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散关城头上箭矢如蝗,持续向战场倾泄。城下攻城弩依旧有条不紊地进行填装、激发,破魔箭砸在疾风军的防护光罩上发出类似闷雷的声音。此刻,雷火军方面已经不在乎射出去的箭矢能对疾风军造成什么杀伤,只希望能放慢他们的速度,给雷火骑创造成功冲阵的机会和条件。光茧顶着箭雨像是刺猬一样高速向前。时间仿佛凝固了。
五息过后,双方终于要互相冲阵了。冉闵甚至有种错觉,感觉到有战马打响鼻产生的飞沫顺风飘到自己的脸上,而对面陌刀的寒光更是已经映入他的眼底。“震神、离魂!”冉闵大声命令,身后的乌羽将士全都咬牙释放着自己的异能,冉闵紧接着一声暴喝道:“左道:无风起浪、推波助澜!”随即一股无形的精神风暴以冉闵为中心,伴着迅猛的罡风从光茧中呼啸而出,潮水般将雷火军的磨刀阵笼罩其中,随即他们便身不由己地一阵失神,连人带马冲阵速度陡然就慢了下来。
“左道:暮春草长,杂花生树。”冉闵见此情景在马上猛地拔身而起,双手掐诀,向前一推。只见一团浓郁青光喷薄而出,三百雷火军前方眨眼间生长出一团团茂盛的绿色植物。如果此时从高处俯视,就可以看到它们枝叶下抽出的藤蔓就像是一窝发了情、急待交配的青蛇一般,疯狂地向四周游走、缠结。精神恍惚的雷火军甚至来不及思考便一头撞了进去,然后如同冷水遇到沸油一般被藤蔓束缚住,随即被裹挟着冲上半空。青蛇不断绞缠,有不少雷火军士便被生生勒死,随即像果子一般被藤蔓定在那里。还有一些侥幸没死的军士,没等他们回过神来,就被自己后方射来的箭矢,永久性剥夺了思考的能力。
守关一方突然间陷入死一般的静寂。箭雨一下子停了,此刻没有人再操弓控弦,张子房也同样无声,像被捏住脖子的鸭子一般面无血色。他一直都以为自己才是会取得最终胜利的那个人,他认为他已经将疾风的实力高估了,一百精骑对三百重骑,外加二十具攻城弩车、三百弓箭手,他已经胜券在握。此前无论怎么推演,他都想不到他会失败,他也想不到自己排兵布阵在冉闵的乌羽亲卫面前会如此不堪一击,或者说在冉闵面前如此不堪一击。
冉闵抓住这短暂的机会,于空中低吼一声,随即右手握拳,由上而下贯入左手掌心。“湮灭!”话音一落,空气中便有一丝波动出现在其双手之间,随即有了风,焚风突至。风乍起,吹皱的不止是一江春水,吹散的更是三百雷火军士的生机。刚刚还在野蛮生长的藤蔓,此刻已经在焚风中化做灰烬,挟带着它们的“果实”一同消散在天地之间。冉闵身形下坠,坐回到马背上,带领身后的乌羽众人趁着守城一方震惊失神的功夫,继续极速挺进。十息之后,他们成功抵达大散关的城门前。到了这个时候,张子房中军本阵已经彻底曝露在乌羽营眼前,攻城弩已经危胁不到疾风众将士。乌羽众人眼中所见只是主帅创奇迹的背影,却没有人看到他苍白的脸、流血的嘴角和被汗水浸透的皮甲。
张子房瞪大双眼,死死地盯着这个再一次清晰出现在自己视野中的中年男子,失神喃喃道:“竟能以一人之力硬抗三百重骑,这位侯爷隐藏得够深的!”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高声叫道:“你是天人!冉侯爷你是天人!”冉闵的喉结用力地动了两下,没有回话。随即驭马避开张子房,带领众人继续前进。张子房望着他的背影,再次失神道:“他是天人,他居然真是天人……”
冉闵带领众人快速越过城门前的障碍,随即让出箭头位置。他身后的黑子心领神会,马上补上空位,其余人同样动作,依次错位,将冉闵让在阵中。只见黑子暴喝一声,肌肉贲起,用力掷出刚才顺手抄来的一柄陌刀。只见大刀去势如虹,狠狠地劈在城门上,刀头入木一尺有余,刀柄犹自颤动不已。“爆!”一声巨响过后,城门被炸得四分五裂,通道显示在疾风众人面前。众人迅速变换阵形,鱼贯而入。黑子一马当先,弩箭连发,门后守城步兵便应声而倒。此时乌羽两翼亦是刀弩齐动,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整个队伍争分夺秒,迅速穿城而过,直奔瓜洲渡渡口而去。而此时张子房才如梦初醒,咬牙切齿地大吼:“追上去,在江边拖住他们,死战!”守城残兵无可奈何,只得拖着两条腿远远地缀在疾风后面。
......
平日里瓜洲渡所辖水域号称“春风十里”,无论冬夏,每到夜晚,江面上总是泊满各色花船供官、商消遣娱乐。白日里,近岸江水总是会浮满各种优伶、红倌人洗漱后废弃的胭脂、水粉,所谓涨腻三尺也是毫不夸张。然而近期大魏南北双方间战火不断,今夜大散关前又有战事突发,所以宽阔的江面上并没有出现往日常见的饮乐场景。众多船只都静静地泊靠在码头或者岸边。疾风众人急需渡江,但人马众多,不可能一次全部登船。一番筛选过后,众人选定了三艘上下三层的官家花船,长均在五丈开外,宽、高三丈有馀,远看如小楼一般。众人齐动手,迅速将船内用不到的桌椅板凳、锅碗瓢盆全部扔进江中,以便给人马腾出更多空间。
待到人马开始陆续登船时,过度释放天赋之力的后遗症开始显现。很多人上船后四肢酸软,倒地不起,还有人呕吐不止。一时间,人仰马翻,满船狼藉。黑子也几次动用了天赋之力,相比之下虽没那么狼狈,此时却也是满脸倦容,不愿动弹。众人彼此帮扶,登船不止。
就在此时,外围负责警戒的亲卫大吼预警:“追兵到!”正在忙碌的众人不约而同望向冉闵。冉闵轻呼一口气,扬声道:“加快速度,别停下!随时准备开船!尚有战力的兄弟,上马跟我来!”又道:“黑子,保护好那孩子!”言罢翻身上马,急驰而去,身后有三四十骑衔尾而出。此时卯时已过,天光放亮,只是众人心头的浮起的阴霾却不是初升的红日能够扫除的。
盏茶的功夫,这三四十人一字排开,勒马驻足。他们不得不停,官道对面是一千装备精良的雷火铁骑。这些铁骑全员黑衣黑甲黑氅黑马,全身重甲表面均呈磨砂状,太阳底下也不见丝毫反光。其面部覆以狰狞青铜面具,令人望之胆寒。除去战马两侧的投枪和标志性陌刀,这支精锐之师竟然再没有其他武器。不是他们不会用或是无法携带,而是他们本身就已经是人世间最强大的武器之一。他们有资格自负,因为他们是雷火军中的精锐,楚王的直属亲卫——神策卫。
见到冉闵等人停下,神策卫战阵正中缓缓让出一骑,同样的黑衣黑氅黑马,穿的却是皮甲。这人来到阵前,轻轻揭下面罩,先是轻叹了一口气,然后低沉开口道:“老四,你我多年不见,没想到再相见却是要手足相残,刀兵相向!”冉闵看着来人摘下面具,神情平静;等到听完来人的那番话,却不由眼神微黯。他缓了一下,然后道:“我也没想到咱们再见面却是在这沙场这上,现在我该怎么称呼你呢?大哥还是楚王?”
来人当然就是姜延信,曾经的大魏楚王。姜延信看着眼前这个他一直没有真正看透过的四弟,同样沉默了一会,再次开口说道:“在你面前,我始终都是当年那个姜延信,你愿意怎么称呼我是你的事,我始终把你当做我兄弟!”冉闵沉默,半晌无言。姜延信见状,再次叹了一口气,说道:“咱们相识二十多年,当年除了打架和打仗好象很少有平静聊天的时候。今日你我重逢,而此时此地却也不适合闲话家常。有道是无情最是帝王家,”姜延信顿了一下,继续道:“我的来意你清楚吧。”
冉闵依旧不语,直视楚王姜延信,又过了一会才深沉开口道:“你和延平的恩怨,我真不想再过问了。我千里奔波到底为了什么,你也清楚。如今绛雪已经不在了,这天下间也没什么值得我再留恋的了。这个孩子是她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我要保他周全。”他说话的声调并不高,但是语气却坚定不移。
姜延信深深看了冉闵一眼,说道:“作为兄弟,我相信你没有君临天下的野心。但是我不想看到将来有人在这个小娃娃身上做文章。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老四,我不想与你动手,但是你也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言罢,只见他双足轻轻一点,整个人便腾空而起,并在空中悬停于马鞍之上一丈左右,片刻后方才徐徐回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