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鼎之脉北起南落,横绝天地,猿愁不渡,鸟飞不过。金鼎之东,沃野千里;金鼎之西,却多深涧险关。猛窑关,便是东进金鼎山第一险关。
大苗河与金鼎山之间的驿道叫做归宗驿道,望泽山与金鼎山之间的驿道叫做西宁驿道,两条驿道一南一北,穿越山地密林,在猛窑关前汇合,合称金鼎驿道。过关向北,绕过金鼎山山间涧谷,二百里路,可至金鼎湖饮马。
要到金鼎湖饮马,先问过不过得这二百里涧谷,涧谷之狭,粒米可塞;过不过得二百里涧谷,先问这猛窑关守将,猛窑之险,一夫当关,万军莫开。
向东行过归宗、西宁驿道大半,遥可望见金鼎主峰通天岭,再东归,驿道循山势逐级而高,行马赶路,问店投宿,都觉身在通天岭雪峰之下。到了猛窑关前,雄山拔地而起,禽鸣云间,兽啸山林,关门一闭,皆不得过。
古传金鼎山山间虽有涧谷,山东山西却不相通,往来极为不便,一切只因猛窑关所在山岭——猛窑岭山口未开。猛窑岭之腹,原有一岩洞,洞内寂黑,常伴戾哭。鸟兽若近,即刻吞没,林木若生,吐风摧灭,百里之内,不走鸟兽,不生林木。山间野人,无敢靠近,岩口百里,竟为荒野。后有猛士,沐黑油,执火把,无畏而入,以肉身做引,点燃岩口。大火连烧千年,山岭岩石化为灰烬风飞,得一谷道,连通涧谷与荒野,关口始开。
金鼎立城,驿道开辟,山民在谷道口建立雄关,名唤猛窑关。传至今世,群山繁荣,谷口代代兴建,已成关城。城内酒肆、客栈、肉铺、戏馆一应俱全,出关入关之客,行商贩货之徒,皆在城中歇马。
猛窑关,雄踞山口,固若金汤,极难攻破,原是金鼎山民安居乐业的天赐屏障。可是,纵是险关如此,却依然被平原兵攻破两次。
第一次是在两千五百年前,这是古今山民都不愿提起的耻辱记忆,就连朝宗山和金鼎山的史册也未详细记载。那次大战遗留下来的,只有废墟间被鲜血浸红的基石,血石被后世的山民雕琢成城门的石柱,左柱上刻有“血石”二字,右柱上刻有“警世”二字。
第二次,便在今秋。
平原兵入侵,望泽山告急,大宗主匆忙调集近山兵马,领军出征,亲自主持望泽山军务。杜宏、胡开闲引兵拒守入云山,若凭入云山之险,原本稳固无事,奈何杜宏误中平原兵诱敌之计,致使入云山陷落。群山西山门户一开,望泽、金马一线皆不可守,平原兵来势汹汹,山民慌惧。为保朝宗山安危,大宗主领大军退守龙宁河、燕子沟、火烧岭一线。平原大军随后而至,一面佯攻龙宁河,一面重兵南袭,先取大苗城,再指猛窑关。
金鼎山红铠大军远在龙宁河,猛窑虽固,怎敌潮水蚁蝗一般的平原兵?
再后,平原兵攻下金鼎城,盘踞城中,再不图进。龙宁河、天街山、南乌山未报平原大军袭扰,平原兵之意,原在金鼎山!
战事日久,局势渐明,各山大军也已调度到位。
大宗主调整计策,命大公子杜岩领龙宁河大军从龙宁河反攻平原兵,命天街山山主李丰领天街山新月军从天街山反攻平原兵,命南乌山山主黎恺领南乌山青龙军从南乌山反攻平原兵,三处兵马,分别于西北、东北、东南向望泽山、大苗河、金鼎山收拢,严防平原兵流窜。
又命从海疆返回的东山守护使杨箭羽直领东宁山、望鱼山大军攻取金鼎湖,命大将军狄戡领朝宗山、金鼎山、望泽山之兵围困猛窑关,两处兵马,猛攻二百里涧谷狭道的东西谷口。
各处交兵,攻入群山腹地的平原兵,已被群山大军分割成金鼎城、二百里涧谷狭道和猛窑关外的三截,彼此不能呼应。
平原兵分守金鼎湖、猛窑关的兵少,内无粮草支撑,外无援兵策应,金鼎湖、猛窑关很快告破,重归群山。黎恺大军、李丰大军逐层收缩,渐渐占据大苗河、金鼎山外围主要险隘。只有龙宁河一处,两军尤在僵持,往来对战,各有胜负。
胜势渐显,大宗主移师小苗河大营,又令望鱼山山主江正据守猛窑关,防御关外之敌反扑;令东宁山山主袁纲领兵据守金鼎山之南的蛇山镇,令天街山山主李丰领兵据守金鼎山之北的瓶口镇,一南一北,断绝平原兵从山脊或从小苗河大营突围的去路。
大将军狄戡领着一队亲兵,于昨日早间从小苗河大营启程,要到瓶口镇、猛窑关、蛇山镇三处巡检军务。这是大宗主下达的军令,大军决战在即,各处不得松懈,山主若有他意,大将军可代宗主将其就地斩杀。
“老狐狸用心,实难揣测,如此关头,为何将我调离小苗河大营?让我去试探山主,究竟又是何意?江老爷子、袁纲、李丰,绝非借祸生乱之辈,为何许我斩杀之权?三人若无他意,我又斩谁?老狐狸用心若不在三人,必在我也!今秋战事起后,老狐狸只管调度,我只管攻城,相安无事。我与林越康吃酒谋事在前,老狐狸下令在后,林越康不可能在老狐狸下令巡检军务前告密,老狐狸不知我夺取金鼎山之心,为何以此令防我?”大将军狄戡自与其弟狄安在铁索桥相别,思虑便与马蹄声一般急迫:
“我有军功,老狐狸又屡屡负我,我得南乌山,他自无颜阻拦,我不敬他,他自知道原委。太常、太荆二山屡有反复,随时生乱,平原兵年年入侵,江正、杨烈、苗杰之辈或老或死,杨箭羽柔而不刚,胡开闲刚而不柔,谷有成已死,林越康糊涂,放眼群山,还有谁能助他扫除危难?既然只有我狄戡一人,他便知我要取金鼎山,也还需依仗我为他守城破敌。如此形势,那老狐狸如何奈何得了我?
老狐狸善察人心,心思极深。要我外出巡检军务,真是我得了金鼎山,与他抗衡?若真与他平分群山,倒也解我恶气。只是群山之人,都认他姓杜的,改认我狄戡,还需岁月,我便得了,临死之前,怕也看不到这一天。这一点,他与我心知肚明,老狐狸不当有此顾忌。那他仍让我巡检军务,试探山主之意,只能是在提点警示我了!
让我勿取金鼎山,勿生乱心?否则就像斩杀山主一样杀了我?也对!如今胜局已定,大战之后,平原兵必定元气大伤,他为何还要将金鼎山拱手让与我?胡开闲大难不死,返回大营,杨箭羽略堪一战,他当然可以放心把我调出小苗河大营!我不在时,只要胡开闲、杨箭羽攻下了金鼎山,我便再无将金鼎山收入囊中的机会!我狄戡权势也将一落千丈!”
想到此处,狄戡惊出了一身冷汗:“幸好我已安排除掉胡开闲!”
“蛇山镇、瓶口镇、猛窑关三处往返,必需五日,五日,已足够胡开闲、杨箭羽攻下金鼎城!此时我若贸然回营,便是抗令,更给老狐狸治罪的把柄……”
马队飞奔,蹄声凌乱,更添狄戡愁绪,这个久经沙场的悍将,很快想出了应对之策:“三日!三日勿要完成军务巡检,返回小苗河大营!”
副将递上令笺,狄戡飞速写下急令,三只信鸟,一东、一南、一北飞向小苗河大营、蛇山镇、瓶口镇。
眼看信鸟飞远,狄戡阴鸷笑道:“放我出来,就不怕我趁此良机,收拢三人之心吗?”
离猛窑关五十里,狄戡于涧谷收到飞书来报:“杨箭羽尽起小苗河之兵,大举进攻金鼎城,大有决战之势!”
狄戡更加得意:“果然不出我所料!杨箭羽宽厚绵柔,平原兵刚强狠毒,以柔击刚,必无所成!”
天色将晚,将至关城,又得飞书:“杨箭羽以黑油烧城,平原兵死伤惨重,正有破城之势,平原兵将金鼎城民赶上城墙,以迎黑油。杨箭羽踌躇不前,只以攻城梯爬城,两军僵持,还在苦战,不见后退之势!”
“天助我也!”狄戡轻狂一语,回头仰望金鼎城方向,山若两翼,奋然若起,襟带天星。狄戡挥鞭指天,豪情誓道:
“苍天在上,涧谷为证,狄戡若出险谷,必使南国之民,独敬狄家一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