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渐渐停了,余白睁开眼睛,下车查看。
已经快到正午了,余白看见马车停在了山脚下,林洛远远走来。不等余白询问,林洛解释道:“这里是自在山。难得来上蜀一趟,怎能错过这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的逍遥门?”
余白惊讶,想不到这么快就到了自在山,看来不久就可以离开上蜀了。只是自在山的方位离江南偏远,三天后不知能不能及时赶到那滕王阁。
林洛邀请道:“在下欲下马步行上山,以观自在山之美景,你可愿同行?”余白在襄南之时,便一直听闻写出《逍遥游》一书的逍遥门何其了得,如今有此机会,自然不会错过。
自在山倒是真自在,山峦叠翠,云雾缭绕,乱木丛生。无人刻意打理,导致连一条上山宽敞道路都没有。林洛只能让侍卫们驾车绕过,到另一侧等候,只带了那位陈大人和为首的那位侍卫上山。
那名侍卫在前方开路,林洛兴致勃勃地四处赏景。自在山没有万紫千红,天然随性,也别有一番风味。偶有嫩红亭亭乍吐,让人眼前一亮,拍手叫绝。
耳闻空山鸟语,细嗅玉英流芳。余白的心不由一静,过往悲伤都稍稍缓解。
美中不足便是那走几步便喘息不已的陈大人,让这世外美景平添了俗世之感。
崎岖山路,却让人不愿走完。不知多久之后,那名侍卫回来禀报道:“公子,到了。”余白循道看去,只觉柳暗花明。他看过襄南宫的豪奢繁华,见过渔民人家的屋舍俨然。眼前连绵的大殿,却是他从未见过的古朴大气。
陈大人抬起衣袖擦汗,小跑跟上,诧异地说道:“想不到的小小蜀地,竟有如此盛况。”余白扫了他一眼,觉得这位陈大人一口一个小小蜀地,格局未免太小了。
林洛屏退侍卫,只身一人来到大殿门口。大门紧闭,林洛只能高声呼喊:“晚生林洛,求见逍遥门的诸位高人!”林洛的声音在空旷的山间回响,却迟迟不见回应。林洛等了一会儿,再次求见,依然没有回应。
侍卫皱眉,冲过去就要砸门,被林洛严厉制止。林洛整理了衣裳,作揖深深行晚辈之礼,再次求见。许久,门后才有了回应,说:“请公子见谅,逍遥门已经封门,不再见客。”林洛面露失望。
陈大人不快,叱问道:“你们蜀人都是这般无礼吗?”隐隐地还看向一旁的余白。林洛长叹一声,说道:“罢了,可能是林洛无缘吧。”
这时,山下一位之前的侍卫飞速上山,神色匆忙。林洛问道:“不是吩咐你们在山下候着吗?你上来作甚?”侍卫急忙道:“公子见谅,只是属下看见翼将军带着一百出云龙骑上山了!怕公子受了惊吓,特此来禀报。”
林洛诧异,这位翼将军不带兵平定上蜀四处的动乱,怎么有这闲情逸致来这逍遥门一观?没人发觉,一侧的余白已经激动到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扎心般的疼痛让他逐渐冷静下来,现在的他,杨承翼一根手指就能把他碾死。
余白深深吸气,将剧烈跳动的心平复下来,平静地看着山下,那里已经可以看到骑军驰过烟尘弥漫了。
林洛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这位翼将军根本就不是来拜见逍遥门的。山下的树林被成片砍倒,惊奇片片飞鸟,将这自在山的空谷悠然破坏了个干干净净。只是这逍遥门,即使山下如此骚乱,依然不见有人开门。想来是知道杨承翼要来,所以才闭门谢客。
片刻之后,百名骑军就到了逍遥门外,站在两侧,中间留出三丈道路。
一位中年男子从远处慢慢而来。他略显老态,却没有御马而行,只是牵着,步行上山。将军身穿一身轻甲,头盔被绑在马背上。有趣的是,一双战靴就那样被他提在手中,自己则是赤脚而行。
到了山上,他穿起战靴。林洛快步而来,恭敬行礼,拜见道:“小辈林洛,拜见翼将军。”余白都忍不住吃了一惊,没想到自己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的杨承翼,竟是这般普通人模样。不再多想,余白低着头,尽量避免自己情绪失控招来杀身之祸。
杨承翼随意地说:“原来是林仲殊的儿子,倒真是一表人才。不用行礼,这东西在老夫这里不好使。”林洛称是,退至他身后,问道:“将军率军来此,是为何故?”杨承翼皱起眉头,说:“你要这样文绉绉的和我说话,就给老夫闭嘴。”
林洛神色一滞,只能苦笑。
路过余白之际,杨承翼猛地定住身子,盯着他,说道:“你,抬起头来。”余白攥住双手,努力控制心绪,平静地抬起头。方才平平无奇的他,突然爆发一股惊人的气势,声音之中带着一丝颤抖,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余白行了个礼,答道:“回将军,小人叫余白。”杨承翼眼中精光爆闪,接连道:“你姓余?余若若是你什么人?你可有父母?家住何方?”林洛被突然激动的杨承翼吓了一跳,堂堂龙城飞将,何时这般失态过,当即怪异地看向余白。
余白心中寒意更甚,却是平静地回答:“小人出身江南,自小父母双亡,随师傅游历上蜀,遭遇不测,被这位公子救下,将要同行去往江南滕王阁,并不认识大人说的余若若。”
杨承翼像是有些失落,不过很快便恢复正常,他问余白:“既然如今你无家可归,你愿不愿意跟随我?我看你武学略有小成,跟着我,说不定能指点你一二。”一旁的林洛被惊的瞠目结舌,今天这位翼将军是怎么了?
更让林洛无语的是,那余白竟然干脆拒绝,说道:“将军说笑了。小人只是一介琴师,并不想习武。况且,小人离乡十几年了,想回江南看看。”此话一出,出云龙骑中都有人纷纷侧目,像是在看傻子。
被拒绝的杨承翼也不恼,只是点点头,走到逍遥门外,静静看着那紧闭的大门。
杨承翼没有废话,直接大声说道:“十息之内,没人开门的话,老夫就放火烧了你这自在山。”
十息过后,依然不见有人开门。杨承翼大手一挥,命令下去:“烧了。”
“且慢!”殿内传出一道急促的脚步声。殿门打开,一位老者面露恼怒,走了出来。杨承翼问道:“你们门主呢,给老夫出来。”老者拂袖,答道:“老道便是逍遥门主,庄贤。”
杨承翼点点头,说道:“你带着一半门人,跟我去云国。”庄贤愤怒地说:“将军是否太过于无礼?逍遥门与世无争,长存百年。将军一语之下,就要将我逍遥门数百年根基连根拔起,盗去云国,未免太过分了。”
杨承翼淡淡地说:“你这逍遥门,本就是出自旧楚道门。带你们回去,那叫认祖归宗。哼,要不是那林仲殊求着老夫带你们回去,老夫才看不起你们这几百年还在吃前人老本的庸人。”
庄贤被气得浑身颤抖,指着杨承翼,却不敢叱骂,只能说道:“将军未免欺人太甚,我逍遥门在祖师带领下,独立于那道门数百年,早已与他们没有什么瓜葛。大不了我逍遥门今后封闭山门,不妨碍你云国夺得上蜀便是,何必苦苦相逼?”
杨承翼冷漠地看着他,说道:“再叽叽歪歪,老夫不介意给林仲殊带几百个死人回去。你们算什么东西,敢这和老夫讨价还价?老夫就欺负你们又如何?想和老夫讲道理,道门的伯阳,逍遥门的庄周还差不多,你们算个屁?”
杨承翼不容置疑地说道:“一个时辰,走,或者死。”庄贤满腔怒火,只能咽下化作满腹悲哀。
这就是文人门派的悲哀。太平盛世下,你可以和帝王诸侯讲道理。乱世之中,你的道理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庄贤苦涩叹息,只能吩咐门人照做,这样才能保住祖师的传承。
林洛向杨承翼辞别,带着一行人下山。之前出云龙骑伐出一条大道,倒是让他们下山方便了许多。林洛摇头叹息,感慨道:“这苦苦追求无所待数百年的逍遥门,终究犹有所待啊。”
余白倒是没有像林洛那样的感慨。那杨承翼武道通玄,背后还有三万出云龙骑,还有整个云国。自己孤身一人,不过小小琴师,真的有机会报仇吗?
林洛打断了余白的思绪,问道:“余白,你之前认识杨将军吗?我可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耐心的对待别人。”余白却是明白杨承翼莫名的关心来自哪里,想起自己父母的惨死,心中刚刚出现的迷茫迅速消散。
余白平淡地回答:“不曾认识。”林洛显然不信,看着余白的目光越发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