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大哥。”虞安走近道，“你怎么起这么早，盯着太阳在想什么呢？”
“哦？虞安啊。”戚继光回头笑道，脸上精神奕奕，像是充满了干劲一样。“没什么，戚某只是借着这朝阳，回想起了自己的过去。”
虞安一听来了兴致，笑道：“讲讲大哥的过去吧，我想听听。”
戚继光莞尔一笑，道：“你呀，说你是小孩还不信。好吧，那便讲一些给你听。”
说罢，戚继光领着虞安走向石桌，示意虞安坐下来，自己走向塘边，看着平静的水面，缓缓说道：“戚某少时桀骜不驯，为人直爽，说话办事经常不甚认真，为此，在家里，在乡里均闹出不少口舌是非。”
“那年我十二岁，正是调皮贪玩的年纪，经常在乡里作弄他人。那时家境贫寒，父母亲为了让我修身养性，便教我识字读书。说来奇怪，这读书好似是我的专长，仅仅两个月，我阅遍乡里所存史书儒经，不仅记忆深刻，更是懂得活学活用。乡里先生知晓我的事迹，不大服气，便与我决定辩读史书，最后输给了我。先生输得不服，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意思就是说我读书只是乱用，而不是真正乐于读书。而我则回敬道：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就是表达我读书从不怨天尤人，只是单纯的喜爱学习增加见识，先生你一个老顽固是不会了解我的心思的。”
虞安听的发愣，道：“你们说的是什么？”
戚继光笑道：“我和那先生的话，均出自大名鼎鼎的儒经《论语》。那时乡里《论语》拓本只有一份，被这个先生奉为宝贝，我父母神通广大，将这本书弄来给我研读，让我大开眼界。之后那先生见我同样用论语回敬他，便气的走了，自那以后我便成为了乡里的孩子王，唯一一个用文化逼走先生的人。”
“很长一段时间，我天天除了读书，便是到处惹事。《劝学诗》有云：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虽为经典，可我不太相信，从小我便听说世道之乱，不止人心叵测，更有外来倭寇入侵扰我民族。若问什么能救人民于水火之中，肯定不会是光靠读书，而是需要从书中领悟这世间道理，知道如何真正的自强。”
“我那时便立了志向，我要将一切扰乱太平的人尽数消除，我想让大明朝就像它的国号‘明’一样，成为能够照亮人心，聚集民族之火的乐土。这之后，我便在读书之余，学习排兵布阵，阴阳剑术，若要有心强民，必先自强。我身边乡民好友被我带动，组建民兵自强团，由我指挥，那时我才十四岁。再之后我主动请求父亲，继承官阶，在和你一样的年纪，便做了登州的指挥佥事。”
“和我一样？十六岁吗？”虞安惊道。
“不错！十六岁，以一个小娃儿的年纪，我便拥有了地方兵权，能够靠自己的双手和头脑去完成志向，对我来说是一件极其美妙的事情。但我光有一腔热血，却忘记了最简单也是最复杂的一个问题——人心。那时我为了平定登州的倭乱，便想打造一支铁血之军，可惜，有这个想法的仅有我和我打造的一众将士。朝廷并不同意我擅自出兵讨伐，认为我拥兵自重，最终由上级降职，成为了掌管田地的屯田司，从此再无练兵之权。我一气之下，便题了一首诗词，将诗钉在了登州府前，拂袖离开，自此便开始我自己的征战倭寇的旅途。”
虞安听的心惊，问道：“戚大哥你写的什么诗词？”
戚继光看着他，忽的笑道：“说来你也不懂，罢了，我看你现在那时有几分相似，便讲给你听。
小筑暂高枕，忧时旧有盟。
呼樽来揖客，挥麈坐谈兵。
云护牙签满，星含宝剑横。
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这个诗词意思是别看我们大明的海疆还比较平稳，我们可是有个不怀好心的领居。我深知倭寇之乱，正在一点点的粉碎我大明的太平，可朝廷不过问便罢了，更不让我去履行我指挥佥事的职责。如此一来，我便只能和众将，在乡里老家中把酒谈兵。我们喝酒吃肉，犹如大啖倭寇血和肉，我们谈论兵事也只是为了上阵杀敌，保家卫国。既然你不让我当，我也无意去做官，但我仍不会停下继续去保护我的家乡，保护我大明的海疆！”
虞安听的心潮澎湃，握住戚继光的手叹道：“戚大哥……”
戚继光摆了摆手，又拍了拍虞安的肩膀道：“虞小弟，今日我与你说的生平故事，只是戚某一生中的一个遭遇而已。戚某不过是在一个问题，一个环境下，做出了一个选择。而你，虞安，也已经做出了选择。而戚某认为，你做的选择，和戚某一样。虽然我们遭遇不同，但你我均亲身体会倭寇之乱的影响，那么同为讨伐倭寇的决心，便是一样的！”
“十六岁这个年纪，对你我来说，都是与常人不同的。在这个不大不小临近成人的年纪，我们经历了太多生死离别，才会造就如今的你我。戚某希望你能看懂一些常人看不到的事物，不要因为某些无关紧要的人或事评判你的志向，导致你的心境发生变化。”
戚继光一番话说完，双手搭上虞安的肩膀重重一捏，脸上神情严肃，看着虞安的双眼。虞安觉得这双手既大且沉，大是因为这双手关系的是众生百姓，沉是因为荡平倭寇的重担，正凝聚在这手中。此时这双手正在自己的肩膀上，源源不断的给自己传送着信念，让这个曾经不谙世事的“小娃儿”明白了以后将要走的路子。
戚继光从虞安的眼神中看出了异样，募的手一松，哈哈大笑，潇洒去了。虞安抬起右手，肿胀尚未消退，但是他却知道，这手不止是为了报仇受伤，更是为了大明千千万万的百姓而受伤。此刻，他的内心极为坚定，他知道自己不会在因为某些无需在意的事情分心，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用这双手，用自己所拥有的能力，去保护需要保护的人们。
正午。
戚继光带着王副将，江雍，虞安，雷星阳以及几个兵士，站在衙门口等着。吴才月随后而出，身后则是由差役押送的倭寇俘虏们。
他们一路走向菜市街口，沿路居民纷纷对俘虏大吐唾沫，丢瓜果蔬菜，丢石头，丢鞋子。胆大的，会冲上来打俘虏几下，胆小的，也会缩在一旁不住谩骂。总之人人恨倭寇入骨，此番生擒，让他们也算是好好的过了次报仇的瘾。
半柱香的时间，众人来到菜市街口，此处是城中四条路口汇集之处，地域极大，恐能站下一只数百人的军队。周围店铺酒楼成排，摊位林立，人流甚是繁多。人群聚集之处，头顶上是一块牌坊，红漆木头上刻有‘三市街’三个大字，料是金华城里最繁华的地段了。
不一会儿，街市口便被挤了个水泄不通，就连酒店商铺内都站满了看热闹的人，手脚灵活点的，甚至趴在屋顶房檐上。他们齐齐的过来，只为观看如何手刃这祸害一方百姓的异国人。
戚继光和吴才月等人站在街口正中，望着天，似是等待时间。不一会儿，料是时辰将到，吴才月低下头来揉揉眼睛，着差役让百姓安静。他双袖互相掸了一下，步上一座石台，大声说道：“我金华城，自古以来皆为商人喜爱，百姓安居的胜地，人人有饭吃，有衣穿，本朝以来极少经历过征战。可如今，我金华城也不再太平，为何？就是因为这些倭寇！他们扰乱乡里村民，奸淫掳掠，仅月余时光，便让金华百姓苦不堪言。本县令已发布两次征集兵粮的号令，可咱金华百姓不争气！没有人敢出来当兵征战，这才放任这帮倭寇嚣张许久！”
“吴大人，不是您说的只征粮草不出征吗？怎么现在变了意思！”忽的一名汉子回了一句，此句一出，百姓们纷纷点头。
吴才月见状心里一紧，赶忙道：“我征兵粮是为了征讨倭寇做准备，朝廷知道浙江省内倭寇猖獗，便派了厉害的人来讨伐倭寇！”说罢便指向戚继光，“此人便是他！浙江省参将统领，戚继光戚将军！此次讨伐这股倭寇，便是得他之力。前些时日，戚将军来我府请求物资支援，我便将征来的粮草军备通通贡献出来，这才有了你们面前的这帮倭寇俘虏！”
戚继光斜睨了一眼吴才月，吴才月心中发慌，不敢对视，便接着道：“戚将军此次来我浙江省，就是受朝廷执意，前来荡平倭寇！他是我们金华城的大英雄，将来更会是我们浙江的大英雄！”
说罢一片雷鸣掌声，所有百姓均对着戚继光等人鼓掌示意，离得近些的孩童更是跑上前来抱了抱戚继光等人。得次场景，戚继光等人皆有些害臊，只傻笑着不知道说些什么。
掌声响了得有盏茶工夫便渐渐散去，待到平静下来，吴才月又说道：“此次讨伐，戚将军以四十人队伍，未损一兵一将，歼灭倭寇四十余，活捉十七人！”百姓又是一阵掌声，才响了片刻便被吴才月挥手拦了下来，继续说道：“眼下这帮俘虏就在你们眼前，乡亲们说该怎么处置？”
“杀了他们！”“活寡了他们！”“拿他们喂狗！”一时间各类建议尽皆来了，几乎集齐了各大酷刑，但是大体意思差不多，就是不留他们活命。
吴才月见没个定论，又挥手示意安静，说道：“我看乡亲们没有什么定论，不如我们交给功臣戚将军来处置吧！”
“好！我同意。”“由戚将军任意处置！”“只要杀了他们，谁处置都成！”众乡亲你一言我一语的，甚是嘈杂。
吵闹声中，只见戚继光忽的抬起右手，百姓见状尽皆安静下来。戚继光走向石台，挥手示意吴才月闪开，他走上石台思考了片刻，抬头道：“诸位乡民，今日这处置俘虏之事，戚某绝不过问。这是祸害金华一方百姓的倭寇，若论谁有资格处置他们，戚某想除了金华百姓，再无他人了。”
百姓一听，决定甚是有理，纷纷点头。片刻后，戚继光继续说道：“戚某今天来此，却是来求大家的。吴大人方才说过，戚某一介将军，眼下将士却只有四十余人，若是用以荡平浙江倭寇，那纯属扯淡。所以，戚某在此拜托大家，为了金华，为了浙江，为了大明，更为了自己的亲人，希望身体强壮者能加入我麾下，一同讨伐倭寇，还百姓一个太平！”
此一言犹如晴天霹雳，直震得百姓们一时不敢吱声，戚继光扫视一眼众人，说道：“戚某与手下将士，皆从山东长途跋涉来浙，虽然我们不同地界，但是保家卫国的决心去哪都不会变。我与将士们，十多岁时便因志向和境遇，走到一起共同保卫海疆，抗击倭寇。此刻算来征战十年有余，不少情如兄弟的战友战死沙场，皆为国家大义而死，乃是个顶个的好汉！此次来浙，戚某的亲兵只剩这四十余人，幸在衢州结识一位小英雄。”说罢戚继光看向虞安，笑了笑，“这位英雄，年方十六，便一举助我拿下入浙以来首胜，而且是全胜。这让戚某深刻知晓，不管我们是哪里人士，皆需一致抵抗外敌。此时便需要有胆识有志向的好汉，为国为家出一份力，待到来日光复归来，乃是无上的荣誉！”
一番话后，百姓们互相小声讨论，不少青壮男性眼里更是露出果决之意。戚继光继续道：“此刻，浙江海疆已饱受倭寇涂炭，早已习惯安生的百姓，此刻不得不面对如狼似虎的恶人进犯。请各位好汉试想，若你亲人被倭寇侮辱怎么办？被倭寇杀害怎么办？难道看着倭寇作恶，自己却不敢做出半点反抗吗？”
“不可能！我会杀光他们！”“操他们的祖宗！”“我会为亲人报仇！”人群响起了很多男性的呐喊声。
“不错！我们要保护家人，保护自己的土地！我们不能等人打上门来，才知道还击，我们需要主动的出击，在他们残害我们的家园之前就迎击他们！”戚继光挥手喊道，“乡亲们，愿意和我一起迎击他们的，站上前来！”
刷啦啦，人群中出来一片汉子，有年轻的，有年长的，有壮的，有瘦的，有被父母拉着的，有被子女抱着的。但现在，他们只有一个念头：在倭寇侵害自己的土地之前，就痛击他们。
“好！久闻金华民风深明大义！如今看来果然不假！”戚继光爽朗笑道。“诸位，以后与我戚继光一起，荡平浙江倭寇！”
“荡平倭寇！”众人齐声喊道，随后便有几个大汉冲向俘虏，死命痛殴，顷刻间便打死了两个，差役和几个士兵齐齐拦住他们，才没让剩下的俘虏被活活打死。
“须得记住！”戚继光严肃道，“对付倭寇叛党，无需留情！但若是对待乡亲百姓不利，戚某会将他碎尸万段！”
“将军英明！从此我愿跟随将军，不荡平倭寇誓不还乡！”一众汉子争先恐后向戚继光立下了军令状，戚继光听罢，爽朗大笑，随后便安排江雍开始清点新进人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