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杨剡小声呼喊。
凝耳细听,并无回应。
杨剡料知不妙,赶忙猛拉麻绳,向前游动,又去一丈,依然没有摸到杜灵芝哪怕半块衣角。
不能再喊,再喊就被石拱上的平原兵听见了。杨剡担忧杜灵芝已被河水冲走,赶忙抽刀斩断麻绳,将系在城里那半麻绳的绳头系在腰间,又潜入水中,随水而下。
“杨剡!你怎这般大意?大小姐娇贵之躯,连雨点都不曾沾过,哪里熬得过千年的雪水?她若有个三长两端,如何向大哥交代?如何向大宗主交代?”
暗流翻涌,杨剡随着水流起伏,身下似有几双力大无比的手掌推动着自己翻动,他抓紧腰间的麻绳,一心只想立刻寻到杜灵芝踪迹。
“水流这么急,我都支撑不住,就凭大小姐那点气力,如何与水力抗衡?撞在石堤上要死,浮不出水面要死,被平原兵发现也要死,再不寻到她,我可闯下大祸了!”杨剡情急之下,竟不顾身上的酸软,竭力喊到:
“大小姐!”
这时,腰间麻绳忽然一紧,又有一股强劲水流从他脚下一推,顷刻之间,竟把他推出水面来。
城头一面,火光冲天,平原兵正在火光中呼号砍杀爬上城头的山兵,火舌阵阵呼啸,万千刀剑相迎。
杨剡知是已入城中,寻人要紧,他也无心留意城上的战事。睁圆双眼,回头去看石拱之侧的堤岸:“大小姐!大小姐!你可千万上岸了!”
借着月色和战火的微光,杨剡依稀看见,两名蓝铠正合力拉着麻绳的另一头,驿兵老大还在近侧哆嗦,杜小潇向前探望,半个身子都已贴到了水面。
哪有杜灵芝踪影?
“杨将军!大小姐被冲下去了!快去救她!”杜小潇把声音压得极低,低到刚好够杨剡听到。
“确被冲走了!”杨剡已可确信。
随后,两名蓝铠齐力放开麻绳,杨剡也已感觉到自己正顺水而下。
太慢了!
千钧一发之间,哪容自己犹豫?杨剡索性再斩麻绳,任由水流将自己漩入水下。
岸上一名蓝铠担心杨剡有失,赶忙手执绳端,跃入水中相救。
杨剡不精水性,却可凭一身气力,潜到河底。
金鼎城民历代经营,河底已由整齐石块堆砌,又因水流极快,并无淤泥沉积。杨剡手足并用,艰难借力石缝,勉强爬过一段,并未寻到杜灵芝踪影。
胸口气短,身上酸软,杨剡浮出水面换了几回气,再又潜入水中。
“此处水急,河底也还平整,大小姐不通水性,落水之后,只会任由水流卷走,不至陷在水急之处。我且随水而下,到了水流平缓处,定能寻得她!”杨剡摸索间,猛然开悟,赶忙放开手脚,浮出水面,顺水飘下。
顺水飘了半里,水流终于平缓。水面已宽,河边依稀可见城民取水洗衣的石梯和石台。
石台之侧,隐隐一团暗红衣物,在战火余光中,分外醒目。
“大小姐!”杨剡心头暗喜,险些叫出声来。
“剡叔叔!才来救我,都快冻死了!”杜灵芝却先看见了杨剡。
“祖宗!你可死不得!快!随我游回去与小潇他们汇合!”杨剡游到杜灵芝身边,伸出手臂,要把她接到肩头。
“剡叔叔!你真糊涂!我们身穿红布衣,现在已是金鼎城山民,顺着石梯,即可爬上岸去,哪里还用费力游到石拱口?”杜灵芝提点到。
“万万不可!”凭借自己常年领兵练就的警惕,杨剡赶忙劝阻道:“两军对战,谁也不会疏于防范。我若是平原兵,半夜看见两个从河里爬上的山民,怎不生出疑心?现时我们不熟平原兵在城中的防务,还需处处小心,不可冒险!”
说话间,杨剡跃出水面,爬上石梯,果在河岸不远处看见几队来回巡逻的平原兵。
两人再次下了水。
这时,蓝铠也已顺水而来。石拱口至此半里,麻绳之长,不及到达此处,杨剡并蓝铠前后扶着杜灵芝两臂,借助河边石堤之力,逆水上行。
杨剡虽有勇力,毕竟不精水性,下午在城下苦战,方才又在水底摸索,已耗去八分气力,此时逆水而上,又因水寒,手脚更乏。护卫杜灵芝事大,杨剡不吭一声,只是卯足劲儿,艰难向上挪动。
终于,三人摸到蓝铠栓在石尖的绳头,借助麻绳之力,很快游到了石拱口的堤台下。
杜小潇悲喜交加,伸出双手,只要来拉杜灵芝。
杜小潇在岸上拉,蓝铠在水下推,杨剡眼看着杜灵芝爬上了石台。或因水流之声的掩盖,岸上之人说着的欢喜的话儿,杨剡却一字也未听清。
他大口喘着气,待他再次觉得手脚恢复了气力,方才拉紧了绳索,向堤台上爬去。
石堤不高,爬上去也还容易,杨剡方才站稳了脚跟,腿间却又不可自持地一软,杨剡想要借绳力稳住上身,整个人却像石柱般侧倒。
在杜灵芝、杜小潇等人看来,杨剡就像被是风儿吹倒,他悠然倒下,头部重重砸在堤台边缘。
群山之人,谁不知杨剡勇力,谁能料知他竟会在一池寒水里耗尽了气力?岸上之人,正沉浸在杜灵芝平安无事的喜悦中时,那个被他们信任和依赖的勇士,却缓缓松开了手中的麻绳,应声跌进了金鼎河!
一切只在顷刻,快到没有人来得及伸出援手。
“砰”的一声,只如石柱落水激起的巨响,惊动了岸前巡逻的平原兵。在杜灵芝等人惊愕之中,早有乱箭射向了河心的红布衣。
平原兵没有察觉站在堤台阴影里的杜灵芝等人,他们以为又是一个要顺着河道逃出金鼎城的山民,射完箭,料定水下之人已死,便自退了。
城南水道口路程较远,杨轫一队七人走近时,城头杀戮声已渐渐弱了。刚到城南水道口,便嗅到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息,近水一看,才知是城里被杀害的金鼎山山民的弃尸正顺水而下。
群情愤慨。
不再多话,一名蓝铠腰系麻绳下了水,很快,水下的麻绳被拉动……
十三随后。
杨轫担心十三回投平原兵,紧随其后,若有异动,随时杀他。
暗流汹涌,寒水彻骨,虽有水流阻挡,杨轫等人却可借麻绳之力,缓慢逆水而上。
石拱之上,隐约听见城墙墙体内平原兵的说话声,杨轫机警警戒,小心游动,未被平原兵察觉。一切顺利,很快,七人登上水岸,进到金鼎城内。
一具仰面朝上的浮尸缓缓从上游靠近,山民红布衣,身中数十箭。
“将军快看!又有一名被平原兵杀害的山民!这个不是砍死的,是射死的!”一名驿兵指着浮尸,对杨轫说到。
河面返照着暗弱的月光,杨轫微微扭头,不忍细看:“金鼎城城破时,平原兵一个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