断不可。千钧一发之际,中行说惨叫一声,身形忽然停了下来,身子不住颤抖,右边肩膀上露出滴血的剑尖。

看着鲜血从自己肩头流向胁下,中行说推掌运功,挣脱剑尖,封住伤口周围经脉,回头定睛细瞧,那剑尖竟是从木桶裂缝中刺出。中行说怎么也想不到木桶内竟然有一位剑法绝伦的高手,在自己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突下阴招。气急败坏的中行说对着木桶连拍数十掌,木桶吃受不住中行说猛如滚石般的攻击,本来粘合在一起的木板相继散开。韩思楚砉然从散开的木桶中跳将出来,对着中行说连刺三剑,招招瞄准中行说要害,大有欲置对方于死地的决心。

中行说不觉大骇,惊愕道:“商山派紫芝剑法?”

韩思楚脸色凄然,声音哽咽悲怆,咬牙切齿道:“老阉狗,既认得此剑法,今日姑奶奶就送你去见阎王爷。”

中行说想挥双掌相迎,无奈右肩膀伤口疼痛难忍,血流不止,只能用左臂与韩思楚周旋。这大大减弱了青云掌的威力和玄妙。中行说深知紫芝剑法非同小可,而自己却先被人暗算,可恨的罗千变也早趁乱逃之夭夭,没了帮手,又伤了一臂,仅凭单掌无法快速摆脱紫芝剑法的纠缠,可拖下去又担心周亚夫集合弓箭手乘虚而入。老谋深算的中行说心里清楚如此形势下不能久战,便想挟持周亚夫脱身。于是觑准机会,先化解韩思楚的攻势,假意撤步排掌,身形却猛然一斜,朝周亚夫袭来。钟离慎眼疾手快,仗剑挡在周亚夫身前。中行说骂了句该死,啪啪两掌打落钟离慎手中长剑,一把揪住衣领将钟离慎拽了过来,手指间同时溢出真气,封住钟离慎要穴,使其不能动弹。随后阴森笑道:“谁敢再上前我就捏死这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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