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将士纷纷上前,一人一块,尝试将垒到近一丈的石堆清开。大约花了大半个时辰,石堆被清除出一条刚好能供马车通过的口子来,戚继光带领众人依次通过,却赫然发现前方不远处,还有一堆路障。
第二堆路障比第一堆更高更宽,且堆的不仅仅是石头,还有各种粗大竹,树躯干,看着如同一个水坝。戚家军无法,只得继续去搬运石块树干,这次比第一堆耗时更久,腾开道路整整耗费了一个半的时辰。
十几人齐喊一声,合力将最后一根粗大树干推开,道路终于可供马车通过。戚继光命令众人在原地休息一阵,自己和王副将二人上前去探路,才走了盏茶工夫,二人便带着一脸阴郁返回。
戚继光气道:“直娘贼,前面还有一堆路障!这第三堆犹如城墙,用泥浆浇灌,无法挪走,这倭寇为了阻断援军,居然在这路上搞这么大的动静。”
此路虽是山路,但却是仙居县去往乐清的必经之路,若此路一封,双方就算相互隔绝,人尚且可以跋涉山间险路,可来往马车无法入山,均会被困死于此。戚继光完全没料到,倭寇为了封死道路,居然在此处耗费如此物力,如今想来此地的敌人势力可能非同小可。
江雍说道:“如此一来,要想去乐清支援,唯有将此处路障尽数清除。这第三座路障是泥浆浇灌,要推掉它只能伐取一些粗大树木,制成攻城桩来摧毁。”
戚继光点头道:“看来只有如此了。王副将,你带领众人寻找粗大树干,再寻一些力气大的士兵,拜托他们用树干破除着路障。徐大果,你辛苦些,从山上绕过去,打探下前方是否还有阻碍。”
众人领命,各自散开寻找何时树木,此路两方大多皆为陡峭石壁,翻上顶去有些许困难。大多数人选择回头饶至平缓山脚,再寻路上山,有能耐攀壁的,则选择直接爬上石壁。
虞安以前长期在山间野林跋涉,是以攀岩不在话下。他背好战弓走到石壁下,伸手抓紧一块突出石块,随后手脚并用,如猴一般窜了上去,山下还在想法爬壁的士兵看道,齐齐喝了声好。
不多时有人便找到一棵杉树,一声大喝,吸引所有人聚拢过来,只见这杉树粗约两尺,木质坚硬,甚是适合用以攻城。众人齐心协力,将大树伐倒,随后竖着梭下山去,粗大树干穿梭山林之见,噪音四起,惊走无数飞禽走兽。不多时,杉树干划到石壁上方,但它去势不止,呼啦啦一阵飞出石壁,在空中划了弧线,轰隆一声坠到路上,砸了个地动山摇。
王副将喊来众人,刀劈剑砍,将杉树截出两丈来长。随后寻出十六名大力士,将这重约过千斤的树干抬了起来,运到了路障处。
戚继光命众人休息片刻,随即让十六力士负起树干,在离路障二十步处发起冲锋。众人步伐整齐,越跑越快,只听轰的一声,路障被砸出了个窟窿,力士众人手臂也酸麻不止。休息片刻,复又退回二十步处,发起第二轮冲锋,又是一声巨响,只见路障墙面一道裂缝从撞击处开始,向四处蔓延,随即许多石块哗啦啦脱落,片刻便坍了小半边。
旁边众人纷纷迅速上前清理石块,以便攻城桩继续撞击。如此重复数次之后,路障只剩苟延残喘的一面薄壁,力士奋起余勇,轰隆一声放倒墙壁,顿时前方道路又复现眼前。
众人一阵欢呼,随即清理路面,让马车依次通过。此刻徐大果也回归部队,告知戚继光前面乃是一片平坦林地,此刻天色已晚正好用作扎营休息。
众人清好路面,将攻城桩推在路旁,随即向林地进军,不多时便已到达。经过这半日破除路障的折腾,大家均有些疲惫,尤其几名力士,手臂到现在仍酸麻不已。
江雍给他们用了膏药治疗,随后来到戚继光面前道:“戚将军,此地倭寇像是有些猖狂,这条路虽不是官道,也是南进乐清的唯一道路。此番封堵设障,动静必然极大,附近县城官兵定然知晓。但料是此地官民已经被倭寇吓破了胆,都不敢反抗,便只能任其摆布。”
戚继光说道:“戚某也正担心这个问题,线报说这股倭寇人数不多,但却能布下如此工程,要么是人数还有更多,要么则是时日充足无人干涉。想来线报一般不会有误,如此一来,应是像郎中所说,此地官民明知倭寇在此设障,却偏偏不敢阻止。”
江雍叹道:“如此一来,郎中心里有些没底了。”
戚继光奇道:“为何这么说?”
江雍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道:“我戚家军自来浙江便无法从朝廷扩充兵马,眼下无论新兵老兵都是所经之县城征集,他们跟随将军的信义而聚,是以才能组成戚家军。若本地百姓官兵均被倭寇吓破了胆,那又该如何征集他们抗击?”
戚继光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前些时日四百官兵一人未杀便全军覆没,想来此地官兵名号早已成为笑柄。戚家军当务之急,便是在此地打出名声,此番打破路障乃是第一步,第二步则是要寻找这股倭寇,摸清他们的底细,那最后一步便是彻底拔除他们。”
江雍无法可想,也觉得只能如此,说道:“如此明日还是先去乐清县打探消息吧,线报说官兵虽灭,但城池未破。这股倭寇像是在玩弄笼中鸟一般,留了不少百姓性命,但是生是死,也只由他们一刀而已。”
戚继光点点头,安排众人站岗轮次,招呼大家早点休息,明日还需早起行进八十余里,才可到达乐清。
翌日清晨,天光刚现,众人便已起床,耗费了半个时辰清理收拾,随即继续向乐清行军。
一路上异样重重,路边时不时出现破碎的衣服,方巾,陶器等物品,有些看似正常,而有些则带着血迹。偶尔还会出现散落的箭矢,刀剑等,像是前此处有过一番交战。
虞安一路看着心惊,没弄明白为何一路会是此番景象,他把心中疑惑告诉戚继光,戚继光叹道:“此一路下来,均能见着生活物品和刀剑兵器,料是前些日子乐清城兵败,百姓逃离所致。倭寇一路追击逃亡百姓,大多应是被抓走,是以很多物品散落一地,路上一些兵器则应该是与百姓一同逃亡的官兵交战所留。”他环视一圈,又说道:“此地并未看到尸体,按倭寇习性杀人抛尸,看来交战官民也一并抓了去,也不知道关在哪处。”
虞安一听百姓可能还活着,心情稍微平复一些,问道:“戚大哥,如此情况,你有把握吗?”
戚继光苦笑道:“倭寇尚未见到,我们便先败了一阵,恐怕不会好对付。”
虞安听罢一阵发凉,只觉未来似乎会被眼前颓败的景象占满。兵荒马乱,腥风血雨,也许很快便会到来。
众人一路心情沉重的向乐清前进,路上的景色也越来越惊人,血迹渐渐变多,更多的兵器箭矢沿路散开。待众人离乐清尚有二十里处,最不愿见到的景象还是出现在了戚家军面前。
此处道路两旁一边是林地,一边是矮山,绿意盎然,鸟语花香,景色甚是迷人。可这花草丛中,横七竖八躺着数十具死尸,料是死去依旧,此时已然发出阵阵恶臭,随风飘散,数百步外也可嗅到。众人靠近时纷纷捂住口鼻,新兵中接受能力差些的已经当场呕吐晕眩,坐倒在地。
虞安捂住口鼻缓慢靠近一具尸体,尸体已泛灰白,脸颊还有些许青色,眼睛嘴巴尚且张着。腰间中了一箭仍未拔出,胸口一记七八寸长刀伤更触目惊心,想是生前被敌人射中腰间后无力抵抗,随后被劈开胸脯从而丧命。
他粗略数了一下,此地尸体约三十多具,且穿着大明制式的兵服,应是被倭寇杀害的其中一股官兵。虞安低着头静静离去,戚继光却看出他眼中的恨意,说道:“虞弟,此情此景在战争中乃家常便饭,你若心有触动,可与为兄说说。”
“没什么触动。”虞安冷冷道:“我只想杀了这帮狗娘养的。”
戚继光听虞安大爆粗口,眉头微皱,但也无法可想。虞安心中对倭寇的恨意可以说是目前戚家军之最,他不仅背负家仇,同时他性子良善,想也见不得不平之事。只望来日面对倭寇,虞安不要因为自身怨恨,而扰乱自己的判断,他的影归航,一但心思急躁,定会分心,如此必然是要吃大亏的。
此刻江雍过来说道:“戚将军,此地共有大明官兵的尸体三十五具,均是受不治重伤而死,从伤口看,应该是劈砍所至,符合太刀的致伤特征。”
戚继光点头道:“这些人死的可惜,都是好汉子。”戚继光指着一众尸体道:“他们其中很多人手上仍握着兵器,眼睛也还睁着,说明他们不惧死亡,至死也还未服输!他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身后之事切不可含糊。”
说罢戚继光驱马上到一个小土堆上,朗声喊道:“众将士听令!寻个宝地,将这些战死士兵好生厚葬,不可怠慢。这些同袍生前英勇对敌。虽全军覆没,却没有退缩,是以他们值得我戚家军尊敬!”
众人大声应了,纷纷合作将尸体抬起,就连那些呕吐眩晕的新兵,也压着自己的身体反应,帮忙一起搬运。江雍当先往山里去了一圈,寻了个靠山平地作为这些战死官兵的安身之所,一时间众人陆续将尸体运到,随即用各自兵器合作伐木挖土,制做墓坑。
约摸打理了半个时辰,众人将战死士兵尽数安葬,随后一起鞠了三躬致以敬意。
戚继光鞠完躬,转身对众将士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为国捐躯乃是官兵的荣耀。大家不要哀伤,此番对战这股倭寇,我们要连着这些战死官兵一起,奋勇杀敌,光复乐清!”
“光复乐清!”众人齐齐喊道。
众人继续出发,快步前进,大半个时辰后,戚家军已然抵达乐清城前。经过一天跋涉,此刻已是夜晚戌时,一路上戚家军怕吸引倭寇注意,行军时并未点燃火把,靠着夕阳的微光一路前行。
乐清城外黑暗幽静,城内却仍旧灯火通明,丝毫看不出已经被倭寇肆虐的样子。戚继光谨慎思考其中原因,但也一无所获,便安排道:“众位将士,今夜便扔在城外树林过夜,切记不可点亮火把,以免暴露踪迹。”然后喊来徐大果道:“徐大果,戚某依旧派你去城内打探消息,记住,只要装作寻常百姓既可,切不可贸然行事。明日巳时,戚某与你在城北门汇合。”
徐大果应道:“将军放心,大果晓得了。”随后便脱去军服,换上麻布衣进城去了。
戚继光回身下马,带领众人寻了个林地用作休息。此地倭寇厉害,是以这次扎营大家皆不敢掉以轻心,均穿着战衣手握武器休息,就算困得极了,也不敢沉沉睡去。
如此过了一夜,大家皆有些困倦,但天微明之后,戚继光表示白天看的清白,不用再担心倭寇偷袭,是以很多人便大胆睡去,仅剩站岗值守士兵仍清醒护卫。
戚继光识出此刻是卯辰交接时分,喊醒虞安道:“虞弟,你辛苦些,换上便装与为兄一并进城去。”
虞安揉了揉没睡醒的眼睛,问道:“此刻进城是不是太早了?”
戚继光笑道:“越早越好,倭寇此刻许是在做晨课修炼,进城去应该能避开他们。”
虞安一听倭寇二字,立马清醒过来,随即换上便服,和戚继光一起交代好值守卫兵,取了些银两,便往县城走去。
到了县城城门,已是辰时过半,离与徐大果叫汇合的时间尚有半个时辰。戚继光胆大,对虞安说道:“现在尚有些时间,我们进城内逛逛吧,也许能遇上巡街的倭寇呢。”
虞安惊道:“戚大哥你不怕身份暴露,被他们抓了?”
戚继光笑道:“此刻为兄又没犯事,怕他们作甚。何况你我现在是便装,他们又没见过为兄,正好可以冒充一对农民兄弟,进城来买菜的。”
说罢戚继光便带着虞安进了城去,说来奇怪,此城应是被倭寇肆虐才对。但此刻街上仍是繁荣景象,满街摊位,叫卖声四起,若不是已得知线报,还真认为这里就是一座寻常城池。
戚继光东看西瞧,买了几样小物件,还和路人搭讪有说有笑,丝毫看不出他是个骁勇善战的将军。他们沿路前行,不多时便来到了乐清菜市口。此刻这里人来人往,甚是热闹,可戚继光却发现菜市口有些异样,只见街口几处墙面均用不识字体写上几句,颜色血红,不知是否用血所写。他们两均看不懂倭文,只得询问旁边摊铺老板,老板听他两问次问题,一声冷哼,连声让他们滚蛋。
戚继光和虞安一脸愕然,不知犯了何错,忽的一阵哈哈笑声,配着几声听不懂的语音,他们扭头望去,直接远处走来数名倭人,宽袍配刀,武士打扮,极有可能便是击杀此地官兵的倭寇一伙。
只见他们有说有笑,一路漫步,路人遇到纷纷让开。倭寇东张西望,瞄到一处肉摊,走上前二话不说便提了几斤肉走,而那肉摊老板,却一脸陪笑点头哈腰,丝毫没有怪罪的意思。戚虞二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表达内心感受,只觉此地居民已然失去选择权力,只能听命于倭寇,不然性命难保。
他们看天时已到巳时,只得回身前往北门,不多时,便远远看到徐大果站在城门前,无所事事磕着瓜子。戚虞二人快速赶上前去,徐大果看到他两,顿时笑道:“赵老板,您来了!小的都等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