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继光看着前来应征的百姓,内心涌起一阵希冀。他带兵多年,深知汇滴成流的道理,当这条流水的凝聚力越来越强,这些组成河流的水滴的心就越齐。如此激流,必将可以冲垮一切阻挡在前的恶徒。
江雍埋头登记着名字,应征人多达一百一十多人,但是其中也不乏一些有心无力的人。其中有个十四岁的孩童,尚且挎着书包就来应征,眼神里甚是期待。此等昏事江雍自然不做,他不会贸然允许一个读书少年擅自加入军中,便劝他离开了。如此筛选下来,能够顺利加入的还剩九十一人,相当于部队扩充了两番。
江雍将名录交给戚继光,戚继光看了,笑道:“如此一来,我军力大增,荡平倭寇,又多了许多胜算!”
江雍应道:“戚大人,只要我们一路征兵,荡平倭寇自然不难。不过我们最麻烦的问题不是征兵,而是如何训练他们成为精兵。若不然武艺不精,在倭人武士的武艺面前,怕得是送命啊!”
“嗯……此事戚某自有打算。”戚继光眼光闪闪,似是胸有成竹。“郎中,做完所有清点后,安排所有将士今日回家休息,明日,让所有人金华城南门集合。”
江雍领命便去忙活了,戚继光转身对吴才月说道:“吴县令,这些俘虏任由你处置,戚某今日来只为以此立威,征召兵士,如今已有九十余好汉应征,戚某军队已经得到充分扩充,明日便出城操练。”
吴才月道:“戚将军,您现在已经是我金华城的英雄,但凡有何吩咐您只管提!”
戚继光等的就是这句话,笑道:“那好,戚某没有其他吩咐,不要钱不要粮,只求吴县令供应一些麻布棉絮,方便我新兵外出休整!”
吴才月低头道:“此等小事,顷刻便好,将军放心!”
“很好!”戚继光点点头,“这次又要承你的情了,那么吴县令,戚某有事在身,边先带人走了。”
“将军慢走!此处下官来处理,还请将军放心!”
戚继光领着虞安江雍等人,领着一众新入兵士,往衙门走去,一路上,百姓欢呼雀跃,感激声不绝于耳。戚继光思忖道:“此地尚未饱受倭寇荼毒,便有如此民愤,且不知那些饱经风霜的县城又如何。”想罢,又兀自担忧起来。
“小娃儿,人不大看来能耐不小!老夫想必是看走了眼!惭愧惭愧。”忽的一道苍老声音传来,说的却是给虞安听的。
虞安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认出人来,诧道:“兵器铺老板?”
那老人抱拳笑道:“不才正是在下,那日对你不住,认为你是小娃儿不宜使用战弓。今儿个来看热闹,却一眼认出了站在将军旁的娃儿了。”说罢看了看戚继光,“能被戚将军点名表彰,足见小娃儿你颇有一番胆气!”
虞安想起昨日心情不佳便是因为他,只说道:“老板过誉了,小娃儿我还是别用战弓的好,我已经决定自己造玩具弓了。”
戚继光听到虞安如此说,转头道:“虞小弟,你虽是小娃儿身,但别置小娃儿气,这位老板既然承认你的能耐,便不要再插科打诨了。”
虞安忽的想起早上戚继光跟自己说的故事,顿觉自己距离他的志向实属太远,便收了性子,挤出一个笑容,对老板道:“老板,昨日的事我不想再提了,如今我只想拜托您为我定制一把战弓。”
老板笑道:“别说一把,十把都给你造了,你下午请来我店铺,由我亲自为你造一把合身的战弓!”
虞安一听,心里高兴,便谢道:“如此便感谢老板助力,下午我带着银两再来找您。”
“什么话,你们都是我城的大英雄,若是私订武器,老汉我一分不收,你且安心来便是了。”老板收了笑容,严肃说道,似是怕虞安怀疑他一样。
戚继光听罢,拍了虞安肩头道:“如此虞弟就不要推脱了,下午准你半日自由行动,处理私人事宜。酉时归队报到,听见没有!”
“是!”虞安笑应道。
说罢,几人便又朝衙门走去,期间不住回头观看街市口,那方仍在喧闹,似是在轮流用各式刑罚去教训倭寇,之中夹杂着些许惨叫,想必是活不过今日了。
“戚大哥,这样做好吗?”虞安转头看了看街市口,又看了看戚继光。
戚继光叹道:“虞小弟,你的本性还是心善,此乃好事,这点很对戚某的脾性。但是你须知道,这些倭寇在对你家放火的时候,有怜悯吗?在对无辜百姓的时候,有怜悯吗?若在战争中怜悯你的敌人,也需敌人有人性,才能当此恩惠。戚某征伐倭寇十年,可大胆说,其中有人性者少之又少,倭国是一个崇尚武力的国家,能跟你讲武的,便不会给你讲道理!既然他不跟你讲道理,你又何苦怜悯于他?是否值得怜悯,看看百姓的举动就知道了。”
虞安听罢,默然不语,只回头看向那些倭寇,此刻倭人的尖叫声愈发刺耳,可这声音穿过耳膜时,又令虞安想起了那夜的火焰……
想了片刻,虞安面色冷峻,转身跟着戚继光离开,不再理会身后的喧闹和惨叫。他现在不能再像之前那般天真,傻傻的等待敌人先行进攻,他必须在敌人进攻前,就暗中将其狩猎。他的内心将不再对倭寇存在半点怜悯,他可以对戚继光,对弟兄犹如亲人一般,但若是对上倭寇,他会毫不留情的置对方于死地。
虞安在衙门草草的用过了午膳,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他一路沉默的走到了兵器铺,抬头看了一眼天,似是在做最后的决心,他的面色阴晴几转,片刻后脸上却泛起了一丝微笑,随后便大步跨了进去。
“老板,我过来了,麻烦您为我定制一把战弓。”虞安说道。
“小娃儿来啦!那老汉我就不客套了,也别喊我老板,老汉名叫叶韬,你若是不嫌弃,就喊我一声叶叔吧。言归正传,小娃儿你想要造一把什么样的战弓。”老板问道。
虞安答非所问道:“叶叔,你觉得什么样的弓是最强的?”
叶韬被问得一愣,低头想了想,说道:“这个问题,曾经有人问过我,那是一位极有名气的剑客。他问我,什么剑是最强的。”
虞安好奇问道:“什么人问得?您怎么回答的?”
叶韬一笑,缓缓说道:“小娃儿且勿着急,这事可说来话长。”他站起身来,走进后堂端出一壶茶两盏木杯,给虞安和自己满上,复又坐下道:“我叶韬打造技艺承自浙江兵器名匠叶钧,也就是我的父亲,我们家做这造兵营当,已有七代人了。”
“四十七年前,曾有一位侠客拜访家父,他说不论花多少银两,都想买走我父亲打造出的最强的剑。我父亲莞尔一笑,便对那侠客说道:足下想要最强的剑,是作恶多端还是行侠仗义?那侠客答道:毫无二致,两者均为杀人的勾当,又何必区分?我父亲听罢,哈哈大笑道:如此,你便要来最强的剑,也成不了最强的剑客。那人奇道:为何?难道用最强的剑,搭配我的武功,不能成事吗?我父亲听罢收起了笑容,严肃道:兵器,和人一样均有其性格。好比你用剑,剑乃百兵之君,那持兵者需得配合兵器的性格才能成事。俗话说一年刀,两年枪,三年鞭,不满七年莫碰剑。若你心浮气躁不知所去所从,只知杀人的话,这把所谓最强之剑在你手上也无异于废铁,和寻常铁剑并无不同。那么我为你造这最强之剑又有何意义?”
“那侠客听罢,一句话没说,便离开了。我父亲说他知晓自身缺陷,自去补救了,少则一年多则数载便会回来找他,若那时侠客能有所悟,父亲便会为他打造最强的剑。至此,父亲就再未提及此事,只默默打造好了一只长剑模具,似是等待那人归来。”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两年后,那侠客真的又来找我父亲。此时的侠客,已没了两年前的桀骜不驯,目中无人,如今的他身上散发出一种沉稳,让人不禁想结识他的飘然。脸上虽多了几分沧桑,但眼神极其坚毅,看人直像用目光穿透你,能看到你的心里去。我父亲见状,叹道:好好好,如今的你,当得起最强,更当得起’君‘这个字。那侠客也叹道:叶先生过奖了,在下如今乃一云游客,早已对厮杀了无兴趣,今日来只为感谢叶先生两年前的点拨。说罢便掏出腰间长剑,那剑貌不惊人,乃是再平常不过的样子,可经由他一挥一舞,总觉得那剑宛如活了一般,竟会随着动作舞动。”
“我父亲当即就看的呆了,说道:想不到,想不到,我本知这世上并无最强之兵器,唯有用的人深深地参悟到所用兵器的精髓,那便是最强的兵器。今日,我终于真正的见识了。那侠客也笑道:如叶先生当年所说,云某现如今已开悟了。我父亲惊道:云某?莫不是’东来剑’云之卓?那侠客笑道:正是在下。”
“东来剑?”虞安问道,“是很有名的人吗?”
“不错,他就是那时在浙江极其有名的杭州’东来剑’云之卓。东来剑是他所用的剑法的名称,也代表着他的为人,乃由百姓给他取得,他剑法极高明,但却一直未亲自命名剑法名称。云之卓那时常在杭州锄强扶弱,但每次都是点到即止,随后以理服人,不仅深得民心,就连曾经作恶多端的人与他打过交道后都为其所折服。云之卓在杭州城的名声很快传遍浙江,各地的商客,侠客,官员,甚至贼头都会来拜访于他,只为一睹他的风采。每每有远方人士拜访,云之卓皆会在早晨于城东门城楼顶端等候,东方升起的阳光,照射出第一道影子便是他的身姿,又因为他极爱穿着淡紫色的衣衫,喜爱为民众排忧解难,百姓称云之卓乃是’紫气东来’,由上天派来的善使,于是百姓便给云之卓取名道:东来剑。”
虞安听的神往,在脑海中想象云之卓迎着晨光站在城楼等待远方来客的样子。“东来剑,真是厉害的人物。”
“他确实厉害,所以他再次拜访我父亲时,我父亲便告诉他:其实我很早就打造好了最强之剑,只等待有缘之人来取,今日我便将此剑交于你。说罢我父亲便取来一个匣子,打开一看,赫然躺着一把泛着七彩光芒的长剑。这把剑的锻造我全然不知,乃是父亲一人隐藏所铸,一直等着有能力的人来取用,如今得偿所愿,父亲遍毫无保留的将宝剑赠送给云之卓。父亲那时说道:云之卓,此剑就此赠送于你,望你收下,我替你为它取名为’紫气’,希望它能与你的东来剑法一道,造福于民。如此一来,你便就是那最强之剑了。”
“云之卓接过匣子,踌躇许久,募的又还回武器,目视我们两人问道:敢问叶先生,什么样的剑才是最强的?听的此话我和父亲面面相觑,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听云之卓又说道:是杀人之剑?是救人之剑?是谦逊好客之剑?还是报仇心切之剑?我想这个问题,我已经有了答案。说罢不再多言,转身便走了。”
“自那以后,云之卓还是那个云之卓,他虽身上只携一把普通铁剑,但这铁剑却比’紫气‘更适合他,朴实无华,心醇气和。最后他周游全国,不知去向,我父亲也因所铸之剑无人能用,云游四海,客死他乡。渐渐的我就不知道后面这些年他们的故事了。”
说罢,叶韬和虞安皆是一阵沉默,只低头各自品茶,似是品味茶水,又似是品味这故事的渊源。
两人默默喝了两盏茶后,叶韬当先问道:“如何,小娃儿你的心里有了答案了吗?”
虞安笑笑,说道:“这个答案,恐怕需要耗费我多年时间才能找到答案。但我知道了,如今我需要的不是最强的弓,而是弓需要最强的我。”
叶韬忽的哈哈大笑,乐道:“好!你有次悟性,我便没又看走眼!今日,我便答应你,为你造一把合性之弓,若来日有了答案,最强之弓是什么样的,你就会比谁都清楚了!”
虞安开心道:“感谢叶叔相助!”
叶韬笑道:“好,如此我便开始为你造弓!敢问小哥尊姓大名?”
“小子姓虞名安。”
“好,虞安,我先为你讲解一番弓的兵器性子。弓,乃穹也。可取天穹之意,即代表极空极大的包容之力。此等兵性,需使用之人清空内心所想,目无他物,唯有自己的弓矢和眼前的目标所在,才能领悟其威力。”
虞安惊道:“我已两次受到这等感觉,就好像我眼前只有弓和对方,感觉对方身上的致命部位清晰可见,随时都能射中一般。”
这下叶韬也惊了,问道:“当真?请问虞小哥当兵之前是做什么营生的?”
“小子参军才不足半月,之前便是住在深山,长期以打猎为生。”虞安老实说到。
叶韬想了想,又说道:“如此来也说的通,狩猎本就是利用弓的隐蔽能力,远程激发,一击致命。射弓者又需要极强的隐忍力,稍有不慎,猎物便会逃跑,心老是若有所思,那是一只猎物也射不着的。”
“对!没错,就是这个意思。我每次射杀猎物,只感觉到自己和猎物咽喉的距离,其他一切杂物我皆不敢放于心上。”
“那便难怪。”叶韬笑道,“你已于狩猎中,便初次体验到弓的性子。难怪你能在对抗倭寇中发挥奇用!如此一来,那便更容易为你定制了。说罢,你有什么个人见解便一并说出来”
虞安站起拱手道:“如此便麻烦叶叔了,小子善于使用短弓,而且会瞬间射出多支箭矢,由此会给弓身带来诸多损耗,同时我的右手也极易受伤,所以希望叶叔能从此方面思量制作。”
“瞬间射出多支箭矢?怎么个射法。”
虞安说出瞬间射杀三名倭寇的事情,叶韬听完,咋舌道:“乖乖,我的小娃儿,你也许比我想象的更了解弓的性子!这样吧,今日你且回去,余下时间我便先简单做把短弓给你,明日我和你一起去演练,我要看看你如何瞬时射出几支箭矢,才知道如何为你量身定制战弓。”
虞安喜道:“谢谢叶叔,那我先回去了,明日我来找您!”说罢,向叶叔鞠了个躬,又连声道谢,迈着轻快步子,往衙门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