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众人退下,来千影问道:“你都知道什么,那个姓阎的现在何处?”
萧铁劵淡淡道:“死了。”
来千影身子忽然挺直,接着缓缓靠回去:“我凭什么信你,该不是为了活命拿些道听途说来糊弄老夫吧?”
萧铁劵坦然道:“是真是假,往下自会分明。”
来千影手掌在软轿扶手上摩挲着,问道:“你能为我做什么?”
萧铁劵突然俯下身,脸贴在青砖铺就的地面上闭目倾听,毛毛细雨在青砖的积水上点出层层涟漪,仿佛能听到连绵的叮咚之声不绝于耳。
良久,萧铁劵才道:“院子里有八人在走动,四人距此八丈有余,四人距此三十余丈,应在后院,步伐一致,当是巡逻。另有六人打鼾,三人交谈,一人如厕,还有三人在收拾锅碗准备早饭,两人在穿衣,两人在床上辗转反侧。”接着用手指轻叩地面,拳头重锤三下,然后道:“这是射阳青砖,取楚丘之土,四寸二分厚,应是淮安府造,砖下夯土为四分沙六分灰。”
“地听术!”来千影身后那个像算命先生的男人诧异道:“你是踏白将?”
萧铁劵直起身子道:“在踏白军呆过数年。”
踏白军是先锋军的先锋,主要负责清查隐秘的陷阱埋伏,扫除障碍及敌方哨探的任务,多是从军中选取精干勇武之人担当。二百年前的北朝名将刘知微结合前人经验创出地听术,使踏白军威名达到巅峰,但此术对先天耳力要求极为严苛,能有大成者寥寥无几。
算命先生下意识摇晃着头,晃了半圈停下,问道:“你的地听术何人所授?”
萧铁劵静了一会儿道:“家慈。”
来千影身边的少女莞尔一笑,娇声道:“头回听说女人学这劳什子的,难道你娘要从军吗?”
萧铁劵冷冷道:“没人知道她会这个,我也不清楚她为什么会这个。”
少女突然想起眼前的男人在几年前满门已遭屠戮,谈论死人尤其对方长辈是很不恭敬的一件事,嘟起嘴不再多言。
来千影适时开口道:“姓阎的有没有给过你什么东西?”
萧铁劵摇摇头。
来千影冷笑道:“那你凭什么来为我做事,就凭你会点地听术吗?”
萧铁劵点点头,在来千影准备翻脸前补充道:“因为一些私事,我向阎老丈打听梁京的情况,他给我讲了一些大魏时局,顺便提到了梁京布局,大概因为我对他多有照顾,才讲了些阴墟河图的情况,那时我并不知道他讲的便是阴墟河图中的内容,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地图。”
算命先生再次插嘴道:“你能把所知情况画出来吗?”
萧铁劵摇摇头:“他讲的太过零散,不成章法。”
算命先生和来千影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怀疑,旁边一直沉默的壮汉低声道:“他说的或许是真的,不是有传言那张图被阎氏兄弟一分为二了吗?”
算命先生道:“萧铁劵,以你的能力,带着这女子逃跑应该不难,为何偏要来负荆请罪,你可要想清楚再回答。”
萧铁劵看了身边的女人一眼,樊胜娘同样在望着他,一双眼满是好奇,这个统共没跟她说过几句话的人今天话有点多啊。
萧铁劵转回头道:“当年我身受不白之冤,被人构陷下狱,恰逢仇池攻打大夏,若非城破我早已身首异处,但我家人惨遭戕害,这些年我一直追查凶手,得到消息他可能就在梁京,大仇未报我怎能离开。”
少女叹道:“我就说嘛,一个被封为神策将军的人怎么会是个懦夫,怎么可能在关键时刻当起缩头乌龟,你那个仇人查到了吗,他叫什么名字?”
见萧铁劵不应声,少女不高兴的撅了撅嘴。
来千影呵呵笑道:“吃瘪了吧。”
少女瞪他一眼:“我吃瘪你很高兴是吧,今天的芙蓉粉蒸肉姑娘不高兴所以不做了。”
来千影笑容一僵,挠挠半秃的头悻悻道:“真真,咱要讲道理,让你不高兴的是那家伙又不是我老人家,你又瞪我,好好好,我让他回答你这样可好?”
来千影转头看着萧铁劵道:“我闺女问你的话我也很想知道,说说看没准这个人我还认识呢。”
萧铁劵答道:“他叫萧生金。”
“没听过,耳生的很。”来千影摇摇头,看了身后两人一眼,他们同样摇头。
算命先生问道:“或许改名换姓也说不定,你确定他如今仍在梁京城?”
萧铁劵淡淡道:“若在别处,我岂能让他活到现在。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他,我想他也在找我,这次给鬼王了却心事,希望鬼王也能助我一臂之力,帮我找出这个人。”
来千影道:“所以什么特来请罪都是屁话,你是来跟我做交易的对吗?”
萧铁劵再次沉默。
来千影继续道:“既然是各取所需,我那些门人岂不还是白死了?”
萧铁劵道:“鬼王并不能保证一定找出我的仇人,但我却能保证为鬼王一定找出阴墟所在。”
来千影疑惑道:“这么有把握?”
萧铁劵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如果只有阎老丈的话,我只有五成把握,加上我的地听术,我就有十足的把握。”
来千影问道:“你需要多久?”
萧铁劵摇摇头,没有亲自去验证,他不敢随意说个时间。
来千影冷笑道:“说来说去,还是没个准头,若让老夫知道你在耍我,知道会是什么下场吗?”
萧铁劵淡淡道:“帝聆司的手段,有些耳闻。”
来千影脸上难掩得意之色,当年作为青莲社的接班人,帝聆司的第一代掌门人,虽然是副的,但能让本来只是王府一个秘密组织变成王朝乃至整个天下第一大间探机构,来千影虽不在其位多年,仍有着特别的情结在里边。
看少女沉吟不语,来千影提醒道:“我说真真,晚上的芙蓉粉蒸肉是不是……”
少女真真莞尔一笑:“只能吃一碗,多了对你身体不好。”跟着脸一板:“破阵酒一滴也不准碰。”
来千影黑脸一绿,从小被阉割送进宫的他,酒色之欲就只剩个酒聊以**了,偏偏这丫头自创的破阵酒把他的舌头养刁了,喝其他任何酒都觉得索然无味,臭丫头没事就拿这个杀手锏来折磨他,让他欲哭无泪欲罢不能。
看着对面的萧铁劵,来千影忍不住骂道:“都是你这兔崽子给老夫惹的祸。”
少女真真懒洋洋换了只手撑伞,拿自己那个梳着双髻的螓首点了点萧铁劵问道:“你准备怎么处置他?”
来千影觑着真真的脸色试探道:“按门规点天灯……”见真真蛾眉一皱立刻改口:“不行太残暴了,三刀六眼……一样没人性,卸一条胳膊……也不厚道,真真啊你说怎么办好?”
少女噘着嘴道:“早听说魒十八在外面欺良霸女,您老总是一味偏袒,现在报应来了,证明老天都看不下去,找人替您收拾了,他这算为民除害,除暴安良,也算给您积了德,免得哪天一个雷劈下来砸到您老头上。”
来千影脸上横肉一抖,听那意思杀了我的人不但无过,还是大功一件,臭丫头摆明了胳膊肘往外拐啊,眼珠一转:“这么说,这是一件好事了,哈哈,既然是好事就该庆祝一番,你说对不对真真乖女儿?”
少女木然转过头,瞪着来千影:“想喝酒就直说,别拐着弯的找理由。”
来千影大呼冤枉:“这明明是你说的,为民除害难道不是好事情?是好事情难道不该庆祝?老爹我可从头到尾没提喝酒两个字。”
少女手轻轻抚弄着头上双髻:“那就是不喝了。”
来千影咕咚咽了口唾沫,干笑道:“碰到好事自然还是要多少喝那么七八杯……三五杯……至少两杯不能再少了。”
少女看着他,眼睛眯了眯,指着远处的萧铁劵道:“那你打算把他怎么办?”
见宝贝女儿转移话题,来千影挠了挠半秃的额头道:“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动手杀了咱这么些人,怎么都说不过去,咱家的面子总不能就这么被人随随便便给打了,你说是吧,那就小小惩戒他一下吧。”
少女双手转着雨伞不置可否,来千影心里有了底,对萧铁劵道:“阴墟的事过后再议,你若真能找到老夫便饶你们二人性命。今日先让老夫试试你的斤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