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太子
奢华的大床投下重重帷幔,看不真切里面之人的面容,只隐约可见一道身影靠坐其中。
有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传出,一声重过一声,令闻者心惊。
宇文昭的双腿传来火烧般的灼痛感,他死死地攥住暗黄色床单,咬紧牙关,不发出一丝声音。额上青筋暴跳,唇角溢出鲜红的液体,为其没有血色的俊容添了一抹艳丽的颜色,有些妖异。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俊脸恢复往日的平静。
韩十九拨开床帷,小心为主子擦掉额上的冷汗,奉上清澈的水。
宇文昭就着他的手抿了口水,冰凉的液体进入口腔,甘甜清冽,令他稍微好受了一些,紧绷的俊脸微微松懈缓和。
韩十九见主子的脸色好一点了,才开口道:“主子,”他的眼眸一下变沉,“皇后娘娘方才被陛下斥责了。”
宇文昭心里“咯噔”一下,忙追问:“有无大碍?”
“没有。”
预料之中的答案,只是两人的面色都不见得变好。
宇洵皇后韩灵是当年名震一时的出色才女,虽不及声名赫赫的慕容大小姐慕容月,却也胜过宇洵一众公子小姐,追求者不胜枚举。后来却真心错付,嫁与当时还是不受宠皇子的宇浔皇帝宇文昌,被冷落后宫多年。这件事尽人皆知,成为人们的茶余谈资。
一抹忧愁爬上宇文昭的眉头,母后……还好吗?
记忆中的母后,是个很坚强的女子。当听见父皇去别的妃子宫里时,也不会哭泣,只是沉默良久,会郑重其事地对自己说,“阿昭,你以后一定不要成为你父皇那样的男人,要从一而终,对自己的妻子孩子负责,知道吗?”
他至今忘不了,母后那幽深的眼眸。
那般深邃,仿佛要一沉再沉,一直沉到地狱里去。
那一刻,他竟生出一种“母后要离开自己”的怪异想法。
小小的他直接抓住了韩灵的袖子,应道:“母后放心,我不会成为父皇那样的人的,我会对妻子很好很好的,只要她一个。”
然后,他收获了韩灵赞许欣慰的目光。
韩灵在儿子的额头落下轻轻一吻,柔声道:
“我的昭将来一定是世界上最好的夫君。”
她莞尔一笑,看向小宇文昭的眸色温柔无比。
从记忆中抽离,宇文昭眉心紧蹙。
父皇,最近愈发宠爱任贵妃了。
是想要立二皇子为储君吗?
他的眸中折射出冷厉的光,吩咐韩十九:
“给那位贵妃娘娘找点事做。”省得母后看着堵心。他眸子一沉,又道:“我的那位‘好’二弟,也别让他闲着!”
这一刻,暗处的霜宁从他身上看见了帝王之气。极具震慑力、手段狠辣、气势惊人。妥妥的上位者姿态,睥睨天下。
霜宁满意的勾唇一笑,美眸闪烁着光芒。
看来,病痛并没有磨灭他的血性,也没有击垮他,反而成为了他成功的垫脚石。
这个太子,可不简单呢。
霜宁漂亮的桃花眼闪过浓烈的兴味儿,亮如星子。
秀丽的蓝色身影出现在主仆二人的视线里,身姿款款,步态轻盈。
韩十九满脸警觉,右手放在剑鞘上,随时准备作战,眯眼询问:“阁下不请自来,有何意图?”
宇文昭倒是一脸平静,能悄无声息进入他的寝殿,证明其实力不俗,又没有直接出手,证明他们并不想刺杀自己,而是……
另有企图。
霜宁抬眸对上宇文昭试探的目光,微微一笑,红唇轻启:“我可以帮你解毒。”
宇文昭一愣,就听她继续道:“此毒名为赤焰,你出生两个月就中了此毒。一年发作三次,不定期。虽不至于夺走你的性命,却令你备受折磨,且双腿无法站立行走。”
宇文昭暗暗惊讶,没想到会有神医找上他。当年刘太医断言,除非“神医”忆锦重新出世,否则再无医者可解赤焰。
赤焰,毒如其名,毒发作时中毒之人的双腿如火烧般,痛得撕心裂肺,且没法站立行走,还常常咳血,饱受折磨。
除了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医师结合自己的描述作出正确的判断之外,没有人能诊出自己的病症。知道自己情况的人都绝不会泄露,况且……
宇文昭看了看不远处仿佛是在自己家、吃着他的糕点吃得正欢的蓝衣姑娘,嘴角抽了抽,这姑娘的侍卫武功高强,怕是也不屑于对他这么一个废物太子动手。
“你要什么?”
霜宁一顿,看了看宇文昭,慢条斯理的吞下嘴里的食物,才缓缓开口:“我要你……”她勾唇一笑,桃花眼刹那间潋滟风光,美不胜收,“成为我的人!”
宇文昭愣住了,她……她是看中了自己的美色?
韩十九没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这年头,女子追人也那么直接热烈啊!甚至,他还夸张的拭了拭眼角,弄得霜宁莫名其妙。
有什么不对吗?
她只是想收宇文昭为下属,这个人笑什么?
连一向面无表情的欧致都有些绷不住,露出一丝看好戏的微笑,双眸里兴味翻腾,闪烁着亘古不变的八卦之光,俨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霜宁眨了眨漂亮的桃花眼,有些不高兴的撅了撅嘴,视线直直射向垂眸不知在想什么的宇文昭,带着点撒娇意味的说:
“你到底愿不愿意?”
宇文昭这个人重情重义,她觉得挺好的,就算不能收入麾下,也可以交个朋友。
靠在床头的宇文昭俊脸“腾”地红到耳朵尖,慌乱避开霜宁的视线,说话都有些结巴:“我、我……”
霜宁静静地等着他的回答,似桃花花瓣的眼眸一眨不眨的盯着他,隐隐有些期盼的光芒,那小眼神儿太过认真炽热,连一向沉稳的宇文昭都有些招架不住,思来想去,他只憋出一句“容我考虑考虑”。
他这人就是谋略厉害,由于母后教导有方,平日里基本没有跟女子有什么牵扯,对上热情似火的霜宁,显然是不够看的。
霜宁蹙眉,需要考虑那么久的吗?
是不愿意又不好意思拒绝吧!
她眼神一暗,也是,谁愿意做她一个小姑娘的属下?
“不愿意就算了。”
霜宁有些失落,第一个想拉拢的人居然一点都不买帐,不过很快她又心情明朗起来,没关系,只要他答应帮自己就好了。
略长的黑色浓密睫毛打下,遮住了半边美眸以及……
宇文昭错愕中带着些失落的神情。
霜宁抬眸,对上宇文昭快速恢复平静的目光,黑眸幽深,令人看不透他的心思。
宇文昭暗暗懊恼,生在帝王家,情绪外露是很忌讳的,因为帝王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今日是怎么了,竟屡次失了分寸。
“我们合作吧!”
“我帮你解毒,还你一副健康身体;你则帮我为外祖一家平冤翻案,揪出当年害死我母亲以及外祖一家的凶手给我处置……”
“并替我振兴慕容家族!”
童年不幸
两百年前。
那是一个炎热的夏日,艳阳高照,午后的阳光洒在干净整洁的地面上,熠熠生辉,像是镀了一层金。
“若秋,我快要热死啦!你快些去冰窖拿些冰来——”
一道娇嫩的少女嗓音响起,叫人的一颗心都要软化了。
她一边说着手不停的给自己扇风,俏脸染上一抹绯红,配上扎成两个团子似的发型,简直不要太可爱。
名唤若秋的侍女应声离去。
软萌少女,也就是小霜宁,没等一会儿就不耐烦了,她实在热得不行,似桃花花瓣的眼眸滴溜溜地转了转,一条妙计浮上心头。
她“哒哒哒”跑出去,将身后一众侍从的惊呼喊叫声抛在脑后,犹如一只脱缰野马。
“小姐、小姐?”
霜宁身子一顿,环视四周,捕捉到两道熟悉的身影,是母亲和紫云!
正想溜去冰窖的霜宁不敢皮了,乖乖站好,那柔顺乖巧的样子和平日里折腾得府里上下不得安宁的小魔蛋大相径庭,都不像她自己了。她正想开口叫母亲,就听紫云颤抖的声音响起,似乎还带着几分哭腔:“小姐,您镇定些!”紫云虽是这么说,自己的身子却止不住的颤抖着。
霜宁发觉事情有些不对劲儿,她心底有种不好的预感,隐隐不安,漂亮的脸蛋露出一丝凝重,快步走向二人。
霜宁的美眸重重一震,映出慕容月布满泪痕的美丽面孔。
慕容月不停颤抖着,泪珠大滴大滴的滑落绝美的脸,没有听清楚侍从紫云在说什么,也完全没有发觉宝贝女儿的到来。
恰好此时车夫赶着马车来到了三人面前,霜宁也从震惊中回过神,脆生生叫了一声:“母亲——”
慕容月准备迈上马车的身子一顿,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霜宁怎么会在这里?
她回头一看,细长美丽的瑞凤眼先是流露出惊讶之色,随即渐渐平静下来,宛如悠然的潺潺溪水,平静的眼眸深处是强压下的害怕担忧。
她尽量控制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面部表情正常,满脸的泪痕与凌乱的发丝却出卖了她此时真正的心绪:“霜宁,你先回去,母亲晚点去找你。”
年幼的霜宁还是第一次见向来端庄优雅的母亲如此失态,哪肯听话?况且,她心底深处隐隐的不安愈加强烈,更不肯就此离开了。
霎时她的脑中思绪万千,美眸动了动,心下有了决定,她一把抱住母亲纤细的手臂,不顾慕容月主仆二人错愕的目光,扶着母亲直接登上了宽敞的马车。
紫云后知后觉地也上了马车,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听见主子用不容抗拒的语气道:“霜宁,回去!”
霜宁吓了一跳,母亲第一次用这样严厉的语气和自己说话——
她漂亮的桃花眼蒙了一层水雾,委屈极了。
看着这对再熟悉不过的桃花眼,慕容月百感交集,当下泪水夺眶而出。
为什么?
为什么这样对我?
她伸手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厉声道:“霜宁!听话!”
她不去看女儿受伤的眼神,比起伤女儿的心,她更怕那一幕成为女儿一生的心理阴影。
所以,她必须狠下心来。
霜宁的心被恐惧包裹着,母亲如此反常,肯定是出了大事。
她比一般的孩子要聪慧许多,母亲越是这样,她越是不安。
她紧紧抱住母亲的手臂,像是幼兽在母亲身边汲取温暖,获取一份安慰:“母亲,母亲你别这样,”霜宁的眼眶蓄满泪水,看得慕容月一阵揪心,“霜宁害怕——”“到底出了什么事?”她的声音变轻,显然十分不安。
“小姐,小姐,我们快去吧,属下……属下怕赶不及……”
紫云哽咽着说,声音渐渐变小,最后一个字轻得没有人能听清。
慕容月绝美的脸上努力维持的冰冷已经不复存在,满是惊惶,看得人一阵心悸,指尖都在发颤。
她不顾形象地大喊:“快!去皇宫正门!”
车夫不明所以,却还是熟练地架起马车,马鞭一扬:“驾!”
奢华的马车疾驰而去,车轮发出一阵阵响动,像是命运留下的最后一丝仁慈的颤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