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湾孤舰,江风习习,飞鱼弩高展弩臂,悬剑旗轻抚无声。
“胡将军疯病已除,养好刀箭创伤,再无大碍!”
果然只等了一刻功夫,士乙便领了一众医官走出甲板来。甲板上火烛俱灭,看不清士乙脸面,但只凭他话语里的轻快,便能让人想起他得意自满的笑容。
“好了?这么快?”林越康听见士乙的说话声,早拉着杜小潇挤进了医官堆里。
杜灵芝、杨箭羽、苗霖、叶朵随后拥来。
“士大人!我说有个人鬼鬼祟祟立在舱门外,原来是你!怎的?医官营呆不住,非得摸到船上来?老胳膊老腿儿,船上又黑灯瞎火的,栽到河里,没人救得!”早在出舱时,林越康便看见了立在舱门外的士乙,只因不愿掺和杜灵芝与士乙的纠葛,全当不曾看见他,忙忙拉开了杜小潇。此时又见士乙大方走出来喊话,赶忙拿话补救。
没人当回事。
“苗公子!有劳速速将船摇回大营,营里伤兵多,还需看管,久留不得!胡将军就在舱内,你们随意探望,明日一早,送回医官营便好!”说话间,士乙早已侧过身,让出了进舱的路。
杜灵芝等人略微执礼,也不多话,便一齐往船舱走。
舱内灯光柔和,胡开闲神态安定,睡得正香!
浓眉阔耳间,一颗红痣历历醒目;双目轻闭,峻脸挺鼻自带几分雄威;胸口起伏,更显身型的健硕;铁橡一般的手臂终于放松下来,舒舒展展摆在床板上。
杜灵芝坐到床前,扶起胡开闲大手,默默凝视着胡开闲,思绪不由蔓延开来:“开闲哥,你要不是这般固执,你也不必遭遇这么多的苦难啊!兵法之事,二叔一窍不通,为何愚忠于他?群山可以没有二叔,不能没有你啊!
你对我的心意,我都知道,谁不喜欢你这般威武的男子呢?偏偏那么奇怪,在你身上,我却找不到喜爱的感觉。你可知道,正是你的喜欢,让我有意在疏远了你,也正是我有意的疏远,让我心生愧疚,你这般堂堂正正、威风八面、庇护群山的男子,怎该遇到我的无礼疏远?
爱慕你的女子何其多?远的不说,只是露姐一人,便足以彰显你的伟仪,美满你的家室,我一个眼里只有兵法刀枪的女人,怎值你托付所有的心意?
开闲哥,我也糊涂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当我看到你大难不死回到帅营时,我的心里会如此的欢喜。这种欢喜,我从未有过;再看到你伤重,我却还有从未有过的心疼。有成哥从南国回来,中毒已深,容颜尽毁,我没有这般心疼,要是箭羽哥、林越康、小潇也变成了你这样,我也会这样心疼吗?不知道,谁知道呢?为了群山,谁都可以死,只要死于大义,我可能都会为他们感到欣慰,而不是心疼。
但你不同,我既然没有像小潇喜爱林越康一般喜爱你,那我为什么会因为你的伤重而如此心疼呢?是因为对你的愧疚吗?如果是因为愧疚,我更要克制自己的对你的心疼,因为我不能因为愧疚而喜欢上你。
开闲哥,我害怕你就要醒过来,比听到你的死讯还害怕!你睡吧!我知道你很累,好好睡一觉,等你再醒来时,把我忘掉才好!
如果我死在金鼎城,而你又听到了我的死讯,你一定会很痛心吧!我知道,像你这样的人,就算是身受重伤,就算是伤心透了,也只会自己强撑,自己熬着,谁也看不出,谁也帮不到你,直到再也撑不下去。到了那时,谁去统领西山大军,谁去与平原兵作战呢?
所以你一定要把我忘了,就算我死了,你也再不会痛心……”
不知不觉间,杜灵芝已经黯然落下眼泪来。
没人敢打破此刻的宁静,除了杜灵芝自己:
“朵朵!你到这里来!”
叶朵只当杜灵芝有要事交代,赶忙向胡开闲床前走去。
只有杜灵芝和杜小潇在分外的紧张,她们生怕随着叶朵的走近,胡开闲又要突然惊醒,突然发起疯来。
叶露早已说过,她和叶朵是露水和花瓣化出的人形,有灵魂,有肉身,是真正有无限潜能的邪灵。若与活人亲近,则为亡魂所惧;若与亡魂亲近,则为活人所惧。凡人辨不出叶露和叶朵的真身,灵酋却能辨出。若是附身在胡开闲身上的灵酋未除,叶朵走近,灵酋必然惊觉,原形毕露,胡开闲又要发疯受苦。
叶朵越走越近,胡开闲也已慢慢睁开了眼睛,气定神安,笑意近人。
船到码头。
杜灵芝和杜小潇别了众人,径直去到杨轫、杨剡的红铠军营寨。
杨剡挥舞着马鞭,正朝十三身上毒打,十三又是挡,又是遮,口里只是冤。
杜灵芝立在营帐口看了一阵,料定杨剡打出人命也不能让十三招供,便呼过杨剡,进营与杨轫同审。
杜灵芝坐于军营主位,杜小潇侍立在侧,杨轫、杨剡分坐营房两侧,四名驿兵分列杨轫、杨剡身后,十三鼻青脸肿跪于地下。
自被杨轫、杨剡带到营内,十三早已吃了杨轫一通逼问,又吃了杨剡一顿饱打,也已知道杜灵芝为何把自己交给了杨家兄弟。同人山上的黑衣刺客,都是金鼎城里的平原兵,正是因为十三在小苗河大营的通风报信,他们才顺利找到了杨家兄弟。
而十三自己,看似来自平原的贪生怕死的俘虏,正是因为同人山行刺之事,被当成了平原兵安插在小苗河大营的眼线。
“女神仙啊!冤枉啊!我只是临水村的小村祭,好容易捡回一条贱命来,感激你们都来不及,怎会通风报信,坑害山岭的将官啊?”十三望见杜灵芝亲到,赶忙准备好了喊冤的话语。
“几位确已听清,那些黑衣人提到了十三?”杜灵芝此来,正是要问个明白,自己认定的可堪一用的人,怎会是个平原兵的眼线。
驿兵老大见杜灵芝相问,慌忙执礼禀到:“我们听得清,确是十三,这名字怪得很,好记,听一次便忘不掉,绝对不会错!”
十三心里苦得很。
“在同人山,那些黑衣人到底想要做什么?”杜灵芝又问到。
“擒住山主的大公子、二公子,带回金鼎城,为两位公子斩杀的平原兵大将报仇!”驿兵老大又答到。
“捉住了吗?”杜灵芝有意看了看十三,轻蔑问到。
“平原兵诡计多端,趁夜偷袭,但他们哪是我山岭银卫和蓝铠的对手?偷袭的平原兵,已被我山岭将士杀尽,两位公子,安然无恙!”驿兵老大得意说到。
“听清了吗?”驿兵从未去过小苗河大营,不知有十三此人,既然在同人山便指名道姓说出了十三的名字,必然是黑衣人告知,十三是平原兵眼线,已确然无疑。十三杜灵芝越想越羞,越想越恼,越来越厌恶十三对自己装腔作势的欺骗。
鄙夷之间,已见杀气。
出乎杜灵芝意料,十三却突然一挺,立起身来,面无惧色说到:“既是偷袭,又经恶战,那些黑衣人哪还有功夫说出我的名字?既是平原兵,要捉人,来便来了,为何还要穿黑衣?为何还要蒙上脸?”
“黑衣人在军驿逼问两位公子身在何处时,原本要杀光我们,所以放松了警惕,说出了你的名字,泄露了你可耻的身份!”驿兵老大指着十三说到。
“绝无可能!若我是我们的将官安插在这里的眼线,他们定然会小心保护我的身份,怎会为了两名将领轻易泄露?黑衣人又要泄露给你们听,又要留下你们性命,那只能说明一点,他们是故意要把这个名字说给你们听!”十三越说越镇定,再无贪生怕死的样儿。
“有意思!说下去!”杜灵芝似乎听出了蹊跷,也有意再探测十三的心思。
“诸位将军!”十三环视众人,学着山兵的儿,朝杜灵芝等人一一执了礼:“我自来到贵军大营,便一直被关押或审讯,无时无刻,身边不有几十双眼睛把我盯着,我还有这般神通,去给金鼎城通风报信?两位杨家公子,我从未听过,又上哪儿去打听两个自己不知道的人的去处?”
“自从康哥把他带到小苗河,他不是被关在牢里,就是跟在我们身后,确实难有报信的机会!”杜小潇凑到杜灵芝耳边,认同十三的说法。
“黑衣人故意说出我的名字,又留下活口,栽赃于我,幕后主使,果然好计!借大营新到平原兵俘虏和杨家两位将军斩杀平原兵大将之事,巧妙地将嫌疑引到了我和城里的平原兵身上,自己再悄悄拿住杨家兄弟。你们贸然斩我,山岭之人,谁人可知真相?
你们自己想想,山岭之间,可还有想要拿住两位将军的人?如不拿住此人,一计不成,再施一计,两位将军可就危险了!”十三层层抽丝剥茧,一层一层说给众人听。
“回大营路上,箭羽哥也曾说过,从黑衣人兵器和武艺来看,他们不像是平原兵。十三所说,不无道理。只是山岭之中,还有谁会谋害杨家兄弟呢?”杜灵芝暗想着,并未作声。
杨剡听得十三的话,也不由想到:“狄安在黑衣人杀到同人山时,踌躇不定,疑点颇多,狄戡要夺金鼎山,这是狄家兄弟密谋,设下的里应外合的好局吗?对,狄安步步退让,唯恐我兄弟二人不被黑衣人捉走,背后主谋,定是狄戡!”
想到此处,杨剡愤愤说到:“大小姐!平原兵纵要安插眼线,怎会派出此等废物?同人山主谋,定然另有其人!”
杜灵芝唤过卫兵,押出了十三。
“十三清白,已是定论。同人山行刺主谋是谁,还需彻查,待我明日禀明宗主爷……”
不等杜灵芝说完,杨剡已经抢道:“还用查吗?大将军要夺金鼎山,狄安狄大人又暗中相助,不是他们,还能有谁?”
“黑衣人都已死尽,纵是狄戡,若无其他证据,也奈何他不得,定罪之事,还需从长计议。”杨家兄弟脱险,杜灵芝心思都已在金鼎城,顾不得多去考虑狄家兄弟。
“我看不像是大将军!”杨轫深思之余,方才说到:“黑衣人出手狠毒,招招致命,刀钩到处,连狄安狄大人也不留情。若真是大将军所为,怎会不念及兄弟之情?”
杨剡回想了一遍同人山上的打斗过程,确如杨轫所说,一时无言以答。
“两位叔叔放心!行刺之事,宗主爷定会彻查,早晚水落石出,还两位公道。明日我就禀明宗主爷,要他彻查真相,再请他同意两位叔叔随我潜入金鼎城,探明敌情,救出你们的三位弟弟,早日攻城!”杜灵芝慷概说到。
“侵入山岭的平原兵主力都还盘踞在金鼎城,城防固若金汤,如何轻易潜入?”杨剡进城心切,也已无心在意同人山行刺之事。
“我早想好了!”杜灵芝笑道:“金鼎河穿城而过,潜入之门,便在河道!”
“河道?”杨轫不解。
杜灵芝笑而不语。
杜小潇会心一笑,果然是个足智多谋的大小姐,听叶露讲完了破解生死网的法门,竟然受此启发,想出了潜入金鼎城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