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陷阵营我倒是听说过，”范宁回忆道：“其统帅高顺是吕布手下大将。史籍有云‘所将七百余兵，号为千人，铠甲具皆精练齐整，每所攻击无不破者，名为陷阵营’。传闻高顺为人清白，有威严，不饮酒，不收贿，吕布被剿灭的时候，高顺一言不发引颈受死，这在反复无常的吕布阵营中颇为罕见：吕布的手下当中，曹操无法劝降的也只有他和陈宫。据说他曾屡次规劝吕布说：那些国破家亡的人并非没有忠臣智者辅佐，可惜的是掌权者无能，做不到人尽其用。这话真是一语成谶，吕布本身就只是个将才而非帅才，可怜高顺忠心耿耿却落了这么个下场。”
范宁说完，众人脑子里头一个蹦出的想法就是：桓温何尝不是如此？
沈毅补充道：“曹操在《军策令》中说：袁本初铠万领，吾大铠二十领；本初马铠三百具，吾不能有十具。前朝时马铠没有普及，当时骑兵主要以轻骑为主，铠甲、斗具皆精练齐整指的是重装步兵。”
待众人说完，桓伊起身道：“据本将所知，前朝精锐共有这么几支：
一是陷阵营，统帅是大将高顺，重装步兵。长枪、方钝、弩是常备武器，克制普通步兵，轻骑兵，重骑兵。
二是白马义从，轻骑兵。刀弓是常备武器，速度优势大，克制步兵、无协防的重骑兵，但易被重弩克制。
三是西凉铁骑，统帅马超，重骑兵。长矛为主要攻击手段，对步兵和普通骑兵拥有克制优势，易被重弩兵克制，这是所有骑兵的弱点。
四是虎豹骑，统帅曹纯，属于精骑兵，强调耐力和精锐。
五是大戟士，重装精步兵，统帅张颌，是袁绍部队中的精英。每个士兵都配备大戟和重甲，没有配备盾牌和弩。
六就是先登死士，重装弩兵，配备大型盾牌和重弩，专克骑兵。以上这些都是针对陆战而言，对付北秦，还要有一支强大的水军。”
话说到这儿，桓伊今日召集众人前来的意图已经相当明了。“将军，”众将起身拱手道：“属下请命！”
仲秋节刚过，院里榆树的叶子就开始泛黄。早晚虽然有些凉意，中午太阳还是暖和和的。
小叶子在榆树下放了张藤椅，子野按齐大夫的吩咐坐在椅子上看着书晒太阳。
没一会儿，范宁拿着封信从外面笑着走进来，“子野，猜猜，谁的信？”
子野抬头，阳光柔和的照在他脸上，他眼里也浮起一层笑意，“曹操？”
“唉，”范宁状似无奈的叹口气，在他椅子旁的石凳上坐下，“你这孩子，哪儿都好，就是太聪明了些，无趣！”
嘴上这么说，看着子野今日的神情确实放松很多，心里是由衷的高兴。
子野接过信，看着信封上龙飞凤舞的嚣张字迹，脸上的笑意更深，“夫子脸上的表情也太直白了些。昨晚刚说到他，我正在考虑怎么跟他说，今日信就来了。”
范宁笑道：“驿使说路上这些日子不太平，这封信拖了些日子。说起来好笑，楼量负责筹备水军，起了个名字叫克秦营；沈毅接他祖宗的班，领着重步兵的差事，起个名字叫破秦阵；刘牢之更绝，组建的重骑兵干脆叫灭秦兵，这轻骑营嘛，也不知道十一郎会起个什么让苻坚吐血的名字？”
子野想想谢琰那副整日吊儿郎当的样子，起个什么名字？他笑着摇摇头，实在想不出。
他取出信纸，纸上龙飞凤舞几个大字：我要娶媳妇了！吴家的闺女。
子野嘴角的弧度弯了弯，透过这张扬的笔迹仿佛能看到谢十一那眉毛上挑的得意样儿。
他收起信，抬头看向范宁，“夫子，给我师父的信可送出了？”子野的师父是桓温幼弟、征虏将军桓冲。
范宁敛起神色，“送出去了。”
子野看着郡守府正堂屋顶，屋里挂着桓冲听闻他受命淮南郡守后派人送来的匾额，暗黑的底色上四个凝重的隶书白字：为名请命。
“从我七岁开始，师父便倾尽心血亲授武义武略，我相信师父定能明白我的不得已。”
范宁点头，“你违抗老贼命令不肯参与绞杀乞活军，就等于跟大司马府公开决裂，这件事应该跟你师父有所交代。买的郎的人品我还是信得过的，他与他大哥桓温老贼不同。”他捻捻胡须，“桓温诸弟中，也就数他桓冲学识最为渊博也最具军事才干。对了，说起你师父的字‘买的郎’，还有一段源缘你恐怕没听过。”
子野直起身，“哦？我原也奇怪师父出身世家，怎么会有如此……的字，果然是有些源缘。”
范宁回忆道：“当年桓彝被杀，桓温才不过十五，兄弟们也都年幼。桓冲两岁那年，他母亲患病得吃羊治病，但他家里根本没钱买羊，桓温就打算将桓冲卖给卖羊人为奴换羊。卖羊人知道他们是大儒之后，不但没让桓冲为奴还替桓家把桓冲养大到十岁，等桓家的日子好起来又把桓冲送回来，自己反而不告而别销声匿迹。直到二十年以后，桓冲任江州刺史，外出狩猎遇上了卖羊人，桓冲一眼认出他并赠以丰厚谢礼，报答了当日送羊和养育之恩。说起来，桓冲生长在乡野草莽，对乱世百姓之苦有亲身经历，所以才会送你那么一块匾额吧。”
子野奇道：“原来师父的字竟有这样一段来历。那位卖羊人想必也是位隐逸高人。”
范宁点头，“生逢乱世、怀才不遇，这种遁世之人数不胜数，朝廷为政失德啊！”
子野神情一整，起身施礼道：“夫子，这次咱们筹建淮南军正是用人之际，府中事务繁杂，可否请夫子代子野遍访淮南隐逸之士为国为民效力？”
范宁伸手托住他双臂，“为师正有此意。你大病初愈，坐下说。”
“谢过夫子！”子野深施一礼，坐回藤椅，“军队屯田虽有曹操先例，毕竟年代久远史载不详，具体怎么操作尚需琢磨，也需要有专人运作。”
“说的不错。”范宁微微皱眉，“淮南沃土千里，可惜这些年北秦北燕不断南下侵扰战乱不休，大量人口都躲到江左避难，致使良田被蒿草覆盖。这两年咱们领着不愿离开的当地人种了几万亩芸薹花，还有大量土地闲置。你能想到用曹操军屯的旧法子安置北来的流民，战时为兵、闲时为农，还可以安置家小，解决了他们的后顾之忧，确实是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子野抬手掸掸腿上的衣摆，“这也是被朝廷逼得没法，户部筹不出银子，苻坚随时有南下的可能，我淮南正是渡江天堑的最后一道屏障，总不能坐以待毙。”
“咱们这位陛下啊，也不知道整天都在想什么？”范宁对司马奕真是失望透顶，“内忧外患，满朝文武也只有谢安在苦苦支撑着北伐大业。”
“咱们这位皇帝陛下想什么，夫子您还不知道？”刘牢之从门外调侃着进来，向子野恭敬的抱拳施礼，接着道：“听闻近来建康城里的世家子弟整日想的就是比谁更肤白貌美，明明是大老爷们却偏偏要跟娘儿们似的天天涂脂抹粉，还不是拜咱们这位陛下偏好男风所致？”
范宁瞪起眼睛，“竟有这种事？”
“岂止，”刘牢之不屑道：“就连他好男色的怪癖也被那些终日无所事事的世家子弟竞相效仿，但凡听说城中谁家有长得好看的男子，就一窝蜂的跟着追逐骚扰，那架势赶上当年的掷果盈车了。”
范宁一拍石凳，“岂有此理！简直伤风败俗、伤风败俗！”
刘牢之心中暗笑，能让一直视司马氏为正统的范宁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司马奕的皇帝日子也到头了。
子野虽没说话，眉心也皱出了个浅浅的川字。
“真应该让那些娘娘腔来咱们淮南大营看看，看看真正的男人应该是什么样儿！长得好看有屁用？！北秦打过来，就凭他们那群肩不能挑担手不能握枪的小白脸儿，还不得变成胡人嘴里的‘两脚羊’？”
“咳咳咳，”范宁左手捂嘴假咳两声，右手食指赶紧戳了戳口无遮拦的刘牢之左臂一把，“斯文些！”
“噢，”刘牢之看一眼他家大人的脸色，尴尬的挠挠后脑勺，“那个，我不是说将军，将军这样的当然成不了两脚羊。”
得！范宁放下手，也不咳了，端起杯子抿了口茶。
这混货，好歹也是世家出身，怎么就给教养成这个样子？
“子野啊，”范宁抬头假装看看天色，“这会儿天虽然暖和，但毕竟过了中秋，你身体尚未痊愈，小心着凉，我让人给你找件披风来啊。”说完放下手中杯子，起身抬腿走人。
刘牢之，你自求多福吧。
“将，将军……，”刘牢之语无伦次的懊恼着，怎么把这茬儿忘了，说起这“好看”，满都城谁有他家将军……
“说的不错。”子野盯着他道：“除了这些，都城里可还有什么热闹？”
别的？刘牢之一愣，那个，“建康双璧”，将军您要不要了解一下？
这句话在刘牢之嘴里打了个转儿，又咽回了肚子里。
“没了，”他刚摇头，又想起一事，“哦，还有一件事，城中各大世家这些日子都在忙着给自家适龄的女儿定亲，听说是吐谷浑派了个什么王子来求和亲，都怕被充作和亲公主发配出去。还有咱这位陛下，也不知道谁给他出的昏招，半上不下的又要选秀。将军，你说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往这快断了的绳子上串蚂蚱！”
子野身子往后一仰，“这个，恐怕也只有他自己想的明白。”
奇葩主意也只有奇葩脑子自己能琢磨出来。
“子野，”刚离开的范宁手里攥着封信急匆匆进来，“又是十一郎的信，驿站快马加急送来的。”
子野站起来疾走两步接过信，展开信纸，纸上字迹全不像前一封信那么肆意挥洒，只有寥寥数语：吴氏女与琅琊王氏两女失踪。
王氏？子野身子轻轻一晃，抬头看向范宁，“夫子，我须立即回建康！”
范宁一愣，“可你的身……”待看清子野眼底暗色，他心中一凛，“去吧，府里有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