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药材挑选完毕,江郎中又从匣中取出一个药杵,将药材放入其中开始捣药。捣了片刻,又取出一只小瓷瓶,拔开瓶塞,一股甜香气从中溢出。江郎中从中倒出一股金黄液体有些粘稠,一波波的混入药杵之中。
江郎中倾倒足量,封上瓷瓶放回药匣,拿起药杵开始搅拌,嘴里念叨道:“川贝,桔梗,桑叶末配上蜂蜜水,任你肺内如何干燥,保证药到病除!”
“吹呢吧,我说江秃子,你偏心得很,上次我受倭寇刀伤,你给我的药草里配的是你的口水,这事儿我今生难忘。怎么到了这小娃儿你给蜂蜜水,不仗义啊!”旁边小王推了一把江郎中说道。
江郎中身子骨不算健壮,而小王则身体结实,顿时被推得歪了半边,差点将药杵打翻。“他妈的,王熊瞎子,你长着个熊一样的身躯,怎么就跟瞎了一样?老子救人呢!”
“小王!别闹事!”戚大人喊道,“这几个倭寇许是这小兄弟射杀,我戚继光无论如何一定要救他。”
“是,戚大人。”小王笑容收敛下来,一脸严肃的退到一旁。
戚继光喝退小王之后,转身又对郎中说道:“江雍,我知你医术高明,但是救人向来随心所欲。今天我向你立下军令,若这小兄弟明日午时之前不能与我交谈,将你军法处置!”说罢走向院内木桩,一屁股坐下,冷冷瞧向这边。
江雍被盯得一背寒意,赶忙拌好药材,着身旁兵士拿出一只水囊,将水倒入药中些许。然后命人将虞安上身托起,自己将药杵中药物慢慢灌入。
虞安眼睛始终微睁,吐一个字的力气都没有,轻微的呼吸又会牵动肺伤,疼痛无比。此时郎中送入口中的药剂,一点也咽不下去,粘稠的药剂堵在喉中,直将它憋得快晕过去。
“不好,药物卡喉了!”江雍抬头喊道,“雷星阳,过来帮忙!”
一名不到五尺矮壮大汉走出,单膝跪在郎中身旁,“郎中,怎么做。”
“推拿!快一些,不然这孩子就完了!”江雍说罢开始揉捏虞安的咽喉部位,雷星阳则于背后推拿脊柱,让虞安食管直立,利于药物吞咽。
呼——终于,随着喉咙一阵蠕动,虞安轻轻的呼出一口气,这一呼让他的肺疼的无法忍受,直将眼泪都疼了出来。
“好了!雷星阳,救下这孩子有你一份功劳!”雷星阳闻声退下,江雍则将虞安交给兵士扶着,自己又去那匣内寻找药物。
“算你小娃儿命大,郎中我这辈子其他医术不敢说,治疗刀剑烧伤,绝对是一流。”这话像是说给戚大人听的,只见江雍从匣内拿出一个药罐,掏了些药膏出来,在虞安各处烧伤部位抹上。
片刻后,全身烧伤处理完毕,江雍脸上布满细密汗珠,摘下帽子,朝自己扇风,却露出了一个锃亮的光头。
“成了,戚大人,若这小娃儿明日午时之前不能向您问安,郎中的脑袋就给你当球玩踢。”语气中信心十足,像是已然救治成功。
“好!江郎中你乃我军中大将,大家均知你一言九鼎!你去休息吧。”戚大人站起,朝江雍抱了个拳,表达敬意。
“戚大人,看这小兄弟的体格样貌,许是还未成年,此地屋院不小,必定有亲人在。”小王站出来说道。
“可有其他遗体?”戚大人问道。
“除了院外四具遗体均穿日本道服,屋内一具遗体衣物已全部烧光,但身侧有把武士刀,想也是倭寇。除此之外,再无遗体。”小王朗声回答。
“很好,许是小兄弟的亲人并未在家中,我们便在此休整至未时,若他家人仍未归来,我们便带着小兄弟一同赶往乐清平定倭乱。”戚大人走向自己的战马,翻身骑上,“小王,领两人与我一起去周围观察环境地形,剩余人等就地休息,若再有倭寇来犯,就地杀无赦!”
“是!”几十人一同喊道,声音洪亮,几乎同时喊出。
“驾!”几匹战马的嘶鸣声十分悦耳,戚继光胯下坐骑猛的双腿跃起,然后带领兵士向着远方奔去。
“谢……谢谢……”虞安缓缓的轻声说道,他刚喝下了江雍的药剂,肺中疼痛遭到镇压,已没那么疼。
“小兄弟,别急着说话,我们将在此地待到未时,你且好好休息。”江雍说道。
“我……爹娘还未,归家……无法招待……各位恩……恩人。院外……是我家农田,恩人请自行……采摘,让各位大哥果腹……”虞安一说三喘,花了很久才说完这些。
“哎,哎,小祖宗你别说话了,肺伤需要静养,你先休息吧,不用记挂其他。”
“好……若我爹娘回来……还请恩人告知……让他们不要担心。”
“好!你放心,别说话了小兄弟,睡觉觉伤快好……”江雍不知这孩子如此话痨,只得哄他入睡。
其实不消江雍劳心费力,虞安折腾一夜早已困极,这会儿有这么多守护神在身旁,说完便安然睡去。
江雍看小孩已然睡熟,便命兵士取来两件长袍,铺在地上。然后将虞安放于长袍之上,自己则守在身边时刻关注伤势,以便准时换药。
不一会儿,戚继光骑马归来,众人齐刷刷站起立直。戚大人示意免礼,翻身下马,走到虞安身旁。
“郎中,这小兄弟的伤,是否会留下什么后遗症?”戚继光问道。
“令人担心的只有肺伤,尚不知道伤及到什么地步。身上烧伤则无大碍,只会影响其外表而已。”
“很好,继续照看,这小兄弟以一己之力用弓箭击杀五名倭寇武士,必有极其厉害的技艺。”戚大人笑道,“尚未成年,便已拥有如此准头,若潜心修炼,还不一箭把太阳射下来?”众兵士听罢,内心均对这小孩升起极大的敬意。
“现在约是卯时三刻,大家行军一宿,又在此运河水扑灭火焰,想是都累极了。诸将士听军令:就地休息至未时,只留十人站岗留守,一时辰交接一次,各副将现在清点安排值岗人员!”
“是!”又是整齐刷刷的应答。
众人各自安排,兵士共42人,分出四组兵士轮番站岗,又分出几人在院外升起火堆,取出行军大锅,放入粮食菜蔬,运来河水,由站岗人员煮炖食物,以供兵士食用。
休整时光飞快而过,转眼就临近未时,此时大部分兵士已经醒来,正在分食午餐。其中一人端了一碗菜汤过来,递到江雍手上道:“江郎中,吃些食物吧,你这查看守护三个时辰了,需要补充点体力。”
“屁话,命要紧还是肚子要紧?治不好他我明天脑袋就搬家。”郎中嘴上不服,但是手还是端过食物,稀里哗啦吃了起来。
“弟兄们!”戚继光已经用过食物,大声喊道:“快些整理行装,打起精神,还有这门口篝火一定清除干净。”
“我们在此休整,并燃起焰火,附近若有倭寇必来查看。但此间目前无甚风浪,我们也不宜久留,这小兄弟的亲人许久也未出现,我也只得带他一同离去。”
“戚大人,分明是你看上这小子了吧,什么叫只得带他一同离去。”小王笑道,众人听到,齐声哄笑。
“直娘贼,就数你小王嘴欠耿直。”戚大人笑骂道,“没错,这孩子的能力我很欣赏,若成为我手下一员,将来必成猛将。所以我打算先斩后奏,既然亲人不在,我也不好留他在这里无人照看,等有朝一日我大明荡平江浙倭寇,我再来向他亲人请罪。”
“是!荡平江浙倭寇!”众人齐声呐喊。
“收拾妥当!准备行军!”戚大人一声喊罢,当先离去,众兵士纷纷收拾好随身武器及物品,紧随其后。
虞安起先被两名兵士用担架抬着,步伐缓慢影响行军速度。途中,偶遇路旁有一架遗弃拖车,戚继光下令兵士匀出一匹马来拉着拖车,将虞安置于车上,没有了担架影响,行军速度快了很多。奔波了一夜,在第二日上午辰时,戚继光一行人已经临近金华城。
虞安经过七八个时辰的昏睡,药效均已开始发挥作用。他的呼吸逐渐平稳,身上的烧伤已经开始硬化结痂,这一会儿眼睛整得老大,被旁边的兵士打趣。照这么看来,午时去向戚继光问安反而成了小事一桩。
看到药效不错,江雍现在在兵士当中几乎是横着走,面色傲慢,藐视众人,似乎在等待哪个士兵出来请求他的救治。
“好不容易治好个人,江秃子怕是喜疯了心。”一名士兵笑道。
虞安这么长时间一直躺在拖车的木板上,久而久之,身子骨有些难受,便请求尝试下车走动。江雍应了,说正好看看药效如何,便扶了虞安下车。
忽一着地,虞安觉得自己的双脚虽然不听使唤,但尚且有力,像是睡得太久已经麻木。原地跺了几脚,又走了两圈,觉得劲力上来了,便开始东跑西跑,逢人搭讪。
虞安久居荒郊野岭,县城都未去过,何时见过如此多有趣的人。更何况这些人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没走几步就更大家厮混熟了。
“小兄弟,那几个倭寇都是你杀得?”一名士兵问道。
“倭寇?什么是倭寇?”虞安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是指那些什么武士吗?”
“对啊,那些人本是海外倭国人士,来我大明国土为非作歹,所以称他们为倭寇。”士兵解释道。“你的箭法好准,怕是和戚大人不相上下,你是和什么人学的。”
“没人教,都是自己上山打猎悟出来的。”
“原来如此,果然厉害。”忽听一阵笑声,却是戚继光,“好样的小兄弟,小小年纪便能有如此功夫,假以时日好好磨炼技巧,还不成李广再世?戚某佩服!”
虞安被夸的脸上泛红,若不是脸上被火灼过得皮肤还没痊愈,这股害羞劲怕是能让周围人乐呵许久。“戚大人夸的过了,我没这么厉害……还有,谢谢戚大人救命之恩,以后若有机会一定回报!”
“哈哈,那戚某以后可就仰仗你保护了!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我叫虞安,今年16岁了。”
“很好,年少有为!如今你跟了我戚继光,但凡有我戚某一口吃的,便绝不让你挨饿!”
“谢谢戚大人!”虞安说罢深鞠一躬。
“诶,免礼!大家有饭同吃,有床同睡。除了军令,平常都以兄弟之礼对待!虞安你可不必拘谨。”戚继光骑马移了过来,拍了拍虞安的肩膀,虞安对着他笑了一笑,戚继光点了点头,然后又回到队伍前列带队前行。
跟着部队行军了大概一里多地,虞安渐觉呼吸不适,想是说话太多,江雍好说歹说终于劝虞安上了拖车,他松了一口气,然后死死跟在拖车旁,监视虞安的一举一动。
正午时分,部队已然到了金华城下,戚继光正坐在马上,在城门口踱来踱去。
“朝廷认命我来到浙江做参将,可人生地不熟,入浙第一去了衢州,那衢州县守官不给兵粮平息倭乱也就罢了,能进城休整调息都不允许。眼下,我只有你们几十个弟兄,你们曾在山东跟着我伐倭许久,个个都是能人高手,我甚是器重。可如今戚某本事不济,带着大家来做乞丐,日日餐风露宿,也无粮草供应,真不知如何是好……”戚继光苦笑一番,连连摇头。
“戚大人,我们为国为民,荡倭寇,平乱党,行端坐正,难道这金华城守官也不识抬举,不让我们进城?”小王朗声问道。
“此事结果尚无定论,这样吧,王副将,我命你带领众人驻扎于城外,寻找可供兵士马匹休息的好去处,戚某带上江郎中和那小孩进城去。”
小王应了,率领部队掉头,朝着城外树林走去。戚继光看着他们有气无力的走路,许是自己刚才那番耿直的话激着他们了。戚继光暗暗自责了一句,这些士兵由山东跟着他一路走来吃了不少苦头,最艰难时食不果腹,衣不遮体,就连对抗倭寇的武器都要靠捡靠夺。如今朝廷将他调任于此,却又不给实际兵权,一路走来粮草尚且不够,兵马充足更是空谈。好在朝廷至少给了戚继光一些银两,用作添置装备购买马匹,不然他们调任浙江反像是逃荒过来得了。
越想越心思重重,戚继光还是骑着马穿过城门,城门后守兵看着来了个穿着将军模样的陌生人,身后跟着一辆拖车,由马牵引,车上坐着一个老爷子,还躺着一个浑身有烧伤的人。其中一名守兵胆大,充上前来拦住戚继光喊道:“你是什么人?”
“我?我是戚继光,朝廷调任我来浙江担任参将一职,来金华城一来拜访县官,二来购买药材。怎么,足下有何意见?”戚继光微觉气愤,不耐答道。
守兵面面相觑,刚才那守兵又问道:“调任参将?上头没给我们这个消息。敢问将军能否自证自己身份?”
戚继光默然不语,从马被褡裢里掏出一方官印,和一条绸缎卷轴,说道:“皇上御赐的官印和圣旨,你敢打开看看吗?”
守兵大惊,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陪笑说道:“不敢不敢,小的不敢,这个罪名小的可担当不起。将军您若是要拜访咱县太爷,您直行到大街口,左拐便是县衙。”
戚继光催马便走,没有再瞧,江雍下了马车,牵着马匹跟上。
“戚将军,你觉得这金华城县官愿意提供粮草和士兵吗?”江雍问道。
“尚不好说,金华城周边地区倭乱也较严重,若守官愿意为了黎民百姓讨伐倭寇,兴许有些希望。”戚继光淡淡的回答道。
“也罢,权当探路,好了解这座县城的情况。那戚大人您自去县衙,郎中我就带着孩子去药铺抓药了。”
“好,抓好药后速来县衙找我,不要胡乱跑动。”戚继光说罢,便催马先行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