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八叔的指点下,江流儿每天都过得很充实,现在他原有的练功、练字的作息安排上又加上了子午时分的打坐。用八叔的话说这两个时段一是阴极而阳生,一是阳极而阴生,正是阴阳交融、天地交泰的时候,所谓“天地交而万物通也,上下交而其志同也。内阳而外阴,内健而外顺。”八叔说在这两个时段里,天地四方灵气最是充足,炼气最好不过。所以在开始学习打坐炼气后,江流儿忙得像个旋转的陀螺一般,终日不得偷闲,而这在他看来却是得偿所愿,再累也是甘之如饴。
世间四季循环往复,山中日月昼夜轮转。时光荏苒红颜老,似水流年弹指间。江流儿这一忙起来,时光更是过得飞快。算算时间,江流儿在八叔这个膳堂后院里已经呆了有将近三年的时间了。许是八叔厨艺高超的缘故,比起刚来的时候,江流儿不光是个头长高了一大截,身材也着实壮实了不少,兼之常年练武、炼气的原因,他整个人看上去颇有英武出尘之感。只不过一站到八叔面前,看着八叔高大的身形,江流儿依旧会秒怂。
……
每天晚上练字后泡澡,已经成为了江流儿雷打不动的习惯。刚开始,是因为每天练功,身上又脏又臭,泡澡纯是为了保持个人卫生。到后来,不管自己再怎么练也不怎么出汗了,洗澡就单纯是为了放松了。江流儿尤为喜爱泡冷水澡时,从肌肤传来的那种直冲脑海的清凉感。
“江小子,你来了有多久了?”八叔泡在大木桶里,一边喝着酒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江流儿聊天。自从发现江流儿喜欢泡冷水澡,他便也跟着一起改了习惯,反正水温高低对他来讲都没什么关系。
江流儿此时正在木桶中打坐,用八叔的话来讲,修行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而是注意时时刻刻地积累,聚沙成塔、集腋成裘。听到八叔跟自己聊天,他睁开双眼,精神微微放松下来,随即开口道:“再过三个月,就要满三年了。当年霜姨说让我做三年杂役,我还以为要很难熬呢!没想到能有幸得到八叔的关照,整日好吃好喝还不用干什么活儿,说实话我现在都有点不想离开您了!”
八叔由得他在一旁溜须拍马,待他说完,斜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打趣道:“你说的可是真心话?那我明天就跟外事院说你想跟我学厨,让赶紧他们把相关手续都办齐全了!”
江流儿顿时憋得脸通红,吭哧了半天,才弱弱地说:“能跟八叔学艺,也是我的福分。只是我已经答应了霜姨在前,男子汉不能言而无信!”
八叔瞪眼道:“这个你放心,我去跟她说,保准她同意你跟我学厨!你八叔在这正一宗混了这么些年,这点面子我还是有的。”
江流儿见状,叫苦不已,哀嚎道:“八叔,您老就饶了小子吧,我错了还不行吗?”
八叔没搭理他,双眼一闭,往木桶内壁上一靠,轻声道:“我劝你小子一句,如果你真的想要成为正一宗的正式弟子,并期盼着将来自己真能有点成就的话,你那点小心思最好都收起来。阿谀奉承、见风使舵那一套最终都只会让你自己的心念不通达,那样的话你的修行路就注定不会长。赤子之心、明心见性乃至最终的天人合一才是你真正该选择的康庄大道。”八叔说完,便不再多话。
江流儿听完,脸上青一阵紫一阵,木然地动了动嘴唇,却又无言以对,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夜风微凉,洗澡水微凉,而江流儿此时的心头亦是微凉。
……
八叔那夜的一番敲打,让江流儿印象最深的就是赤子之心,明心见性这八个字。事后他也同来膳堂送货的海龙偷偷聊过这件事,海龙对此颇有些不以为意。按海龙的话讲,正一宗这座林子大了,什么鸟都会有。八叔许是有些本事,但肯定不会像江流儿猜测的那样是个绝世高人,毕竟没有哪个高人是愿意被人呼来唤去的。江流儿心中隐隐觉得海龙哪里说得不对,但也没有和他争辩什么。
时间流逝,如握沙在手。霜姨与江流儿订下的三年之约越来越近,而江流儿也不再单纯在膳堂后院练功。八叔不再要求他每天做什么,江流儿每天习惯性按部就班地做完成功课后,便有闲暇往膳堂外跑了。最近他去外事院的次数比之前两年加在一起还要多,一方面是他实在不知道该去哪,总不能提前跑回缥缈峰去见霜姨,更不可能跑到当日那对双胞胎老祖宗的洞府去寻找黑叔;另一方面,他还是想看看能不能再从海龙那里再套点什么心法过来。
这外事堂回得多了,见的人自然也就多了,与刘主事碰面的机会自然也跟着多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江流儿觉得现在的刘主事与当年第一次见时给自己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如果说当年的刘主事在他看来像是一个愤世嫉俗、一心为公的书呆子,那现在的刘主事就像是一条欲择人而噬的毒蛇一般。尤其是当他每次貌似不经意间,目光瞥向自己的时候,自己都有一种如坠冰窑,快要窒息的感觉。现在的他在修行一途也不再是白丁一个,他知道刘主事与霜姨一样都是金丹境界的高手,绝不像他外表表现出来的那么软弱可欺。
江流儿也曾经旁敲侧击地问过海龙,海龙与刘主事接触颇多,但却没有丝毫与他类似的感觉。最后,他也只能将之归结于修行有成的上位者偶然间的霸气侧漏。江流儿心里清楚,这只是自欺欺人罢了。毕竟像霜姨那样的高手想要对自己不利,顶多也就是动动手指头的事情,以自己当前的修为根本就无法捕捉到他们的气机。想通这一关节,江流儿心中稍定。但是几次面对刘主事时自己心中的悸动也不是假的,这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
外事院中,灯火通明。刘主事依旧如往常一般,置身案前,笔耕不缀。海龙与刘主事隔案相对,微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看个没完。
“你最近和江流儿走的挺近啊!”刘主事笔下不停,头都没有抬一下,口中却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一般。
海龙又不是傻子,当下赶紧接话,小心回复道:“师叔明鉴,那江小子现在虽然还住在膳堂后院,却似乎不再受膳堂所束。近一个月来他经常来往于外事院,期间的确与弟子见过几面,缠着弟子再传他些炼气心法,但是弟子绝没对他说过什么不该说的机密要闻。”
“咱们外事院又不是什么要紧的地方,何时有过什么要闻?你们俩个不过是半大孩子罢了,又哪里有资格接触什么机密?”刘主事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况,索性停笔不写了,用笔尖虚点着海龙,笑着说道。
海龙面上微现窘色,讪笑了一下,不敢再说些什么,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神态间颇显恭敬。
刘主事见状,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又随意接着道:“他可曾与你说过这几年的经历?”
海龙先是静静地回想了一下,才开口道:“回师叔的话,我听江小子说起过,他这三年一直是跟着膳堂的大师傅在后院打杂的,不是劈柴就是切菜,倒是没什么特别的经历。”
“如此说来倒是有趣了!上次他来之时,我曾仔细打量过他一次。虽然表面看起来与你们无甚分别,但是他气息悠长、周身气机紧锁,神光内敛,不见一丝精气外泄。这可不是劈三年柴、切三年菜所能达到的。”刘师叔目光越过海龙,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道。
海龙闻言倒是一愣,组织了一下语言,方又小心说道:“师叔目光如炬,我辈不及。只是弟子还有一些疑惑,待弟子整理出一点头绪,想请师叔再指点一二。”
刘言事在海龙发愣的功夫,眉头再一次皱起,似是有些不耐烦。此时听他这么说,顿时不悦道:“修行之人,如此畏首畏尾,如何能够成就大道?在我面前不需要这般做作,这几年我也算是仔细观察过你,资质一般、悟性一般……”说到这里,刘主事故意一顿,海龙听着刘主事这般评价自己,头低得越发低了,脸色紫中发黑,如同猪肝一般颜色。他额前的碎发垂散下来,如同帘子一般隔断了自己与刘师叔的视线联系。
刘主事似是颇为厌恶眼前正发生的一幕,但他挑了挑眉毛,强忍着心中的烦躁,清了清嗓子,语气轻柔地说道:“不过你还是有一可取之处的,那就是踏实听话。这几年我交代给你的事情,你办的都还不错。眼下马上就到了本宗五年一度的招收弟子的大考了,想来这也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吧?我今天就跟你透个底,只要你能通过大考,那么将来你或许有机会拜入我刘氏一脉,至于机会那就得看你日后的表现了!”
海龙本来一直在低着头,听到刘主事提到了五年一度的大考,他的双手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待听得刘主事承诺他可以拜入刘氏一脉时,猛地抬起头,似是不敢相信般直直地盯着刘主事,眼神流露出地惊喜、意外、难以置信等等情绪不一而足。刘主事似乎对他这种反应很是满意,左手摸了摸下巴,继续说到:“本宗大考,虽说大部分名额都会被宗内世家子弟分走,但是还有相当数量是在你们这些杂役弟子以及山外俗世中选出来的。我看那江流儿应该是得了什么机缘,这次很有可能会成为你的对手!”
海龙听到这里,眼神中战意十足,他对着刘主事一字一顿地说到:“无论是谁,都别想成为我通过大考地绊脚石!师叔放心,弟子自有分寸!”刘主事微微颔首,正要说些什么却是脸色一变,遥遥看向缥缈峰方向!
……
膳堂后院中,江流儿正在伏案练字,八叔正在院中大树下半眯着眼睛喝酒、纳凉,摇椅有节奏地一跷一跷,摇个不停。此时一丝夜风袭来,八叔双脚触地,定住摇椅,眼帘一挑便看向缥缈峰方向,皱了皱眉,轻声道:“这是谁呀?感觉似曾相识啊,想不起来了,不过有点意思啊!”
八叔想了想,扬声对着屋里喊道:“江小子,你可知道这缥缈峰上现在还有谁吗?”
“吱呀”一声,木门打开,江流儿缓步而出,来到八叔身边认真说到:“三年前我跟那对双胞胎一起被罚下山,黑叔也跟霜姨的师叔走了,这么算起来山上我知道的就剩下霜姨和一直在后山疗伤的冉叔了。不过八叔你问这个干嘛?”
八叔眼睛一眯,答非所问道:“冉叔?冉闵?这事有点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