喘急狭窄的海峡,碧水蓝天之间的海鸥自由飞翔,这本是海上健儿的日常,达官贵人的风景,但在船艏望楼之上的全恩幸却心绪万千。
作为一个沿海水民的首领,他所拥有的权势在整个平安道都是数一数二的,以昔日海上勇士为主体的海军东征西讨收揽倭丽两国海贼,兼之出海行商,或以武力或以钱帛购买生产所必须用到的原料,两相结合屏蔽沿海,雄霸一方;
以沿海工匠们十年心血所集的椴岛船厂和身弥岛加工厂所出产的坚固海船和海军所必须用到的皮甲、火铳、战刀等军事武器和以高丽瓷器和咸鱼粮食军粮加工的商品则为这个沿海军政权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生力军。
两相结合,在全恩幸这个有能力的豪杰统领下这个集团的势力大的吓人,号称战列舰上百,海军上万人。
在全恩幸看来,他亲手带起来的这支队伍争霸天下可能不够,但手握精兵坐看风云激荡还是不难做到的,一旦高丽国中有变,平安道群龙无首,便可以自己在州中的影响力掌控州中大权,捡练勇士,全取平安道,割据一方。
杜国英围困义州城时,全恩幸认为机会来了,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掌控州中军权,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姜恩育竟然被西门澎的说服,使得杜国英不费一兵一卒夺取了义州城,他不由得想起了在义州城易帜前夕发生的事。
那一日自己正在整理各仓存粮,为接下来接管义州军队做准备,却听到仓门外一阵喧哗,出来一看却是自己的护卫在对一名身着倭国武士服之人围攻,只见此人虽在重围之中,但却丝毫不显慌乱,轻易不出,但剑法精奇,每一剑或伤一人,或逼退合击之势。
那些护卫皆是从上万军队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宿卫之士,手上功夫也都不弱,分三人组成合击之法,只不过在城中为装备火铳,一时竟拿不下。
阁下究竟何人?可知此地乃州中重地?
武士说,只为替主人办一件差事,这义州之地龙蟠虎踞,轮不到权大人潜渊。
哼,看来贵主也是个只敢缩在人后的缩头乌龟,算不上什么英雄好汉。
武士也不多言,硬生生在十余人的围攻下撕开一道口子,傲然离去。
之后不久,义州易帜,局势大变。
全恩幸越想越觉得心烦意乱,他开始意识到高丽如今的局势似乎是在众多只黑手的推动下前进,而最终会落到何地,他不清楚。
椴岛海军码头停泊地
全军一众将领在代理将军全恩能和掌书记张知机的带领下看到全恩幸乘坐小船到达连忙放下过索。
全恩幸看着眼前的海军在专属的码头海域进行队伍和作战演练心中稳定了一些。
自己曾经下令,海军没有自己或者代理将军的授意,不得上岸。不对外作战时也要每日操练。看来他们两个做的很好。不管怎么样强军在手,也算有个进退选择。
但他很明白,海军不比陆军,他也不比那些有着强大中央政府背书的一军统制,虽然费尽心机在州中谋了个司仓的差事,但毕竟不直接掌兵。
没有国家政权给予的军职便无法将这些海军真正的整合在一面大旗之下,对各船长的控制其实是非常有限的,他想要大家同意他的策略,依然是非常困难的。
船舱军官室,全恩能耐不住性子问道:义州城中形势如何?哥哥此次归来是否是要带领大军攻破义州,将那些肯特賊赶出去?
全恩幸听到肯特賊三个字只觉得心头一颤,下意识的斥喝:不许胡言。
全恩能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什么,但他自幼便跟着哥哥厮混,又是哥哥手把手的教他如何布阵接战,训练士卒,早已是长兄如父,也不敢吭声。
全恩幸看着兄弟有些无奈,这个兄弟或许是因为有父亲的基因吧(两兄弟的父亲也是海上大豪),带兵打仗是一把好手,但因为没有经历过自己上阵英勇作战但却徒劳无功的打击,始终不懂祸从口出的道理。
苦口婆心的劝诫道:恩能,吾辈执万军之人,切勿贪图口舌之利,所谓刀兵之下见真章,你要明白啊。
全恩能也不知听懂没有,笑着说道:兄长只能,小弟万万不及,弟弟只愿为哥哥属下一柄利刃,为哥哥的大业保驾护航。
全恩幸一听不由苦笑,这个兄弟还是不懂啊。正待细讲,便听到张知机笑着说道:二将军所言甚是,这万余儿郎,一片基业也是大将军的,日后也必然有二将军的用武之地。
全恩幸看了一眼自己的这个掌书记,只见他脸色凝重,与他所说的话完全不搭,知道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便将弟弟打发下去。
此时的军官室中只剩下了恩幸和张知己二人,便听他道:是否是州中有了变动?
全恩幸也不答话,直步走到供军官指挥使用的沙盘旁将代表高丽朝廷残余势力的旗子从义州、龟城、宣川三地拔掉,换成了战军旗。而在沿海以东的海洋上又插上了代表金国水军的旗子,随即又拔掉。
全恩幸将义州易帜前后的事情复述了一遍问道:张掌书是江湖上有名的毒秀才,可知道这高丽有如此势力的除了各府刺史还有哪家?
张知机初听此事也和全恩幸一般的目瞪口呆,但他毕竟在汉京的黑白两道打滚多年,对其中玄机知之颇深,随即冷静了下来分析:如今最得利的人是谁?
全恩幸一愣狐疑的答道:战军和那名劝姜恩育投降的幕僚?
如果那个幕僚只是个欲图纵横策士之功的话,他就会留在义州城,依大将军所言,杜国英是王子战手下第一干将,非但善于用兵打仗,而且更是宽仁雅量,如果那西门澎留在义州,必可有立新功的机会。
但他没有,可见西门澎绝不是一个单独的求功名的士人。
那其目的又是什么?他立下如此大功,却又悄然离去,这,不合常理啊。
只有一个解释,西门澎,或者说他背后的势力,有更大的图谋,所以他看不上这个战手下第一干将。
张知己不愧为混迹江湖的毒秀才,虽然眼界见识不够,不能够理解青龙会的真实面目和其欲与战结成同盟的真实目的,但却从人心关系的角度上出发,猜的八九不离十。
但这对全恩幸而言已经够了,他也不瞒着张知己:这次的事情让我明白了,但凭我们这万余兵马,在战军已经确定开汉平壤三府的情况下,恐怕是不足以再起纷争了。
张知己看了全恩幸一眼,不说话,他能够在血腥的江湖里成名,能在高丽黑暗的政治下生存,当然不会不明白全恩幸的意思。
但明白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就是另外一回事,此时若想改弦更张,最大的困难就是那些桀骜不驯的船长。
要知道在如今的航海技术和后勤供应能力下的每一条船都等同于一个小国家,每个船长几乎都是说一不二的暴君,没办法,因为只有将权利集中在船长手里,他才能更好的在这种落后的时空里带领船中的水手和将士们打赢战争,避免因为人心不稳定造成的损失。
而如果按照全恩幸的计划,倒向战军一方,这些船长的利益肯定会遭到削弱。
如果作战的区域是在海上倒也罢了,但在金国没有明确表示要支援高丽王政府的残余力量的情势下,这支海军力量的投放地区必然是以楚山以东的平安道水网地区。
这种情况下即使全恩幸不做,作为平安道大都护的杜国英也绝对不会任由这样一支几乎完全不由自己控制的海军,随意进出处于腹心区域的平安各大河大湖,更换或者裁撤掉大量的船长的动作将会是肯定的。
而全恩幸此次归来想必就是干这件事的,首当其冲的就是全恩幸的亲弟弟,代理将军全恩能。
八月初秋,正是一年最好的天气,军官室的通风也算良好,但张知机却是浑身湿透,紧张的说:二将军性情刚烈,只怕不会……
恩能将前往义州,担任义州通判,但想来大都护会派出心腹,他更多是个闲差。全恩幸斩钉截铁的打断了张知机的话。
张知机差异的看了看自家将军问道:这是大都护的意思?他也小心的改变了称呼,身为人臣,就要有人臣的觉悟。
全恩幸摇了摇头:是我的意思,恩能他太年轻了,论起带兵他是一把好手,但仍需时间磨砺,我让他去坐这一任闲职一来可以磨砺一下他的性子,再不济也能让他长点见识,二来呢,我也希望他能攀上大都护这条线,我们这支军队不会缺少军功,只要紧紧抓住大都护这条线,日后自有我们的机会。
如此推心置腹之言,张知机知道自己再无回旋余地,只能跟着全恩幸一条路走到黑了。
那卑职先去椴岛和身弥岛视察我们的两个场子,探探中高层管理者的心意。这种事一旦出手就必须双管齐下,一旦让各船长和两个重要厂房的管理者们联系起来就不可收拾了。
全恩幸起身把住张知机的胳膊,如今时逢大变局时代,还望知机可与我兄弟二人共同努力,方不负男儿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