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那边算是有了着落,出了宫城,张元佑便借口身体不适,与曾布和弟弟张至道话别后直奔州桥夜市而去。
曾布活了这么大把年纪,怎能看不出张元佑根本不想过多掺和进政治博弈当中的想法。
可这又怎么能是他张元佑自己就能决定的呢?
罢了,趁着还未继承家业,便随他去浪荡一阵子吧。
接下来要应付的这些官员,大都见钱眼开,有他张家的吉祥物去表个态就成了。
想着,曾布瞥了眼身旁的张至道,心里不住纳闷。
同是一个娘胎生的,差距咋就这么大?这张至道虽然长得一表人才,可为人处世,行事作风跟他哥比起来,那真是差了一个太平洋那么宽。
“害,老夫操这闲心作甚?”心中暗自对自己一阵戏谑,曾布也不再去想他张家的事了。
后来张至道对自己侄儿张宪讲他当年是多么的厉害、牛x的时候,必定要把与曾相公一日间笼络了汴京城内三省六部不下百位官员的光荣事迹大吹特吹一番。
后来张锡文实在看不下去他那嘚瑟劲,无情地拆了他的台。
“就是用老子的钱,去做“撒币”的事,有啥好吹嘘的?”
一旁的张元佑闻言,不由击节赞叹:“父亲这“撒币”二字,用得极为精妙啊。”
总之,被父亲呛了之后,张至道便再也不提这茬子事儿了。
这边曾布与张至道跑断了腿,那厢的张元佑却是优哉游哉逛着汴京城,傍晚又跑到大相国寺,登上钟楼,凭栏欣赏着汴京夜色。
最后按捺不住,从怀中摸出炭笔和画布,照着这景色玩起了“速写”。
汴京城太大,外城门十六,内城门单九,穿城四十里,沿城一转则足有一百二十里,城里几十条大街,几百条小巷,都是人烟凑集,金粉楼台,仅靠一张画布可是画不全。张元佑只能将大相国寺附近描摹个大概。
城里有四道河,东水门到西水门便是汴河,善利水门到永顺水门则是广济河,戴楼门进,陈州门出的是蔡河,而金水河则自西北进,止于大内苑池。
四条河里,又以汴河两岸最为繁华,水满之时,画船箫鼓,昼夜不绝。
城里城外,琳宫梵宇,碧瓦朱甍。大街小巷,和共起来,单是大小酒楼就有四五百家,供人喝茶的茶社更是有一千余处。
就算你走到一处偏僻小巷,也总会有一个地方悬挂着灯笼,或是卖茶,或是沽酒。
等到夜色渐深,四处酒楼便擎上了明角灯,每条街上足有数千盏,耀得满城如同白日。
待月色铺进河水中,更有那伴着细吹细唱歌声的画舫沿着水流缓缓驶来,凄清委婉,动人心神。
张元佑看着如此美景,心中更是有了将来定要将这整座汴京绘于纸上的想法,手里的炭笔也随着心情的起伏越来越快。
“咦,未曾见过这汴京城还有第二个人会用这种画法。”
“画的不错。”
张元佑回头,只见一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和他身旁的一个大概二三十岁,金发碧眼的欧罗巴人正注视着他手中的画布,津津有味地讨论着。
“可惜交点不在正中,看起来别扭的紧。”
“不不。”那欧罗巴人听了那少年的话,不住摇头,操着蹩脚中原汉话说道。
“其实你不知道,交点不一定要放在画布中心,稍微将交点向边缘移动,能留出更大的部分来描绘周围的景色。”
“你看这位公子的画,虽然交点不在正中,但右侧的空白,恰好能够将汴河岸边的酒肆和人流囊括其中,使得画上更加丰富。”
这欧罗巴人说起来停不住,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大宋的山水画,讲究留白,但若按照这位公子的画法,就得借鉴欧罗巴的方式,尽量使画面丰满,准确。”
那少年听了,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有些道理。”
张元佑有点哭笑不得,手里的画被二人一阵评头论足,自己这个正主却是插不上话。
待两人说完,便赶忙插话问道。
“不知二位是?”
那少年这才反应过来,弯下腰不住赔罪。
“在下琅琊张择端,兄台可直呼我正道便是,方才一番拙劣浅见,多有得罪,万望海涵,不知该如何称呼仁兄?”
而那欧罗巴人也有样学样,拱手弯腰,嘴里却是放鞭炮般一阵噼里啪啦:“多那托·迪·尼科罗·迪·贝托·巴地。”
“哈?”张元佑一愣。
张择端见状,却是忍不住笑出声。
“那是他的全名,我实在搞不懂他们欧罗巴人的名字干嘛要起那么长。”
“如果你觉得太绕口了。”欧罗巴人笑了笑,伸出右手道:“那就叫我多纳泰罗吧。”
张元佑不是第一次见到欧罗巴人了,对于他们握手的礼节自然是知道,便也伸出右手,笑道:“姑苏张元佑,字炎端。”
“姑苏张家?”张择端闻言,面露惊异。
多纳泰罗对姑苏张家也有所了解,难免疑惑:“所以你是个商人?”
“算是吧。”张元佑点头。
“算是?”张择端不懂了。
“看来你是个想当艺术家的商人”。
而多纳泰罗则从张元佑的眼睛里看出了端倪,刚刚他们讨论画作时,张元佑的眼神里闪烁着光,听得很认真。
可当自己刚刚提到“商人”二字时,他的目光又暗淡了下去。
看着张元佑,多纳泰罗若有所思,紧接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跟我们来。”
说完,便推了推张择端,后者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也对张元佑发出了邀请:“来,我们带你去个地方。”
张元佑有些犹豫,天色已晚,再不回客店,父亲那可就不好交代了,可又按捺不住心中好奇,便跟了上去。
出了大相国寺,三人沿着汴河河岸一路向东,绕过好几处热闹街市,终于在一座酒楼前驻足。
张择端二人带着张元佑绕到酒楼后院,推开一扇木门,一段通往地下的阶梯出现在眼前。
刚下到地底,张元佑就被眼前的一切震惊了。
只见地下室内,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新奇物件,有用木头拼接,形制精美的殿宇模型,有汉白玉雕刻的人物雕像。
还有好多手里捧着画板,正对着桌上的鸡蛋,苹果一类的东西专心致志描摹的人。
他们中有身着短衫的普通百姓,也有穿着绫罗绸缎贵族小姐或公子哥。
“这里是干什么的?”张元佑面露稀奇,问道。
“这是他们的工作室,也是一处“学院”。”不等多纳泰罗回答,张择端就抢过了话头。
“莱昂纳多!”多纳泰罗看着张元佑,耸了耸肩,随后转头朝着里屋唤道。
不过一会儿,便有一个面相深邃,嘴角藏着掩饰不住的笑意,戴着奇怪帽子的年轻男子走了出来。
多纳泰罗看了看他,又指了指张元佑,介绍道:“这是我和正道今天在相国寺认识的新朋友,张元佑,你可以直接称他为炎端。”
那男子脸上的笑容更甚,上前两步,伸出手笑道:“莱昂纳多·迪·皮耶罗·达·芬奇,如果您愿意的话,可以叫我达芬奇,有什么绘画上的问题,找我就对了。”
“幸会,幸会。”张元佑握着达芬奇的手,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