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千影右手在软轿扶手上一抓,坚硬如铁的紫檀木扶手被抓下三寸长的一条,抬手一弹,梭形的木条笔直飞出,去势并无想象中风驰电挚的凌厉,也没有暗器破空的锐啸,很平淡,甚至有些迟钝,但一往无前,萧铁劵脸上第一次露出如临大敌的凝重。
场中所有人都屏息静气,连樊胜娘这个不懂武功的女人都感受到空气中的凝滞压抑,眼睛紧盯着那条在微弱的晨曦中更其黑暗的飞梭缓慢逼近。
萧铁劵从怀里取出一把锻石用的铁钎,钎长一尺,朝空中一抛,以锤击打,火星迸射,在漆黑的雨夜如昙花一现,眨眼间的璀璨。
铁钎似乎在空中停顿了一下,如野马脱缰,流星飞逝,一泻千里,顷刻间撞上黑色的飞梭,铁与木的爆裂冲击,没有金铁交鸣,只有干脆清扬的一响,黑色飞梭我行我素,萧铁劵开山劈石的雷霆一击成了蚍蜉撼树,铁钎翻滚着飞向大门。
一把细如柳叶的飞刀突兀的撞向铁钎,柳叶刀飞,铁钎余势不减,跟着又是两柄柳叶刀,左右撞上铁钎,三者在大门前五步掉落雨地。
如果没有铁钎的强势,这一幕也堪称出彩,柳叶刀力道的精准和角度的巧妙都称得上炉火纯青。
众人的视线几乎只挪开稍瞬,立刻回到霸道无匹的飞梭上,速度不快的飞梭此时已到萧铁劵面前三尺的距离,萧铁劵似乎可以毫无难度的轻松躲开,但那就谈不上成功接下这一招。
萧铁劵大喝一声,浑身肌肉虬结,使出千钧之力,铁锤砸向黑色飞梭,除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全场夜雀无声,都紧盯着这一幕。只有少女不经意的撇了下眼,看到身边老滑头脸上细微眯起的眼神,嘴角若隐若无的笑意。
铁锤撞上木梭,又是一声脆响,萧铁劵感觉到到锤上传来的力道,倒吸一口凉气,迅捷的探出左手,仅仅蹭到木梭的尾端,刹时血花四溅。
他没想到飞梭上留着诡异的暗劲还带着回旋的力道,在锤头碰上的一瞬间就情知不妙,飞梭不但没有砸飞,还突然加速,划出一个让人惊叹的弧度刺向胸口,萧铁劵仓促间沉腰侧身,木梭斜着刺进肩膀,入肉一寸有余,身后跟着响起一声惊呼。
萧铁劵咬牙拔出木梭,鲜血随之标出。看到伤口处血流如注,樊胜娘惊慌的撇掉雨伞,从怀里掏出手帕按在伤口上。
来千影叹了口气道:“我来千影生平最是斤斤计较,这次却做了赔本的买卖,一个小小伤口换去我门下十余条性命,你要是找不出阴墟的所在,可别怪老夫到时跟你算旧账。”
算命先生呵呵笑道:“我家爷今天对你真是网开一面了,若是往日换作别人,身边有个小娘子,早被逼着乖乖就范了。”
萧铁劵任由樊胜娘为他包扎肩膀,若无其事道:“你不用试探,如果用家人可以威胁我的话,我早就不在人世了。”
来千影打了个哈欠,咂咂嘴道:“行了,都别耍那些花花肠子了,具体的回府再议,先带你家娘子去换身干衣服吧,瞧这身子……”
此时的樊胜娘被雨水浇了个透,湿衣服紧巴巴贴在身上,曲线毕露,夏天的衫子薄,更增诱人的风韵,少女真真翻了个朝天眼,嘀咕道:“老不正经。”
来千影人老耳不聋,伸出手作势要打,真真忙闪到壮汉身后,还不忘朝来千影做了个鬼脸。
看的出来来千影对她甚是宠溺,来千影对她招手示意也置若罔闻,来千影只好吩咐算命先生带萧铁劵二人进府更衣。
“你小子叫什么来着?”路过门房时来千影问高个守门人,刚才就是这小子露了一手漂亮的飞刀,当个守门人看来屈才了。
“回鬼爷,小的朱八。”高个守门人心潮起伏,强作镇定小心翼翼回答。
软轿即将转过照壁时,来千影回过头道:“以后你就是魒十八,好好办事,别让老鬼不痛快。”
朱八对着照壁倒头便拜,嘶声道:“谢鬼爷栽培,朱八……魒十八定为鬼爷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细雨渐止,萧铁劵站在窗下,樊胜娘重新为他上药包扎,手指轻轻抚摸着男人的伤口,心里说不出的安详。
萧铁劵闻着女人沐浴后青丝上的皂香,望着这个和姐姐有六分神似三分形似的女人,这么多年,姐姐的影子一直埋在心底的深渊里,不敢触碰那段撕心裂肺的记忆。
如果能好好活着,和一个愿意陪着你不畏生死相濡以沫相呴以湿的人相伴余生,此生应该无憾了吧。
“今天你说了很多话。”樊胜娘闭着眼幽幽道:“我知道你其实一句都不想说,都是为了我。”
停顿一刻樊胜娘继续道:“其实我早该死掉了……现在多活一刻都是多的,如果……以后有一天,你要离开了,我一定是不能跟着的,我怕连累你,我又不想一个人在世上受苦,你就把我杀了,就象我小时候看到的蜘蛛,一公一母欢爱之后,母蜘蛛就会吃掉公蜘蛛,他们说这是畜生无德,我反而觉得这挺好,两个蜘蛛化为一体,就能生生世世不分开,呵呵,我可不是让你吃了我,你把我火化了,把我的骨灰带上,让我一直陪着你,好吗?”
萧铁劵张开臂膀,这是樊胜娘熟悉的表达方式,她心满意足的靠近他怀里,无声的笑着。
萧铁劵五岁的时候,异母姐姐挑唆家中恶犬咬断他的腿,八岁时母亲暴亡,十二岁时萧铁劵刀劈恶毒编排母亲的姨娘,十五岁时打伤继母,十六岁时,两个异母弟弟用同胞姐姐的性命要挟,逼他自残,萧铁劵不为所动,随后姐姐被两个异母弟弟伙同家奴萧金**淫致死,姐姐临死前告诉他母亲乃是被人下毒害死,之后萧铁劵设计诱杀两个异母弟弟,萧金生却不知所踪,而萧铁劵在父亲的追杀下被迫离家出走,走投无路的他索性投了军,凭着母亲幼年传授的地听术和英勇善战,萧铁劵平步青云,做到后夏第一武将,家族因此对他冰释前嫌,但萧铁劵却再未踏进萧家一步。
萧铁劵有了能力之后很轻易便查出当年毒害母亲的凶手,主谋便是后来被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继母,而帮凶就是下落不明的萧金生,十年时间他一直在查找这个人,得到的信息却寥寥。
萧铁劵认为自己是个冷酷无情的人,全家罹难之时他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悲伤怜悯,所以萧铁劵听到自己沉闷的回应:“嗯!”
嗯,这个字,是萧铁劵对樊胜娘说的最多的一个字。
偌大的屋子只有三个人,一个坐着,两个站着。
鬼王来千影看着面前站着的中年人问道:“二郎,对萧铁劵你怎么看?”
像个算命先生又像游方郎中的鬼算子笑了笑:“一半一半,信一半,留一半。”
鬼王问道:“你所留的一半是指……”
鬼算子道:“现在阴墟大概是全天下最不是秘密的秘密了,对普通百姓来说无关痛痒,但对本朝或者其他觊觎本朝的人,一旦找到阴墟,朝廷命脉危矣,历史就将改写。”
鬼算子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道:“这是恩师两年前写给我的信,里边有提到这个人。”
鬼王接过信,展开细看,边看边道:“这个郑老鬼,说话夹枪带棒,写个信也让人猜来猜去,这个萧铁劵难道是被他给骗来梁京的吗?那又是为什么?这个萧铁劵要找的人真在我们朝中?”
鬼算子心里抹了把汗,一个授业的老师,一个提供衣食的义父,两个人还都喜欢把对方叫老鬼,自己夹在中间情何以堪。
“恩师没说那么清楚,主要是还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恩师的判断也非空穴来风,所以他才要我密切注意,如果遇到这个萧铁劵不要与他为敌。”
“郑平城这老鬼向来做事鬼鬼祟祟,有什么不能明着说?哼,要不是小七拦着,我非要跟这小子为敌给郑老鬼看看。”
鬼算子擦擦额头的冷汗,尴尬一笑。
“让你查的事还是没有消息吗?”来千影知道这个义子夹在中间也是可怜,主动换了话题。
鬼算子点点头道:“踪迹全无。”
“二十年了。”来千影刚想叹气,转而嘁了一声道:“都赶上你老师了。”
鬼算子很后悔,自己一句感叹又把话题拉了回来。找不到就找不到,干嘛说个‘踪迹全无’,老师郑平城不就被人称作‘萍踪难觅’吗?虽然老师那个‘萍踪难觅’更多的是对手感叹他的智谋无双,神鬼难测,不给人留下任何可寻的线索,但不丝毫妨碍来千影指桑骂槐的借题发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