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还在晃动,路面越发不平。
王茵玉歪着脑袋迷糊了一会儿,睁开眼低头看看窝在自己右臂弯里依然沉睡的尔宴,她嘴角弯了弯,左手揉揉有些酸麻的手臂,下巴蹭蹭尔宴软软的发顶,重新将她揽的再紧一些。
抬起头,眼前的侍女正恭谨的看着她们,见她醒来,忙笑着施礼,“白兰王请两位小姐安!”
白兰王请两位小姐安。
十天了,王茵玉在心里默数,从出门被掳进这个车队到今天正好十天。
王茵玉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侍女那一头细细的发辫。
十天来,她和尔宴只见过这一个侍女、听过这一句话,下个马车方便都得蒙上双眼有人搀扶。
马车的颠簸几乎将她全身的骨头都晃散了架。
她懒得理会半句,恹恹的闭上眼睛。
“尔宴,你娘亲可曾说过若有一天被狼咬了该怎么办?”
“大姐姐,娘亲说:先保命再杀狼。”
“那就好,我娘亲也这么说过。”
“未若柳絮因风起”?,她娘亲就是谢安侄女、谢玄长姐、王羲之次子王凝之妻子谢道韫。
该从哪里开始?
琅琊王氏大宅里表面看起来一切有条不紊的如常运转着,只有蘅芜苑里端茶送水的仆妇更加轻了手脚,空气中流动着不安的气息。
正堂里,昭阳公主,王献之,郗道茂三人对坐。
“大嫂,”王献之看向昭阳公主,“现在该怎么办?”
十天了。昭阳深吸口气,“子敬,玄之和珣之那里可有新消息传回?”
子敬摇头,“能找的地方都找了。这些天,谢家、郗家、吴家还有珣之他们都在四处搜寻,吴家的闺女好像有些迹象,只不过谢吴两家捂得严实外人无从得知,茵玉和尔宴点滴消息全无。”
昭阳点点头,“庾家呢?可有走漏什么风声?”
王茵玉三月里刚刚跟庾家订了亲。
子敬皱了眉头,“现在像是没有,不过早晚的事。大嫂,这件事恐怕我们也得早做准备。”
“有什么好准备的?”昭阳冷嗤一声,“咱家主动退亲就是!老二也是让那个什么五斗米道迷了心窍,信那些邪门歪道,堂堂琅琊王氏的嫡长女偏給订了那个不着调的人家。”
子敬和郗道茂对视一眼苦笑一下,事关他二哥王凝之,他大嫂说得他却说不得,赶紧岔开话题,“大嫂,二嫂明天估计就到了。”
“嗯。舅舅那里呢?”昭阳看看郗道茂,“可有消息回来?”
“大伯父年事已高,暂时没敢让他老人家知道。这件事直接报与大哥了,估计这两天就该有消息过来。”
“那就好。唉,好好的闺女在咱们手里丢了,即使找回恐怕也……怎么也无法交代啊!”
子敬心里明白她的意思,“眼下也只有巴望玄之、珣之他们动作快点,赶在事情闹大之前把人找到。”
“大嫂,”郗道茂起身走到昭阳身前劝道:“您也不要过于担忧,我看茵玉和尔宴都不是福薄之人。退一万步讲,只要两个孩子活着回来,难道咱王、郗两个还养不了她们一辈子?”
昭阳神情一怔,转而握住道茂的手笑道:“还是你看的透!说的对,只要两个孩子回来,咱们王家好好养着就是。”
道茂心里一凛,尔宴与珣之的婚事……回头看了眼子敬,子敬轻轻摇头。看样子,在昭阳公主心里,会稽王府是不可能接受一个有污点的世子妃的。这一点虽然在尔宴出事时她已想到,只昭阳公主这么明白的点出来还是让人难以接受。
想来昭阳早已做好了让王家为尔宴未来负责的准备,这是想通过她給郗家带个话吧?看起来,大伯父失去北府统帅和兖州军务后,郗家也不是往日的郗家了。
道茂淡了神情,轻轻把手抽出来,对昭阳施礼道:“尔宴的事还需大伯父定夺,道茂是晚辈不便置喙,倒让大嫂费心了。”
昭阳一愣,这软钉子碰的,郗愔面前,谁不是晚辈?
子敬一看场面有些僵,忙起身打圆场,“大嫂,茵玉是咱王家的嫡长女,无论最后是什么局面总有咱王家担着。至于尔宴嘛,”他看看妻子,“你也不必着急,这件事最终不还得看会稽王府的态度?”
道茂知道丈夫是在为自己解围,点点头回到自己位子没再出声。
昭阳着恼的看着这心性恬淡的夫妻俩,会稽王府的态度,会稽王府还能有个什么态度?就她那个冷血寡廉的父亲,茵玉和尔宴失踪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是谁?真是好大的手笔,好大的胆量。
“啪!”谢琰咬牙,把手中密信拍在案上,“好大的胆量!”
谢瑶轻咳一身,瞪他一眼,“耍什么脾气,都是已经定亲的人了,什么时候才能像子野一般沉住气?”
谢琰瞅子野一眼,“他又没丢媳妇儿!”转而一想,不对,他倒是想丢,不对,乱了!
谢瑶又咳一声,冷笑道:“司马珣之媳妇儿也丢了,绝不会像你这样沉不住气,咳咳。”
“二哥,”谢琰忙給谢瑶捶两下后背,“你身子不好,别生气。”
谢瑶转身打开他的手臂,“你少意气用事少让我操心就行。”说完不愿再搭理他,转头看子野,“这件事真是奇了,照眼下的情形,吴氏的失踪跟王、郗二女的失踪应该不是一方所为。咳咳,子野,说说你的想法?”
子野直了直身子,“我已经给先生去了信,先生吩咐九娘的事在他赶过来之前由我先照应着。”说着伸手将信从案子上拿起来又看了一遍,“两家失踪案确实不像一方所为。只是有两点我想大人您可能也注意到了:一是两家都有刚刚定亲的女儿,而是两家女儿失踪之时宫里正在选秀。”
谢瑶沉思道:“你怀疑都是宫里人动的手脚?”
子野点头,“不只宫里人有瓜葛,这件事至少庾家也脱不了干系。”
谢瑶看看谢琰苦笑道:“父亲为你定亲之事费尽心思,怕招人所忌首先回避了王、桓、庾三家,选了个中流的吴家,母亲一直跟父亲抱怨委屈了你。如今看来,选哪一家这桩婚事也不会太平了。”
“这还不是怪咱们家在朝里朝外担的差使越来越多?”谢琰冷笑道:“树大招风呗。”
谢瑶骂道:“你知道就好。越是这种时候你越要收敛着点儿,就冲你这股莽撞劲儿,子野若是不在你旁边敲打着你,还不够给你收拾烂摊子的。”
谢琰毫不避讳,“二哥说的是,要不怎么一出事我就一封信把他招回来了。”
谢瑶气的对着子野歉然一笑,“父亲常说十一郎身边幸亏有你这样的朋友,否则说不得哪天闯出祸来。”
子野摇摇头,“大人,子野自小性格孤僻,蒙十一郎不弃,是子野的幸运。”
曲高和寡,越聪明的人越孤独,这个道理谢瑶自然懂得。他看着两人称许道:“难得你两人性子相左却又意气相投,日后万望你们能守望相助、肝胆相照。”
谢琰看子野一眼,两人对着谢瑶拱手以示谢意。
谢瑶猜测道:“现在来看,出事的不一定只有咱们三家,其他人家恐怕也在捂着消息暗自查访。”
子野点头,“父亲说,丹阳府没有收到任何一家失女报官的案子。”
“看样子,各家都对这件事讳莫如深。还有一件事,”谢瑶有些为难的对谢琰道:“父亲和母亲命我问问你的意见。此事你和子野是发小,也不需避讳。”
谢琰见他似有些难以开口,心里了然,决然道:“二哥,吴氏已经与我定亲,人只要安全回来就好。”
子野看着谢琰一愣,眼神里旋即透了笑意。
谢瑶欣慰又有些心疼的看着幼弟,“此事吴家确实是受了咱们家的牵连,咱们家理当负责,只是委屈了你。”
谢琰摇头低声道:“二哥,吴氏更委屈。”
谢瑶拍拍他肩膀,“你能这么想更好。但愿王、郗两家的女儿也能有这样的结局,都是咱们的至亲,特别是茵玉,咳咳,不知道阿姐收到这个消息该有多揪心。”
屋里沉默下来,这件事本身就跟庾家有关联,王、庾两家的亲事铁定要落空。至于会稽王府,谢琰担忧的看子野一眼,恐怕……
“咳咳,”谢瑶用手掩掩嘴角,“下一步,你们打算怎么做。”
谢琰咬咬牙,“入宫。”
谢瑶看向子野,“庾家呢?”
子野低头看着手里的信,“扳了。”
谢瑶一愣,看看谢琰,谢琰点头。
呃!谢瑶瞪眼看着两个肃静少年,好吧,现在终于明白脾性如此迥异的俩人是怎么混到一起的了。
寅时平旦,云妨月明。
太极殿。
滚烫的蜡油顺着龙蟠高烛淌进烛台里,空荡荡的大殿被烛光照的影影绰绰。
“陛下,”庾霓瑟瑟的站在阴影里,拱手对着盛怒的司马奕劝道:“事已至此,还请陛下息怒。”
“息怒?!”司马奕厉声质问:“不是说好只动那几家不肯送女入宫私下定亲的中等人家?你为打击你堂哥夺家主之位动王家女也就罢了,怎么连郗家女也动了?!郗家女不进皇室,这是历代不成文的规矩,朝内朝外谁不知如今各处封疆大吏只有郗家对朕忠心不二?如今王家女和郗家女都丢了,王家还好,总能找补找补。可郗家呢?等郗愔知道这件事与朕脱不了干系,朕又交不出人来,这不是逼郗家造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