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星要留在医院陪李正央吃午饭,李正央因此打电话通知她,李利安接完电话,提着文件,接好水返回了病房。正巧白合雨的电话打了进来,她仍然在昨天的地方等她。
郑星替李正央做主,说让李利安下午迟点儿来,给她放了一个大假,他们一起下了楼,李正央不住的看着李利安和来接她的那个女孩儿,被郑星生拉硬拽的拐向餐厅。
“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子了,一见到女孩子就走不了路。”
李正央没反驳,他的确想多看看,李利安一副没什么朋友没什么钱的样子,来接她的朋友却开着很好的车,本来他对李利安都没什么疑心,现在她说的那些出逃,那些理解的话,又一个个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什么意思呢?
白合雨说是来跟她一起吃饭,却开车驶向了附近的一家家居城,李利安不下车,垂头丧气的低着头。白合雨绕到副驾驶,给她拉开车门,叹口气道:“你出钱也好,我出钱也罢,都是为了一个字,安全。一个只有插销和旧锁头的门,风一吹都颤动的窗户,你指望拦小偷,可能吗?”
“小偷不会去这种房间偷东西的。”
“那你的保险柜藏什么呢?”
“换门说不定会引来小偷。”
“那就换一个低调的门。”
“白合雨,能不能别这样?”
“不能。我当是替我叔给你发点儿员工租房补贴,也算是你把我当朋友,我做朋友的心意。”
“可能我在这里也住不了多久。”
“什么意思?你要走?”
“我哥希望我回老家。”
“你想回去吗?”
李利安摇摇头。
“你说让我叔否认认识你,是怕你哥找上门?搬家也是为了这个?”
她看向她,觉得很难堪。
突然涉及到她的家事,白合雨也没了办法。看李利安的样子,似乎她哥很强势。她什么都不说,让她也说不出什么来了,她默默的替她合上副驾门,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家居城大门,回到驾驶位。
“好了,那咱们去吃饭吧。别愁眉苦脸的了。”
吃过饭,白合雨一路疾驶,很快开到医院,把李利安放下车,又疾驰而去。
李利安不知道她是不是生气了,望着她的车拐出医院,又站在原地愣神了一会儿。
郑星正气鼓鼓的走下楼来,看到李利安在阳光中楞站着,走上前去,要发脾气,听到后面一声熟悉的咳嗽,只好走过李利安时重重的哼了一声,撅着嘴离去。
“李利安,愣什么呢?”李正央走到她的身边,他想好好问问她。
“没什么。”
“你去过我们工作室了吗?”
“什么?没有。”
“明天下午复查,没事的话我就能出院了。”
“哦,好。”
“你听过我们乐队的歌吗?”
“哦,听过,签合同时候,你们经纪人让我听了几首。”
“你没发现他一直没出现吗?”
“是啊,为什么?”
这也是李利安想问的问题,不过这几天事情太乱,让她总忘记开口。
“去医院对面喝杯饮料,坐下说。”李利安上钩,李正央暗自思索了一下,决定做个抛砖引玉。
阳光正好从落地窗照进来,午后人不多,李正央特别选了一个视野不错的位置,靠在沙发上看着李利安。
“他怎么不在?”
“他半个月之前跟我们掰了。”
“掰了是什么意思?”
“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掰了的意思你还不懂吗?”
“我是说,掰到什么程度?是谁的问题导致的?”
“我们的问题。”李正央很坦诚的看着她的眼睛回答,他想看看她怎么反应。
“你们唱得不好?”李利安的话也很直接,李正央突然吐真,是想干什么呢?合同问题想变卦?
“......”他承认她不伪装的时候的确很伶牙俐齿,比看起来嚣张的郑星厉害多了。“我们做的不好。”
“特指哪方面?”
“指的就是相处方面。内外一施压,他承受不了,就离开了。”
“你们内部混乱?外部没业务?”李正央如果想撒谎,最好不要辩解,否则她很容易看清。
他顿了一下,本来他的意思是,队内不好相处,外部粉丝和环境压力大。“我们为了不赔偿他违约金,又看不惯他,所以联合外面把他逼走了。”
说自己的坏话,想展示不好惹的形象?贼喊抓贼,她和那个经纪人一路顺合同下来,非常顺利,那是个蛮友好的人。
“看来有没有经纪人对你们没什么影响。”
“很有影响,我们需要一个很强大的经纪人。”
李利安不回,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我们需要一个沉默寡言,但有能力,不需要钱,不爱钱,乐队落魄了也能共苦的经纪人。我们几个一旦突然被家庭断粮,除了乐器,什么都供不起,但乐队还要继续走下去...总之,我还没有跟他们商量,但我觉得你很适合。”
“我很适合?我不适合。”李利安倒是没有想到这里,她一下子辨别不了李正央的目的。
“你能抵制诱惑。”
“你搞错了,我很爱钱,我很需要钱。”
“你目前工资很少。”
“那是因为我在这个公司,占着原始份额。公司赚钱了,我年底会拿很多很多钱,平均一下钱就多了。”她在撒谎。
李正央看了一眼外面,转回头来对着她:“姓白的,还有那个孙吉,原来是这么好心的人。怪不得你跟白哥的女儿关系很好。”
李利安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怒气。“他们起码不会耍手段逼走经纪人。”
“他们的手段没有把你逼走吗?不是把你送人了吗?”
两个人深深的凝视着对方。
“搬家,出逃。这都是你说的你做的。很难不让人多想。”
“现在你们的工资还没有发到我手里,如果月末我不要,我现在做的一切,相当于为你们免费劳动,从这个可能性来说,你们算不上真正意义的老板,就算是,我的私事也与工作无关。”桌子下,李利安的手紧紧的纂成两个拳头压在腿上,双手冰凉,汗浸掌心。
“因为省钱而搬家?因为钱少而出逃离开?做不满一个月可能就要离开,因此现在你是一个免费劳动力?你非常爱钱?离开这里,你需要很多钱?”李正央终于走到了他想知悉的主题,他说出他的疑惑,句句直指李利安的秘密。
“是。”现在她什么也不想说了。
“不是,年底也没有什么分红对吧,你和姓白的,合伙是为了赚笔大的,因为你们认识了一个姓刘的恶人。”
他们各自带着自己的秘密审视对方。对李利安而言,没有什么姓刘的,只有一个姓周的。对于李正央来说,姓白的,姓刘的,姓李的,如果仍然是为了打压他们最终屈服于行业霸权,那他们就都压错注了。
“李正央,我有我的苦衷。但不是你口中的那些。”免费劳动力是她最坏的打算,是她抛下一切离开这里的打算。如果周阳山没有做的很绝,只是来斯市见见她,此后仍然各走各路,她的未来乃至一生,还会留在斯市,平淡的过下去。
“我只能相信我目前的判断。”
李利安深呼吸,重新理清思路。“那我也相信我的判断,如果存在一个你们反复强调的敌人,又对我缺钱这件事如此忌讳,那你们的经纪人,应该是因为接受了他的钱,然后被你们辞退的对吧。”
李正央沉默着。
她继续道:“所以你们说你们需要一个不爱钱的可以共苦的经纪人。这句话是你在所有对话中,最真实的一句。”
“你猜的很对,可你不是我们需要的人。”
“我不是,因为我有自己的麻烦在身。如果能熬过去,或许我就是你们很需要的那个人。但是我们都不凑巧,各自碰上了对方最麻烦的时刻。”
“我想知道你的麻烦来自哪里?”
李利安又深深的呼吸了一次,她也看向窗外,这里视野真好,阳光照的她头顶暖洋洋的,她只能说一个最接近真相的话,以此祈求工作上的事情不要再让她分心。“来自我自己的家庭。与工作上的一切利益都无关。”
她很诚恳。李正央看着她,他们的几次交谈里,他都深深的感受到了她的聪明与淡然,但此刻她谈起一句家庭,脸色变得有些尴尬,似乎提起就是一种惩罚。
如果她是一个善于伪装的人呢?如果他今天的抛砖引玉,并没有成功呢?
李利安看得出来他还在思索。她补充了一句:“白合雨是白哥的侄女,偶尔来公司我们认识的。我请她帮我搬家。”
“你怎么一开始不找她呢?老队那边,你明明不熟。”
“他正撞到我做决定的关口。走投无路,不小心慌了一下。”这是真话。看来王凯诚什么都跟李正央说了,包括那天晚上,在新家那里听到了白合雨的名字。
“你搬好家了?”
“我...住在白合雨家里。她也觉得那里太简陋。”最好还是不要让他们再注意新家的地址。
李正央拿起饮料,一饮而尽。“可能你会觉得我们说这些话太咄咄逼人。但没办法,我对你说过我们的想法。你可以保持中立只管本职工作,可以不必非站在我们这边,但既然现在共事,你一定不能站在我们的对立面。这是我们最低的要求。”
不管怎样,李正央逼她吐出了些自己的事情。她明白他们没有恶意,但是这几日相处起来,也明白对她算不上什么善意。经过这一次交谈,她对他们内部的事情也稍微了解了一些,一定程度上,他们与白哥要发展壮大的理念是重叠的。
不管后面怎么样吧,现在她手握自己亲笔写下的计划书,希望能为白哥预想的将来尽量铺垫一些,如果她思路顺的不错,无论是主动或被动,将来的独立乐队需要和得到的空间会越来越大,怎么在大公司的垄断和挤压下找到正常的生长渠道,建立新的合理的行业规则,从而让白哥的公司能够临门一脚插入其中,撬动许多还未变化的事情,她想她能做的就是在自己可调控的资源中,用场地这个终端因素倒推前方的改革。“我不能大言不惭的谈乐队,那是你们的领域,但我还算知道些‘独立’的意义,独立是一种底气,一种对峙的话语权。白哥是想跟你们合作,赚正经钱,因为这一行未来有潜力,只要能意识到这个,就不会搬石头砸自己脚的。”
李正央得承认,李利安的话让他很惊喜。感受是不会骗人的,暂时来说,他感受到了突然对对面女孩的一种信任,这态度是转变的如此之快,让李正央一时分不清,是之前的自己错了,还是现在的自己正在被蒙蔽犯错。他说不出道歉的话,只好虚虚的笑一下,招手服务生买单。
他们一起回到医院,经过那颗大树,不约而同地往过望了一眼。
回到病床,李利安拿着企划书,一针见血地指出,要用场地逆向处理源头问题,最重要的是掌控住对声、光、影的联合运用,走在现在小型演唱现场的前面。舞台搭建,找谁都可以,但是两个舞台中,要更具有吸引力,就要赶紧把渲染氛围的力度加大到之前的数倍。
人在舞台上是很小的,有时候乐队的炫技信息并不对等,那是需要回味的艺术,因此怎样让人重复来观看、持续沉迷,除了优秀的音乐外,就需要对整个上瘾心理的把控。
李利安几句言语,让李正央顺着这条思路想下去。对声光影的运用,是场地用来霸占眼球的一条出路,这也是他们回归后,为了增加自己的记忆点,而有意靠拢的方向。李利安几句总结,让他们的思路进行结合,在行动上的纲领显得清晰了些。
他们负责轰炸耳朵,但绝对不能让观众闭起眼睛,心灵感应是个高级词汇,但想用一首歌就抓住别人来跟他们心灵感应,的确是一步登天的难度,这个他们总是很坦率地承认。
感官运用,在场地倒推行业分成中,是第一把锁。
谈完第一点,李正央点点头,李利安问了他一个问题:“你知道我怎么知道你们,并且准确联系到你们的经纪人的吗?”
“是你主动联系到他的?”李正央一直以为,是经纪人辗转费力找到的这家公司。
李利安点头,“你应该感谢你们的粉丝。”
她继续,“也许是你们的经纪人,但更可能的是粉丝,把你们的音乐和乐队信息发布到了网络的许多地方。我只是看到了其中一条,用试试而已的心态,进行了联系。”
李正央呆想着。也许是他们小看了李利安的这个企划书,也的确忽视了为什么白兴那么费力,也要如此热情的跟他们绑定在一起的最大原因。
“这是我还在琢磨中的一条思路。现在,网络资源是一种免费的宣传。虽然很多人已经注意到,但是对它真正的影响和转换率还在抱胸观看。我想大公司手握着很多的人脉和纸质电视媒体资源,对于互联网,还没有大肆排他的行为。只要你们的想法是面向无数潜在的愿意掷金来支持你们的人,而不是简单的想从窝边草收割,继续在小之又小的资源中扩大影响力,那网络我们也可以先攻占试试。”
李利安说完后看着他。
李正央对这里仍然抱有很大的怀疑。“我提一个最简单的例子,我们在互联网上发斯市的巡演相关信息,能把身处你家乡的人吸引来吗?在他们对我们一无所知,只是偶然间看到这个信息而言。”
拿她的家乡做例子,让李利安脸色一下子不好看。但她尽量忽略:“发布巡演信息,当然吸引不到人。要让人掏钱,就要先讲好故事。要发你们的事情,照片,排练的mp4,把这些一起上传上去。”
“这...,”几张图片...李正央也在网上搜索过乐队,搜索过音乐论坛,但是信息寡淡,对他来说,没有什么真正的影响力。
“你们要吸引到的,就是爱上独特和噱头的人,不是真正爱上你们乐队然后赶来的人,要吸引的,是有这个支付能力的人。当然,也是一种持久战。”
李正央突然觉得他们变成了她手上的一种实验品。她说她是一个不爱钱的人,但本质上,她是一个不打折扣的商业冒险家。
总而言之,商人的话总是很伤人,但他们明白,从出走的那一刻起,他们就不再呆呆的幻想了。
广撒网,透支文字力量延续生命,票房是一切行为的基础和终点,这是第二把锁。
“所有一切你们在做的,过去取得的,还有现在取得的,和将来想要拿到的成绩,都应当毫无保留地告诉所有的人。在这些人中,寻找一拍即合的观众,他们会付出金钱和欢呼,让你们的音乐拥有回馈,你们需要欢呼的价值,其他人则需要金钱来为你们做事。白哥看中的,就是这些金钱。”
外面天都黑了,他们的谈话还没有结束,李正央还是一个很合格的合伙人,对于一切他无法接受的商业腔调,也没有做出一丝一毫不耐烦不想听的举措。
不过李利安明白,他们几乎都是理想主义者,不然不会放弃一切支撑乐队,这些涉及到金钱,涉及到不艺术,涉及到妥协和在他们看来是一种耍花招的商业行为,一定会让他们心中不好受,但是世间没有乌托邦,李利安早就看清了这一点,她的语言没有打什么折扣,该有的利害关系,想要壮大就要踏过的路,她都一条不减的指出。
艺术上的野心每次遇到商业壁垒都会撞得头破血流,可惜商业壁垒永远不会因为同情而心软,它只会不断地在社会的物欲横流中加厚、加厚,最后消磨掉真正的野心,让艺术变成了商人眼中带着金子的无病呻吟。
最后,商人摘走了金子,只留下了萎靡的艺术,它在时间里滋生新的精神,新的野心,然后周而复始。
李利安也在赌,独立乐队应该打破这个周期律。
要想不被商业践踏,就兼职做了商人做的事情。李正央不断地挣扎,所有的一切都没说错,不过他们本就不是商人,如何学着赔本赚吆喝贱卖自己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