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蜀国破,蜀地子民人心惶惶。如果这时,有人能像那位吟鞭策马的公子哥一般,惬意悠然,满眼兴致,那必是会让人道上一声怪哉。
乡野阡陌,在战乱之下,失去了往昔的色彩。那位公子的神采飞扬,给这暗淡的蜀地,添了几分姿色。公子衣着华贵,相貌不凡,静心赏景,指点江山。正应了那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公子的身后,是侍从拉着的一辆马车,看来是他的休憩之所。一位同样衣裳华贵的中年男子御马至公子的身边,长的倒是堂堂正正,脸上却是那令人不喜的阿谀奉承。男子关切笑着,声音略带猥琐,对公子说:“公子,要不您还是回马车里吧,上蜀春风微凉,万莫冻着身子。”
公子对男子的奉承没有欢喜,也不见厌弃,笑着说:“在那方寸马车之内,何以一览这上蜀的大好河山,生民百态。你觉得呢,陈大人?”
陈大人搓着手,嘿嘿笑道:“公子说笑了,这小小蜀地,如何入得了公子的眼。公子要看的,是我云国的千里疆土,百万雄关,看这作甚?”公子环顾四周,朗声大笑道:“天下之大,尽可为我云国疆土;异国阡陌,皆可筑我云国雄关;芸芸众生,都可成我云国子民。陈大人之言,倒有些狭隘了。”
陈大人眼神放光,恭敬地说道:“闻公子雅言,小官获益良多。”公子饶有兴致地看着陈大人,笑而不语,眼神玩味。陈大人似是被看得有些局促,连忙告退。
一位侍卫来到公子身后,抱拳道:“公子,马车上那人……”公子挥手打断,说:“我说过了,天下之人,无论蜀人,都可为我云国子民。既然救下了,那就是有缘,同行一段路又能如何?况且如此漂亮的人,带在身边,也是赏心悦目。”
侍卫无奈退下,没有听到那位公子的低语,“可惜,如此相貌竟是男儿身,可惜可惜。”
余白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梦到余烨牵着自己的手,静静地走在一条小道之上。小道茫茫,不见尽头。余烨回头看着他,温和地笑,然后放开了牵着他的手。余白突然感到一股莫大的恐惧,想追上去抓住余烨的手,可是余烨渐行渐远,很快就不见身影。
余白脚下的小道坍塌,让余白掉入了一片黑暗之中。一阵强烈的失重感后,余白的意识猛地回到自己的身体。余白下意识坐起,却见到一张陌生的脸正面露好奇地打量着自己,近在咫尺。
余白骤然受惊,朝马车的角落缩去。回过神来,种种记忆汹涌而来,让余白不由呆在了那里,任凭那公子如何叫唤,都不见反应。
公子惋惜地看着余白,低声自语道:“这么好看的人,莫不是痴傻了,那就太可惜了。”
见余白依旧没有回应,公子叹了口气,掀开帘幕跳下马车。
余白的眼中又要流出眼泪,被他强行忍了下来。余白一遍又一遍的告诫自己,现在他只有自己一个人了,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活着慢慢变强。余白想起自己被打落山崖,看来是落入了河流之中,被刚刚那人给救了上来。
这时余白才发现自己的衣物已经被人换过了,余白急忙看向自己的右手腕,发现余烨的琴弦还在,松了一口气。自己受伤的双手已经被人包扎好了,处理的十分细致恰当。
余白现在对身边出现的任何人都十分警惕,像是刚刚离开族群的幼狼,呲着牙死死地盯着所有靠近他的东西。
可是余白现在连自己在哪都不清楚,他感觉到马车正在缓缓行驶,至于自己昏迷了多久,却不得而知。余白掀开马车一侧的珠帘,探头向外瞧去。马车外的一个侍卫看到了他,看来是接到了命令,去找哪位公子哥禀报了。
余白现在很冷静,他在脑海中条条列列,将自己当下应该要做的事情一一想好,等着那位公子的到来。
有人掀帘而入,携着春风而来。那位公子看到余白的眼睛恢复了灵动,欣喜的笑了,拍手笑道:“就是了,如此漂亮的人儿怎么能痴了?”余白不理会他的调笑,问道:“我在哪?你是谁?”
“大胆!”马车外传来一道斥责,“乡野之徒,竟敢如此……”公子皱着眉打断那人的话,说:“陈大人还是请退开些罢。”陈大人无奈,只好郁闷地离开。
公子笑着打量着余白,说:“的确和京都那些满身礼仪道德的士子大不相同。”余白被他看的很不舒服,冷着眼看着他。公子见状哈哈一笑,说:“我昨日途经河畔,恰看见你从上游飘来。起初还以为是一位失足落水的绝色女子,想不到……”
说着,公子眼神玩味看着余白。余白眼神一寒,愤怒地盯着他。公子得意一笑,说道:“是嘛,这样子才有了一点神采,一直冷冰冰的作甚?你放心,本公子虽放肆了些,却还是以君子自居的。帮你更衣包扎的是一位随行的侍女,也是她发现了你是男儿身,被吓的不轻。”
余白脸色稍稍缓和,自语道:“我已近昏迷了一天了吗?”公子好奇问道:“还不知道,你是因何落入水中?可是遇上悍匪了?”余白低着头,答道:“我与家师来上蜀游行,不幸跌落山崖。我被河流冲走,家师却已经……”
公子面露哀戚,说道:“还望节哀。你说你与老师来这上蜀,你并非蜀人?”余白答道:“我与家师是江南人,为小小琴师,想来上蜀谋生,奈何遭遇不测。”公子面露恍然,笑道:“真是巧了,我们现在正就往江南去呢。现在上蜀动乱,到处都是云国的军队,你随我们,也安全些。”
余白听闻这消息,悚然问道:“云国军队?怎么可能?云国军队怎么可能出现在上蜀?上蜀国破了?”公子一愣,想起余白落水,应该还不知道这件事,解释道:“昨日上蜀就已经灭亡了。蜀道崩塌,皇室灭绝,军队尽降。现在蜀地动乱,一个人的话很是危险。”
余白一下子接受不了这个消息,他想起生死不知的刘毕,不由得担忧起来。突然想到了什么,余白问道:“想来你也不是蜀人了,你是?”公子笑道:“我不过是云国京城的一家商会的主人,来上蜀做生意的。还未请教姓名?”
余白答道:“我叫余白。”公子回道:“在下林洛。”余白点头,问道:“林洛,你是云国人,去江南做什么?”
林洛没有听到熟悉了的“久仰久仰”和“林公子”,被余白的直接呆了一下,对余白更加好奇了。林洛解释道:“江南离国,三天后滕王阁建成。早就听闻滕王阁建立之时的声势浩大,如今建成,自然值得一观。况且如此盛景,定有无数才子佳人到访,提笔赋诗。如此这般,真是令人期待啊。”
余白了然。林洛打量了他几眼,说:“刚刚听你说,你颇善弹琴,到时候定能有机会一展才华。”余白想着自己以后该如何活下去,对于林洛的称赞只是点了点头就沉默不语。林洛见他连自谦都没有一句,当即苦笑地抱拳告辞。
余白在林洛下车的那一刻低声说了一声“谢谢”。林洛嘴角挂起一抹微笑,脚步不由轻快了一些。
一位侍卫一直在马车外守着,见林洛出来,上前问道:“公子要留着那人吗?属下探过他的经脉,小小年纪就接近破甲,不可能是普通的琴师。”
林洛摆了摆手,说:“好不容易有这么好看的人,当然要留着。整天看着你们,本公子都有些食欲不振了。”“可是……”侍卫还想说些什么。林洛伸着懒腰,不经意地说着:“如果连小小琴师都驾驭不了,本公子才是真的无能。”侍卫苦笑,只能称是。
马车中的余白,思索着刚刚的对话。刚刚林洛叫马车外那人叫陈大人,想来那人是在朝为官的云国官员,那么那林洛就绝无可能只是个商人。只是现在自己形单影只,也只能依附他们再另寻出路了。
余白闭上眼睛,打算静观其变。听着轱辘辗转,压过泥石,驶向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