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幼白醒来的时候,已然过了晨练的时辰了。她茫然对上空空荡荡的屋子,也不知为何心底有些许遗憾。
但是这遗憾也不过一瞬,她便翻身下床,自己拾掇拾掇,便准备去找喻奚。
她最大的优点就是从来不是起床困难户,她叼着自己发带,也不敢随意使用桌子上的木梳,只自己瞎抓抓,三下五除二便成了一个邋邋遢遢的马尾。
她也嫌弃,不过也没办法。
她还不认识路呢,惟有跟着喻奚,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你起来了?”清冽冽的声音。
她欣喜抬头:“师尊?”
喻奚方才撑着伞,此时才收了,伞骨细致秀丽,伞面绘着几簇梅花。
咦?这伞?
梅幼白越看越眼熟,未料喻奚不言不语将伞往门边随手一放,便进了屋子。
“起晚了。”喻奚淡淡道。
梅幼白:“嗯……”
“罚跑十圈。”
梅幼白怀疑自己的耳朵:“什么?”
“听不懂我说话?”喻奚抬眼看她,那一双凤目一转,看得梅幼白一寒。
“听懂了。”少女垂头丧气出门,然后回过头来,眼睛亮晶晶看他:“师尊,去哪里罚跑?”
“练武场。”喻奚道。
随后他看见梅幼白一身睡得皱皱巴巴,他皱眉:“你就这样出门?”
梅幼白见他打量,颇有些局促不安。
她头发是乱蓬蓬的,衣服是皱巴巴的,脸是没洗的,口是没漱的。
喻奚的目光里都是嫌弃。
“你怎么也不知好好收拾一下?”
梅幼白僵硬,手指攥紧衣裳,强颜欢笑道:“师尊,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在你这里用你的东西呀。”
这人一看就有洁癖的好吗?
喻奚眉头舒展,似乎觉得她说的也有几分道理,道:“也是。”
“那你就先这样去跑吧。”他沉吟片刻道。
梅幼白苦笑。
“那师尊,我住哪里?”她小心翼翼问。
没想到喻奚反应很大,甚至挑了挑眉:“你还想住我这里?”
梅幼白连连摆手:“不,弟子不是这个意思。”
喻奚松口气,似乎想起什么:“哦……”
“昨日你可记得是谁把你送来的?”
“啊?”梅幼白一愣,“不是您?”
“怎么可能是我。”喻奚道。他周身寒冷,如同才从冰窟里出来。梅幼白不禁打个哆嗦。
喻奚神色一变,后退几步,离她远一些。
梅幼白才恍惚回忆起那个怀抱是温暖的。
她有些失望,但不动声色问到:“那师尊……我是怎么来到您这里的?”
喻奚发丝低垂,掩盖一双凤目,然后道:“算了。无碍。想必也不是什么大事。”
喻奚始终没有告诉她。
梅幼白一头雾水,刚想开口追问,却觉得嗓子疼痒,喻奚了然道:“你别说话了。嗓子破锣似的,听着心烦。”
梅幼白:……好吧她住嘴。
想必是烧得,嗓子火燎似的疼,她咽口水,便紧跟着喻奚出门去了。
今日练武场内,罕见地人满为患。大家齐声道:“喻奚长老好!”
一群满头大汗的男弟子还在保持着蹲马步姿势。
玉京谣那边的女弟子都休息去了。
梅幼白嘀咕一声:“喻奚长老辛苦了。”
然后自己在心里一板一眼回复道:“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同志们晒黑了!”
喻奚目光如炬回眸,梅幼白心虚,板着脸一本正经,一副行得正坐得直的模样。
她忘了自己面前可不是哪一科的老师,而是目力耳力都超乎常人的修士。
她亦步亦趋地跟随喻奚。
喻奚走到队伍前列。
玉京谣笑眯眯地给她打招呼:“小师妹!”
刷的一声,蹲马步蹲得极其整齐的男修们,乘凉树下的女修们,都转过头来看她。
梅幼白被齐刷刷这么一看,笑靥如花道:“大家好。”
然后窸窸窣窣就有人交谈:“就是她?”
“好像就是。”
“跟在喻奚长老身后的。”
梅幼白感到压力有些大。她的笑脸灿烂,但是撑不住众目睽睽如同上刑,于是沮丧和不自在之中,笑容一点点消失。
“咦。好严肃啊。”
“看上去很厉害的样子……”“会不会是不太喜欢和我们普通弟子交谈?”
梅幼白几乎要泪奔。
她实在不知道如何和这些好奇宝宝交流啊。师尊救命!
喻奚皱眉道:“你呲牙咧嘴个什么劲儿?”
然后他转头,目光冷澈如同箭矢,看向四面八方打量梅幼白的弟子们:“你们很闲?”
白衣少年双手抱臂,连个眼神也没分给她,他坐在蹲马步的男修们的面前,声音淡淡却让人觉得实在欠打:“还没蹲够?”
“一群废物。”
“有什么好看的。”
有个男修蹲起来了些,虞渊眯起眼睛从一种水平线中找到那招摇的一个,一个侧腿击,男修便被扫得一个跌坐。
男修抱腿也不敢叫,铁血男儿含着一包泪:虞师兄是魔鬼!!
然后男修们鸦雀无声。没人敢吱声,生怕师兄杀鸡儆猴。
梅幼白这才明白,这怕是一群人在受罚。她对上少年如同点墨的眼睛,少年含嘲带讽的勾勾嘴角,然后梅幼白便听见一声淡淡的,“嘁”。
正是虞渊。
他起身,鸦羽般眼睫低垂:“喻奚长老。”
喻奚看上去与他非常熟络,喻奚颔首道:“望暮,怎么回事?”
虞渊道:“今日大家似乎有些懈怠了。”
众人叫苦不迭,求助的目光望向喻奚。
然而众望所归的喻奚长老点头淡然道:“哦。”
“那望暮,你看着办吧。别耽搁了之后到我这里上课。”
“可用了早饭?”喻奚问他。
虞渊笑道:“用过了。师父呢?”
喻奚摇摇头道:“没有。”
“我带她来。然后我再去。”
清汤寡水般的对话,但是喻奚竟然能说这么多个字。梅幼白数了数,二人一来一回,顷刻之间,喻奚说了将近五十个字呢。
然后她一愣,等等,虞渊叫喻奚什么……师父?她抬眼,对上白衣少年的侧脸。
虞渊扫梅幼白一眼,很好,看上去什么事也没有。
只是……他险些控制不住自己,面色一变。她脖颈上有鲜明的红痕。
他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他此刻身量还未长成,连手看着
然后怀疑地想,上辈子金刚不坏,钢铁之躯的那个女修,到底是不是面前这个看上去风一吹就倒,自己捏一下就病病歪歪的……小师妹?
他咀嚼一下这个陌生的词汇。
喻奚低头问梅幼白:“你饿吗?”
梅幼白受宠若惊:“不饿。”她是修士,修士中本来就有许多人选择辟谷,她虽然不是其中一员,但也很耐饿。不过看来自己这师尊怕不是其中一员。
喻奚平平淡淡点头,随后道:“那你就开始吧。”
梅幼白愣了半天,才问:“什么?”
喻奚嫌弃看她,然后耐着性子解释道:“你起晚了。”
虞渊闻言忽然轻笑一声。
随后他抱拳对喻奚道:“明白。”
喻奚矜贵点头:“嗯。”
然后他嘱咐梅幼白:“你要听你师兄的话。”
梅幼白始料不及,低头仓促道:“是。”
然后她便看见脚前属于师尊的影子不见了。
她抬眼,也只看见自己那美貌而清淡的师尊御剑而去的残影。
她呆呆站在原地。
师尊呢?她师尊呢?
梅幼白哽住。
喻奚没收过徒弟,也不知道如何教导她,便自顾自想,交给虞渊应当就好了。
弟子总是更懂得如何成为弟子的。
喻奚满意地点点头,随后抵达食居。食居空荡荡,窗口探出个脑袋,笑嘻嘻:“小奚儿?又起晚了?”
喻奚道:“少废话。吃饭。”
“好嘞。”青蒲缩回脑袋,然后又探出来,“可有什么想吃的?”
“面吧。”喻奚理整齐自己衣裳,端正如竹地笔挺坐下。
画中仙人来自家吃饭。青蒲总有这种感觉。然后他便熟练地斩牛肉,下面条。
热腾腾的牛肉面便端上来。
喻奚动竹筷子,青蒲笑道:“你那新徒弟?”
喻奚动作一滞,然后神色如常道:“练武场。”
“你也太心狠了吧。”青蒲唏嘘,“你那徒弟也是个女娃娃。今天这么晚了,你不会还罚人家吧。”
见喻奚不说话,青蒲惊道:“还真是?”
青蒲捶胸顿足:“几圈?”
“能几圈?”喻奚凤目微眯,“你老糊涂了?规矩都忘了?”
青蒲惊讶道:“十圈?”
喻奚淡定道:“你别咸吃萝卜淡操心。”
“我看了。她是个体修。不至于这点儿都不行。”
“你这还搞测试?”青蒲摇摇头,瞠目结舌,“那你现在一个人来吃饭?”
喻奚吹吹汤面浮油,道:“嗯。”
“交给望暮了。”
他喝一口面汤,皱眉道:“是有点咸。”
“你都起晚了。”青蒲好笑道,“你还罚人家。”
喻奚道:“我是她师尊。”
他低头喝汤,青蒲见他眼尾更上挑,喻奚闷声道:“她得听我的。”
“好吧。”青蒲乐了,“还有一点,你昨天晚上来我这里,不会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和你那徒弟相处吧?”
喻奚呛了口汤。
青蒲哈哈大笑:“还真是!”
“你有病。”喻奚将面碗重重一放,“懒得和你说。”
“你这厨子实在讨厌。”他愠怒,然后转身就走。倏忽就没了影子。
青蒲笑眯眯:“小奚儿慢走。我也不和你说了。要准备做午饭了。”
他起身,走回厨房,自言自语道:“今天做什么呢……”
“心口不一,皮薄馅儿大,外淡内咸。”青蒲眼睛一亮。
“就这个吧。”
而喻奚走后,练武场上一度陷入尴尬的沉默。
底下明亮的数百双眼睛。
台上的四目相对。梅幼白试探道:“师兄?”
虞渊没搭理她,只对着煎熬的众男修道:“散了。”
男修们跑得比兔子还快:“虞师兄回见!”
有人甚至因为太久,跑跌了也迅速爬起来,似乎生怕他后悔。
梅幼白这才发现练武场空旷起来竟然有好几个足球场那么大。
方才密密麻麻站了那么多人,像是一窝兔子。
现在兔子一溜烟儿都跑了。
梅幼白噗嗤一声笑了。
虞渊看她一眼:“笑什么笑?”
“给你腾的场子。”虞渊冷道,“跑吧。”
梅幼白:?
玉京谣也散了女修们,上前来:“小师妹!”
虞渊制止她:“还轮不到你管。”
他目光冷然,看得梅幼白头皮发麻。
“她现在归我。”虞渊道,“她师父把她给我了。”
“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