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翠家发生的事,很快便传到柳氏的耳中,她完全放弃了一个寡妇应有的矜持,一溜小跑到了小翠的家。
贾府家丁正返回来搬运聘礼,柳氏说的话不愿让他们听去,扯着李绅的胳膊把他拉到了院墙墙角。问他,昨天他和小翠一起去县城,竟真的一起睡了一夜?
见柳氏急得满头大汗,却又脸色煞白,李绅不敢再跟她撒谎,一五一十将昨天的经历都向她和盘托出。“娘,您尽管放心,俺虽然和小翠住了一间屋子,可俺确实没跟她怎么样。”
“都睡到一张床上了,你还想怎么样。”柳氏斥责儿子:“小翠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和你在一间屋子住了一晚上,以后她还如何做人,此事不能就这样了了。”
等到贾府家丁把聘礼搬走,轿子抬走,柳氏才领着李绅回到屋子。牛大壮兄妹此时都一头一个坐在土炕上,闷声不语。柳氏走到牛大壮近前叫了他一声:“大壮,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没其他办法可想,只得抓紧把他们的婚事办了,才能堵住旁人的嘴。”
牛大壮长叹一声,愁眉苦脸道:“翠儿不嫁给李绅,她还能嫁给谁?俺担心的是,把贾家得罪了那么狠,他们能誓不罢休嘛!别忘了,咱两家种的地都是人家的。”
土炕另一头的小翠忍不住了,插话道:“瞧你那点出息,种他家的地又能怎么样,他还能把人吃了?”
牛大壮暗想,自己这个妹妹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方圆几十里,都数贾家的地多,如果贾善仁一但把租地收回去,他们根本没地方可去,再说现在秋庄稼正在长着,即使有其他地主想租地给他们,又哪里腾得出闲田。
牛大壮想到这里,说道:“贾善仁是不会吃人,但他如果把俺们两家的租地收回,俺们两家人都得拖着打狗棍讨饭去。”
李绅笑道:“正因为秋庄稼正长着,俺巴不得贾善仁这时把地都收回去,到时只怕拖着打狗棍去讨饭的是他们一家,不是咱。”
柳氏当了多年寡妇,在她的眼里,生死事小,名节事大,当前最为关心的是尽快把李绅和小翠的婚事办了,免得两家人在人前抬不起头,至于租地一事,只得暂且放在一边了。
柳氏解劝牛大壮:“他大壮哥,你别为租地的事太焦心了,车到山前必有路,俺家还有十来斗麦子,足够俺两家过一段日子的,不管贾善仁现在收不收回租地,只要能撑到收过秋,到哪里不能租些地种。”
过去柳氏是最为胆小怕事的一个人,如今也变得胆大起来了?牛大壮奇怪地看了看柳氏,事已至此,也只得过哪山唱哪山的歌了。无可奈何道:“既然大婶都这样说,俺就听你的。至于小翠和李绅的婚事,也请您瞧着办就是。”
柳氏满脸苦涩道:“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本不应该太委屈了翠儿,可是自从李绅他爹过世,俺娘儿俩的日子是一天不如一天,现在是一两银子的聘礼也拿不出啊!”
看到柳氏为难成这样,生性善良的小翠于心不忍了,完全丢掉一个女孩家的羞涩。“大婶,俺嫁给李绅,是去你家过日子的,您没必要……”李绅打断了她的话道:“俺不会委屈你的,俺有聘礼。”
别人说什么,他都跟着瞎吹牛皮。柳氏拿眼瞪着儿子:“别人说话,你好不好不要插话?你说有聘礼,聘礼呢,拿出来呀!”
李绅走到屋门前,指着院内拴在柿树上的两头小毛驴:“那两头驴是廖家当铺送给俺的,俺又不会使唤它们,当聘礼不是正合适。”
李绅、小翠与贾家闹腾了大半天,牛大壮一直都未注意到这两头小毛驴,听李绅要拿它们当聘礼,双眼立刻兴奋得光芒四射。从炕头一跃而起,奔到毛驴近前,围着转了一圈又一圈,拍了拍它们的腰身和胯骨,以一个行家的口吻说:“俺爹在世的时候,曾经养过一头驴,替别人运粮食,运货物。俺对此好歹也知道一些。这两头毛驴,体格健壮,胯骨宽大,无论行脚、拉磨,都会有使不完的力气……”
李绅随着大壮出了房门,站到他身旁问:“大壮哥,俺拿这两头驴换小翠,你同意吗?”
“同意,俺当然同意。”牛大壮的脸上,从眉梢到两腮,堆满了笑纹。即使贾善仁把租地收回,他满可以用这两头毛驴替人拉脚养活自己。
“你同意,俺不同意。”紧随其后出屋的小翠,粉莹莹的一张脸拉了下来。李绅要拿毛驴换她,如果真嫁给了他,以他的那张破嘴,足够拿此事嘲讽自己一辈子。
眼看到手的两头毛驴,可不能让它们飞了。看不出火候的牛大壮,劝说小翠:“在俺们这地方,贫苦人家聘姑娘,至多半头毛驴的价钱,何况李绅给了俺们两头毛驴。”
哥哥显然对她的话信以为真了。小翠哭笑不得,怒斥哥哥:“你难道是猪脑子,不会想人事儿?”辫子一甩,奔进了屋子。
今天把贾家的人得罪苦了,为怕节外生枝,李绅和小翠的婚事是越快越好。柳氏趁热打铁,当即把贾善义找了来,承当媒人的身份,并与牛大壮当场把婚期定了下来。日子定在大后天。
母子二人告辞回到家中。柳氏一夜未曾合眼。虽说聘礼是下了,但给儿子办婚事,总还得需要不少钱财。家中几乎是一贫如洗,唯一值点银子的,就是李绅从贾善仁家骗来的那点麦子。
柳氏却不敢打这些麦子的主意,因为一但贾善仁把她们两家的租地收回,还得靠这些麦子暂时糊口。
但不卖这些麦子,又从哪儿搞到婚事的花销呢?柳氏摊煎饼似的在炕上翻来覆去,把布帘外的李绅吵醒。问柳氏:“娘,都这般时候了,您怎么还不睡?”
到底还是个孩子,一点都不知道发愁。柳氏苦笑道:“睡,你就知道睡!眼看要娶媳妇了,一点大人的心肠都没有,娘可是要愁坏了。”
李绅从炕上爬了起来,隔着布帘问:“有什么值得发愁的,两头驴也给了牛大壮,还怕他不把小翠嫁给俺?”
“两头驴,两头驴。你就知道驴!”柳氏埋怨儿子:“那两头驴只是下的聘礼,你和小翠一个新郎,一个新娘,要不要每人做身新衣服?娶亲那天,要不要摆两桌酒席,请请左邻右舍?”
柳氏说的都是最现实的问题,李绅挠了挠后脑勺:“要早知这样,送她家一头驴好了,卖了另一头驴,足够买衣服、摆酒席的了。”
“尽说傻话。”柳氏讥讽道:“送出去的东西,你还能要回来?”
“你不是说没银子用嘛!逼急了,俺真去把驴子要一头回来。”
柳氏发现,自从李绅在那次中暑之后,性情与往日大不相同,往往会做出一些让旁人感到匪夷所思的事情来。急忙拿话拦阻:“那两头驴是给小翠家下的聘礼,你可不许胡来。”
娘儿俩你一句我一句,正说得热闹,篱笆院外突然传来一阵叫嚷:“把小院围了,不得放跑了强盗李绅……”
李绅听得真切。谁这么大胆子,敢骂我是强盗?他披衣起来,准备出去看个究竟。柳氏已经吓瘫,从后背一把抱住儿子,哆嗦成了一团:“你千万不能出去。肯定是白天那两头驴招了贼人的眼,晚上抢来了。”
李绅笑道:“你没听明白?他们说俺是强盗,天下哪有强盗抢强盗的道理。”
娘儿俩正在争执,篱笆院门被人一脚踹开,一群人冲到了房屋门前,为首之人拍门叫道:“李绅,你被人告发偷盗了两头毛驴,还不赶紧出来自首。”
听到这句话,李绅心里更有了底,告诉母亲:“听到没?肯定是贾善仁到官府诬告了俺,俺那两头驴确是廖家掌柜所赠,一句话就能说清的事。”
听说是官府来人,柳氏不敢再阻拦儿子,松开双手说:“民不跟官争,出去好好跟他们说话,不得犯浑。你听到没有?”
为了打消柳氏的顾虑,李绅只得答应道:“您尽管放心,俺知道如何跟这些官差搭话。”
外面来人确实是官差,在百姓面前狐假虎威惯了的,听到里面有人说话,却不给他们开门,顿时火冒三丈。
领头的差役,吩咐手下人:“你们让开些。瞧俺的,一脚不把房门踹开,俺以后头朝下倒着走路。”
差役头儿认定屋内孤儿寡母好欺负,往后退开一段距离,随着一声大喝,开始起步前冲,双脚同时离开地面,飞身踹向房门。双脚沾到房门的同时,房门也已被李绅拉开,差役头儿如同离弦之箭径直飞进屋子,双脚正踹在对门的墙壁上。
贾家庄由于紧靠大山,农民盖房子图省事,一般都直接用条石砌墙。李绅家的房子也不例外,差役头哪里干得过石头,嘎巴一声脆响,双脚都从脚踝处断裂开来,随着一声惨叫,整个身子横着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