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瓢泼大雨。
梅幼白四处乱转,终于找到了个长廊避雨。
她没有伞,修为也不够支撑她落雨不沾身。
她垂头丧气蹲在廊前,有一搭没一搭地数廊檐上滴落的一串串雨珠。
风一吹过,纵然她算半个体修,也打了个寒颤。
蹲着蹲着,这一天劳顿,她便睡着了。
半晌,她才感觉面前有一道人影。那个声音听着熟悉,可她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
“喂。”
嫌弃得不得了的声音,似乎来人还没好气地踹了她一脚。
她眼皮沉沉,没搭理他。
然后一只手把她提溜起来,她困得不行,只记得那胸怀的温度。
非常熟悉。
她蹭了蹭胸口,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
安然睡去。
虞渊身体一僵,只觉得手脚都错了位。
他听见下雨了,于是他还是出来找她了。
暴躁地穿好衣裳,少年一蹬靴子,走进了雨幕。
青崖山大殿,没找到她。藏书阁没找到她。洞然楼没找到她。
少年逐渐烦躁起来。
然后在清玄梯前,总算看到了那无精打采,头一点,一点打瞌睡的少女。
她浑身湿透,像是落水的猫。
这猫儿一样的少女蜷缩在他怀里,全然信任,袒露出细长洁白的脖颈,眉眼清冷疲倦。
他鬼使神差地想,只要他一伸手,似乎……就可以把这脖颈折断。
看起来,这么细……这么脆弱。
他的手指已然不自觉探上去,只要这样……后面的一切就不会发生了吧?
他只是借由改变了她的关卡……她的轨迹就发生了如此之大的转变。
他手指冰冷,寸寸收拢,然后才感受到梅幼白很烫。她缩了缩头,嘤咛道:“冷。”
这一声,让他神色一瞬恍惚。
随后,他眉眼冷凝,不知在思量什么。
半晌后,昏黄灯火下,他收回了手。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脸色很臭,但还是抱紧了她。
少年声音清澈,在淅淅沥沥的雨幕中如同落玉:“开。”
金色的结界张开。
遮挡了外面的大雨倾盆。
白衣少年面无表情地抱着青衣少女。他白色袍角每沾上一点泥泞,他就骂一句:“蠢货。”
少女的长长衣带曳在地上,落在泥水中,少年便又骂一声:“废物。”然后洁白如玉的手指便小心翼翼将那青衣衣带一点点收拢于十指之中。
徐坐霞恰好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纠缠。他心底无故想。
青衣白衣由于雨水,格外暧昧的纠缠。
高马尾的少年额前乌发微湿,却将他如墨点就的眉眼映照得更明亮。
周身金色的结界,竟然让他看上去分外温柔。
但是少年目光很冷,澄澈如剑。
徐坐霞结巴道:“师……师兄?”
眉眼冷漠的少年趔趄一步,蹬了一脚的泥水,暴躁道:“滚开。”
徐坐霞乖乖滚开,还呆呆愣愣地回望。
虞师兄……不是睡了吗?
小师妹怎么在这儿?
他想到一个最不可能的可能……
徐坐霞瞳孔一震。
难道,虞师兄把小师妹给……忘记了?
不不不,虞师兄天纵奇才,怎么会犯这种错误?
徐坐霞想,一定是别的原因!
但是,这原因是什么呢?
徐坐霞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
却没发现他家天纵奇才的虞师兄耳根微红,如同枸杞雪耳羹。
虞渊咬牙切齿道:“蠢材。”
没个眼色。
暴戾恣睢的青年魔王,在自己少年时期的身躯里,由于自己的面红耳赤,恨不得把怀中的青衣少女丢下山崖。
少年一步生一道涟纹。
忽然他脚步一顿。
把她送到哪里呢?
第五峰上灯火阑珊。寂灭的黑暗中,眼眸如同黑玉棋子的少年皱眉。
然后果断御剑飞往虚空阁。
虚空阁辛夷花开,雨水之中,光泽幽蓝。
少年将少女安顿在廊前。
灯盏还亮着。
忽然他听见脚步声。
“谁?”有人咳嗽着来开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如着一身落雪的青年剑修四顾。
廊前无人,惟有辛夷花落雨,睡卧枝头。
然后他垂眼,才看见倚廊柱安然入睡的少女。
少女脸色潮红。
喻奚俯身,探手于她额上。
他皱眉自言自语道:“发烧了?”
“好能折腾。”他叹口气。
他进屋拿了件月白外衫,给梅幼白披上,随后抱她进了屋,左右看看,只好无奈将她放在自己床上,给她搭上了被子。
床肉眼可见地被洇湿了。
喻奚长眉紧锁。
闷声不吭地抬手,顺手将梅幼白烘干了。
幼白睁开眼睛,恰好对上那双清淡的眼眸。
“醒了?”
他声音温雅。
温柔灯光下,原本线条冷厉的他看起来毛茸茸的,分外温柔。
原来是……师尊呀。
她正准备开口,喻奚却道:“你发烧了。”
青年冰凉的手指擦过她的脖颈,随后一顿。
梅幼白便看见喻奚眸中深深的,不知是什么的情绪。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喻奚便自顾自道:“你体修?”
梅幼白答:“是。”
喻奚便清淡道:“那你自己扛过去。”
梅幼白:?
“你今夜歇在这里吧。”喻奚推开窗,听见外面不见小的雨声,他垂眸道。
梅幼白忙道:“那你呢?”
喻奚敛衣回眸,道:“我?”
“有地方去。”他打开房门,“你自己歇着吧。”
梅幼白不由地心里一暖。
他抬手,烛火熄灭。房间泄入一线夜光,随后归于黑暗。
梅幼白不觉想,原来这就是嘴硬心软?她敛被子,纵然脸被烧红了,也微笑起来。
今夜好眠。
虞渊这边却不太好过。他方才搂着湿淋淋的梅幼白,并不好受。
他疲惫不堪,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跑得那么快。
一定是因为怕麻烦。
他心道。
少年打个喷嚏。
“该死。”他阴郁的眉眼在烛光中明灭,像个艳鬼。
他迅速将自己烘干。
青蒲本已然入睡,才听见有人敲门。
他这里一向热闹,于是他也好脾气地去给这不速之客开门。
打开门才看见一袭白衣的青年没好气地解下自己的披风,扔在他怀里,他忙不迭去接。
喻奚脸色不太好。
青蒲奇道:“你来做什么?”
喻奚今日像个炮仗似的,他兀自进了屋子,道:“谁都来得,我来不得?”
青蒲笑嘻嘻:“倒也不是。”
“我以为你嫌弃我这里又脏又破,万不可能踏进一步的呢。”
青年皱眉道:“茶呢?”
青蒲很有眼色地泡茶,烟雾袅袅,喻奚接过去便喝了。随后才道:“不好。”
青蒲搓搓手道:“将就吧。”
喻奚也不说话,只摩挲粗陶杯盏,半晌才又道:“今天和你凑合一宿。”
“哦……”青蒲温吞回答,去收拾桌子,电光火石之间霍然抬眼,“你说什么?”
喻奚眯眼,本就细长的眼眸便如狐狸眼一般:“怎么?”
“不答应?”
“也不是。”青蒲表情很诚恳,“我只是觉得你那么嫌弃我来着。”
见喻奚被他一噎,青蒲便笑嘻嘻道:“不过,我也没说不同意。”
“喻奚长老到此,蓬荜生辉。”
喻奚懒得理他:“累了。睡了。”
青蒲便引他去客房,喻奚关门关得利索,青蒲只感觉被扬了一面灰,但他还是好脾气道:“好吧。你好好歇息。”
“有炭火的。”青蒲补充道,“小奚儿好眠。”
里面亮着烛火,喻奚懒懒道:“滚吧。”
青蒲笑笑便自如地滚了。
喻奚却怎么也睡不着。他想起梅幼白脖颈上那隐隐约约的指痕。那肯定不是她自己弄的。
又是谁把她送来的?
他绝对不相信是这姑娘自己找到她门前的。
就她被烧成那样,淋得打哆嗦的德行。她还不会御剑。爬也爬不上自己门前的。
喻奚疑窦丛生,终不得解。
只好明日去问问她,看她是否有印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