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国公府中的生活安逸美满,再没有发生什么变故。余白夜间吐纳修行,白日便抚琴练剑。
江逢南偶尔邀请他去弹琴,醉翁之意不在酒,言语中探问李树白与他的关系,及其去向。余白神色如常,认真忽悠。江逢南得不到有价值的东西,只能作罢。
那天院内初相见后,江澜每天都会来听余白弹琴。静心得意之下,余白的琴艺倒是突飞猛进,只是武道境界一直卡在登堂,不见破甲。
江澜觉得烦闷时,便带着余白去闹市之中闲逛。江澜生性活泼,喜欢热闹,看到有意思的地方就要拉着余白凑过去,让他很是无奈。
相处中,余白也是知道了,江澜是江逢南的幼女。只是她母亲身份低微,在国公府中,虽不会被欺负,但也无可亲近之人。
余白很贫穷,穷到只有江澜这一个可以和他说说话的朋友;同时他也很富有,富有到在异国他乡享有一整个安静祥和的春天。
一道隐秘的身影从余白的院子外悄悄离去,在街巷中拐了几个弯,从后门进入了上将军府中。那人向黄怀仁禀报道:“将军,已经监视两个月了,他依然没有什么异样。”黄怀仁手中拿着一纸信封,皱着眉说道:“让监视的人都撤了吧。”
“是,将军”,那人好奇的问道,“那人不是李仙人的故人吗?将军为何?”黄怀仁肃然说道:“虽视李先生为我授道恩师,但我黄怀仁身负王命,不能徇私。那余白随林洛来江南,难保他不是林仲殊的人。如今将军说他没有背景,我自然是相信的。”
黄怀仁让那人退下,站在院子内陷入沉思。江逢南最近几年很不安分,有权倾朝野,把控离国的趋势。黄怀仁把情况汇报了上去,白帝城那边也派出了人来监视他,应该翻不起什么浪。
至于那余白,白帝城的那位也亲口提了一句不用监视,让他放心了不少。还有渐渐有点骚动的南阳之地……
黄怀仁扶额,离国平静之下,也不太平。看来接下来的几年,他是有的忙了。
余白渐渐发现苇名城中出现了一些外乡人。他们掩饰的极好,但是本能做出的行为还是与江南人有所不同。
江逢南在十天后在府上设宴庆五十大寿,也邀请了他前去参加。他本来是不愿参加的,可是江澜强拉着,叫他陪她去,也只能答应。
十天转瞬即逝,国公府歌舞升平。
江逢南亲自在府外迎接八方来宾,庆贺同喜之间,高朋满座。江逢南为余白在大堂内安排了一个雅座,不过被余白谢绝了,在院子内找了一处空位挨着江澜坐下了。
江逢南与诸位宾客攀谈之余,也看到江澜和余白在一旁有说有笑的,关系亲密,不由一笑。这余白对他而言,只是联系李树白这位谪仙人的工具,无关紧要,也弃之可惜。如今自己这同样无关紧要的女儿,如果能与他处好关系,倒也不错。
请来的戏子舞女一番吹拉弹唱,轻歌曼舞。江逢南在歌舞之中也是喜笑颜开,看着那对这宴会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余白,一时兴起,说道:“余白小友,你琴艺高绝,不知能否上殿演奏一番?”
众宾客的目光聚焦在院外正在喝茶的余白身上,他们也听说了这位出现滕王阁上,被江逢南邀入府内的谪仙故人,只是少有人见过,很是好奇。
江澜戳了戳余白的胳膊,低声提醒道:“喂,叫你去弹琴呢。”余白反应过来,起身行礼,推辞道:“在下琴艺不精,怕坏了国公的寿宴,还是不要难为在下了。”
江逢南笑道:“小友谦虚了,我这偌大的府内,也无一人能比上你的琴艺。还望小友莫要推辞,让诸位贵客也听听你的琴音如何?”
江逢南已经这样说了,如果再推辞,就是拂了他的面子。余白无奈,只得应下来。江逢南很是高兴,命人取来古琴,于殿内中央设席,供余白演奏。
余白坐于案前,看着琴弦一阵呆滞,想起了师傅。他轻轻抚摸着琴身,微微吸了一口气。指尖飞舞,如同穿花蝴蝶。众宾客善音律者,闭目细细聆听。
在僻静的山谷中,一阵清风拂过。耳边似有鸟语,还有低低的呢喃声。起时声音不大,让人听不清是什么声音。等到声音近了,才知道是樵夫在唱山歌。他就那样自由随性地唱着,惊起飞鸟,散开流云。樵夫大步跨过山间的细水长流,满怀欣喜地扛着树枝,向已冒炊烟的家赶去。山歌声逐渐远了,山谷之中又只剩下几声鸟语,和漫长的宁静。
许久,有人拍手称赞。江逢南不是很懂音律,却也难感受到琴音的动听,旋律的美妙,当即问道:“小友,不知这曲子叫什么名字?我从来没有听过,可是为你所作?”余白起身,答道:“琴曲名叫《空山鸟语》,是家师闲时所作,故此不为人知。”
江逢南恍然,拍手称赞道:“尊师定是一位天仙般的人物,竟能写出如此出尘的曲子。”
余白想到,经常有人说师傅不食人间烟火,是一个不染世俗的人。可是他知道,师傅其实很喜欢热闹,喜欢听百姓的喧嚣嬉闹,喜欢看黎民的人生百态。师傅何止不是不食人间烟火,他自己简直就是人间烟火。
余白行礼告退,看到黄怀仁也来参加寿宴,正向他举杯示意,露出温和的笑容。余白还礼,也是表以善意。
殿内又是好一会歌舞演奏,才开始上菜开宴。觥筹交错,众宾客一片欢声笑语。
江澜好奇地问回来的余白,说道:“你那曲子叫作《空山鸟语》,可是为何多是弹奏出樵夫的歌声?”余白惊讶地看着江澜,说:“你能听出曲子的内容?”江澜见他这般模样,不由得有些窃喜,得意地说:“那是当然。”
像是想到了什么,江澜眼神稍稍暗淡,说道:“从小就没人陪我玩,我无聊时就去听曲,听多了也就听明白了。”余白从话中听出了其他的意思,想要安慰,却听江澜追问道:“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余白想起,当年自己也是这样问师傅的,于是回答道:“因为那樵夫的唱歌声,也是鸟语。”江澜脸上飞起两抹红晕,有些羞恼,说:“你这人,怎么说这种浑话!”余白一愣,知道是她误会了,笑着解释道:“我的意思是,那樵夫随性自然,伴身山野,其实也是一只谷中飞鸟。”
江澜脸色更红,只能哼哼着喝茶,不敢看余白满是笑意的眼睛。
很快寿宴就接近尾声,有下人端着托盘,将一杯酒送向江逢南。这是江逢南的习惯,散宴之时饮酒送别。
下人路过余白席前时,让余白觉得有点眼熟。他有些奇怪,自己久居那院子之中,也并不认识什么下人,为什么自己会觉得那人眼熟?余白发现这个下人迈出的步子有些大了,突然想起自己在街上发现的外乡人。
那些外乡人与江南本地人不同。江南人性格温和儒雅,步子不会迈那么大,所以那些人才会吸引余白的注意。仔细一看,会发现那些外乡人的大拇指比江南人短上一截,让余白印象深刻。
余白看向那下人端盘的手,果然看到他的拇指扣在托盘侧沿,十分短小。正常人应该会将拇指扣在托盘上,来固定托盘,防止脱手。
下人低着头,大步迈向首座的江逢南。江逢南正在与友人交谈,丝毫没有发现异常。余白目光闪烁,犹豫着要不要出言提醒。
如果不提醒,今天江逢南就很可能会遭遇不测。可是自己也没有什么证据,如果是自己多虑了又该如何?况且自己掺和进去,很可能会惹祸上身。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琴师,在那种局面下可无法自保。
想起江澜的笑颜,想起两个多月来江逢南的照顾,余白一咬牙,拍案而起,指着那下人高声问道:“你不是府上的下人,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