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后,马车停在宇浔皇宫不远处,却没有再前进一步。
慕容月一边掉泪一边磕磕绊绊地往人群的尽头跑去。华丽的铢钗随着她身子的不停摇晃凌乱不堪,甚至还掉落了几支,很是狼狈。
熙熙攘攘的人群见她来了,纷纷让出一条路,神色各异。有幸灾乐祸的,有无比同情的,也有看好戏的。
“父亲——母亲——
阿兄——”
慕容月哽咽道,声音越来越轻,最后一个字溃不成音。
她艰难的睁着酸涩不已的双眼,望着面前一地的狼藉,刺目惊心的血迹、身首异处的亲人,还是……来晚了吗?
“噗通”一声,这位曾经风头一时无二的慕容大小姐跪在炙热的地面,没有再流泪,只是朝着至亲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一声重过一声。边上的人看得心惊胆战,照这个磕头法儿,是不要命了吧?
顶着渗出鲜红液体的额头,慕容月面无表情,昔日迷死无数公子的极富魅力的眼眸,如今空洞无神,好似失了魂魄。
难过到极点,连落泪都是奢侈的。
霜宁自看见斑斑血迹的那一刻,就要抬起步的脚生生顿住,仿佛被灌了铅。她的美眸瞬间睁大,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一幕,微微泛白的嘴唇轻张,脑海闪过无数念头:
会带自己吃茶下棋、笑眯眯看着自己的祖父——死了。
会给自己搭配漂亮衣裳跟首饰并对自己说“我孙女最好看了”的可爱祖母——死了。
还有对自己极其疼爱的舅舅一家……也都死了。
都……死了。
她怔怔地对着满地的狼藉发呆,好半晌没回过神来。
不知过了多久,霜宁总算是缓过来了。她抬手摸了摸脸,一片湿润。
祖父、祖母……
她闭了闭眼,一边揉着非常难受眼睛,一边寻找着母亲的身影,脚步有些踉跄,浑身上下都透着和母亲如出一辙的狼狈。
母亲她……一定很难过吧。
视线掠过人群,落在端端正正跪在地面的紫色倩影上。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那么悲伤。
霜宁在心底叹息。怎么好端端的,祖父他们会出事呢?
浅黄色的细长叶片飘落在各个地方,其中一片稍微小点儿的,轻轻落于慕容月眼前,极快掠过。慕容月只觉眼前一晃,眨了下酸痛的眼,抬眸,竟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定睛看去,那身影的主人是从皇宫里出来的。这样一来,她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说父亲意图谋反的皇榜、突然要自己带他回慕容家族探望亲人的反常举动、在慕容家族找不到他人……种种迹象表明,他——就是害得慕容家族嫡系惨死的罪魁祸首!
而他,是自己的夫君。
慕容月不傻,但此刻她倒是希望自己傻一点。都说“傻人有傻福”,不过很可惜,她不是。
哈哈,夫君。她的夫君啊!
心脏处传来的疼痛感与鼻间浓浓的血腥味几乎要将她压垮,冷清的面容浮现出痛苦和挣扎之色。
父亲母亲以及兄长,他们做错了什么?
为何要致他们于死地!
还有阳阳……
他还那么小,都还没有成年,只有二十七岁。
落吟大陆是三百岁才算成年。
她鼻头发酸,眼前的视线渐渐变得模糊。
沈溪……
想到沈溪,慕容月的心底浮现出恨意,这个男人真是伪装得太好了,对她体贴入微、关怀备至,以至于她还曾庆幸过能遇到这样好的良人,现在看来,这哪是什么良人,压根儿就是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狼!还是披着羊皮的那种!
滔天的恨意在心底积聚,汇成深海。
泠然的女声响起:“沈溪——”
只见那人身形一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仿佛没有听到她的声音。
恰好此时,霜宁走到了慕容月身边。
她却没有发现女儿的存在。
霜宁抬起懵懂的双眸注视着母亲,正欲开口,却见她笑了一下,眼里却没有笑意,是彼时年幼的霜宁看不懂的复杂。
一较高下
跟宇文昭达成协议,霜宁心情愉悦的走在人来人往的繁荣街道,眉眼都染上了笑意,唇角勾出漂亮的弧度。
第一步大获成功,真是太好了!
看来与人谈判,也不是那么难嘛。
霜宁没有注意到周围人异样的目光,沾沾自喜地想着。
欧致面无表情的俊脸露出一丝无奈的微笑,主子你可长点心吧,那么多不善的目光,你居然一点没察觉,要不是这里是帝都,天子脚下,你就麻烦了好吗?啊不,是我就麻烦了。
欧致暗自腹诽着,嘴角忍不住抽了抽,有这么个心大的主子,他也很无奈好吗?
“抱歉这位公子,我家主子不喜旁人靠近。”
拦下不知第几个试图靠近自家主子的家伙,欧致看了看一边踱着步一边出着神的主子,再次无语。
霜宁却一点儿没发觉,自顾自走着,思忖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主子,”欧致开口提醒,“到了。”
霜宁脚步一顿,抬头,“流云楼”三个铿锵有力的黑色大字映入眼帘,磅礴大气,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
这下,霜宁不敢走神了。
她抬腿跨过门槛,提起的心才缓缓落地。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门槛绊倒的经历,有一次回味就够了。
穿过不长的过道,霜宁的俏脸猛然凝住了。
“……那可恶的女子不顾我的意愿,让侍卫抢走了我的碧朱,”说到这,他哀嚎,“那可是我整整守了二十五天的碧朱啊!”
语毕,他扬起一面宽大的红袖遮住如玉的面容,仿佛悲伤到极致却不愿让他人看见他的悲伤,惺惺作态了好一会,齐烈才在众人的安慰下缓缓开口:“希望诸位能在那女子回来之后替在下讨一个公道。”
“一定一定!公子这般好相貌好脾气的人可不就容易被人欺负吗?我们定会替公子讨回公道的!”
“就是就是,谁还没遇到过几个不讲理之人呢?”
“是呀是呀……”
听着众人义愤填膺的话,霜宁怒火中烧,一张小脸儿气得又红又白。
好脾气?容易被欺负?他?
不讲理?我?
搞反了吧!
霜宁愤愤不平地想着,身后的欧致却是一副拼命忍笑的模样,终于有人治得了这个小魔星了!
霜宁秀丽的眉死死地皱着,真是欺人太甚!
念着当初的确是自己做错了的份上,这一路上她都对齐烈百般忍让,简直都不像她自己了。要是没有发生那件事,她绝对要叫欧致“好好”教教齐烈怎么做一个友好的人,口里积点德!
他那张嘴,真是太损了!
霜宁眼神一凛,听他叨叨了一路还不够,现在居然撮窜别人一起来烦她,她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才惹上这么一个祸害。
霜宁在心底长长地叹息。
齐烈勾唇一笑,目的达到。这样,那个姑娘应该就会把碧朱还他了吧,毕竟姑娘家脸皮都薄,像他娘亲,那么大岁数了还被爹爹的情话撩得面红耳赤、害羞不已,活该她被爹爹吃得死死的。
“不是要讨公道吗?来啊。”
沉浸在高兴中的齐烈被冷不丁冒出来的泠然女声吓了一跳,转头一看是霜宁,才拍着胸脯道:“你、你这人怎么这样,突然出现会吓死人好吧!”他责备的看了眼霜宁,“真是……”
霜宁深深吸了一口气,不停对自己说:生气对身体不好,我不生气。
她见齐烈又要开口,忙道:“不若我们比试一场,若是你输了,碧朱之事就一笔勾销;若是我输了,你可以提一个条件。”
齐烈到底是少年心性,一听到比试,眼睛亮了亮,瞬间就忘了找她碴的事,爽快应允。
无视欧致钦佩的目光,霜宁有些郁闷的开口,心里老大不开心:“你想比什么?”
“医术”二字就要脱口而出,硬生生停在唇边。
齐烈想起一路上面前这位女子医治好的病患和那快而不乱的施针手法,心里有些打鼓,不知自己的医术和她的医术相比,谁更胜一筹呢?
保险起见,他回答霜宁:“比武。”
落吟大陆的人武医不能双习,据说这是落吟大陆的创造者落吟女神定下的规矩,武医双习的人会受到女神的诅咒,一生艰难坎坷,永世不得超生。
全大陆的人都是女神的信徒,因此,无人会忤逆女神的意思。
而男子的力量天生比女子大,齐烈坚信自己不会输。
至于跟眼前这个女子切磋医术……他眸色深了深,还是改日再吧!毕竟碧朱实在是太难得了,对医者来说,更显得弥足珍贵。
霜宁愣了愣,迟疑片刻,忽然灵光一闪,笑了笑,飞快地应道:“好。”
看着眼前这笑容明媚的女子,齐烈怔住,不自然的偏过头,随口问了一句:“在哪比?”
霜宁面色古怪地看他一眼:“流云楼有专门比武的擂台啊。”
流云楼是第一商行“碧水涧”名下的酒楼,乃落吟第一楼,服务水平那真是没得说,一个小小的比武擂台自然不在话下。
齐烈闻言,也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一个怎样愚蠢的问题。他无端地有些紧张,好在霜宁没有再开口,三人沉默的来到流云楼的擂台。
擂台很宽敞,设施什么的也很齐全。到底是碧水涧名下的产业,与一般的酒楼相比,真不是在一个档次的。
二人都没有拿武器。在裁判喊了“开始”后,霜宁只是缓缓将左手抬至胸口下面一点的位置,长长的浅蓝广袖打下,她一脸风轻云淡,好似根本不把对手放在眼里。
齐烈的性子本就直,见她这么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当即就冲了过去,一记拳头就要落下,他却忽然失了所有的力气,直直往地上倒去,所幸被及时出现的暗卫稳稳扶住,不至于让他摔个眼冒金星。
难道……齐烈瞪圆了双眼,破口大骂道:“女人,你居然下软筋散!”
软筋散,还是特别强效的那种。否则一般的软筋散是不会这么快见效的。
霜宁丝毫没有愧疚之心,这混蛋一路上唠叨得她耳朵都要长茧子了,方才还刻意歪曲事实,把她说成那种十恶不赦的女魔头,明明她有给赔偿和愿意赔偿的好吗?不整他一下都对不起自己“魔星”的称号!
真是!
霜宁看着齐烈的惨样,心晴终于又变得明朗了,轻轻一笑,眼睛眯成两道弯弯的月牙,万千风光尽现,美不胜收,眉眼间是压抑不住的得意之色,仿佛在说:看,我赢了!
那小模样煞是可爱,齐烈满腔的怒气都不自觉的消散了,愣愣地望着那道蓝色倩影。
风吹落一片片枯败的叶子,一片片娇嫩的花瓣,又乱了……
谁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