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三人在曾府用过晚饭,便回到客店中休整了一夜。
翌日清晨,曾府便差人来请。
许是想锻炼两个儿子的能力,张锡文借口另有要事待办,便将随曾布进宫,说服在宫中养老的大太监李宪的任务交给了张元佑和张至道二人。
进得宫中,三人如愿见到了年过六十的李宪。
这是个传奇人物,神宗在位时,他屡次参与监督、指挥边境的征讨活动,能提出一些好的建议并取得胜利,官至宣州观察使、宣政使、入内副都知,迁宣庆使。一度兼管财政,节省冗费十之有六。
但人无完人,他也曾一再违犯军令,贻误战机,而由于朝臣们对宦官专政有高度警惕,所以反对重用他,不断弹劾他,最终受到贬谪。
如若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李宪早已因病去世。
可因为张锡文这个后世医学高材生的到来,虽未刻意,却潜移默化地改变了大宋的医疗体系,从而使他能在重病之时得到妥善的医治,之后更是受官家恩宠,在宫中养老。
这会儿张元佑兄弟二人正跟在曾布和李宪两个老人身后,听着他们互相攀谈着这些年的所见所闻和奇闻轶事。
“子宣这些年,为国鞠躬尽瘁,可是苍老了不少。”李宪一边走着,目光和蔼,尖细着嗓音道。
“哈哈哈。”曾布闻言,笑呵呵地捋着胡须。
“可比不上大官经营西北,河州大捷,收复兰州的功绩。”
“诶,多是将士们的功劳,与我这腌臜阉人有何干系?”李宪不住苦笑摇头。
“大官切勿妄自菲薄。”
曾布却替李宪不值,摇头道:“当年河州之役,大官与那王子纯虽有分歧,但仍然选择与他通力合作,不然怎能取得如此大胜?龛谷城下,若不是大官选择趁胜追击,挥师西进,兰州又怎会重回大宋版图?”
“哈哈。”李宪对于曾布的一番吹捧心中自是受用,放眼大宋,自开国以来,有哪个宦官能走到他今日的地步?
“只可惜。”
这么想着,李宪却心生悲戚,眼眶泛泪,哽咽着喃喃道:“如今年近古稀,却是不能像年轻时候那样替官家分忧,为国鞠躬尽力,死而后已了。”
“大官这是哪的话。”曾布摇头。
“我瞧着您这精气神,比我还好呢。”
“哈。”李宪捂嘴轻嗤,回头看向张元佑,张至道二人,笑道:“那还得多谢张家父子了。”
张元佑闻言,立时驻足拱手,面露惶恐之色,躬身摇头道:“大官谬赞了。”
“倒是世故。”李宪见状,脸上浮起笑容,也不再与张元佑多语,看向曾布,问道。
“子宣带着二位公子来找我这把老骨头,怕是为了“紫宸殿”内那个位置最终归属何人的事情吧?”
“大官通透。”曾布见李宪点明了三人的来意,便不再墨迹,拱手躬身拜倒。
“山河社稷,却是要靠大官在太后身边,多絮叨几句了。”
李宪闻言,却是不住摇头,看着张氏兄弟二人,老眼中带着丝怨气。
“你们张家父子,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天家的事情也敢掺和,不怕被朝臣们知晓,治你们的罪?”
张元佑本就志不在此,心思全然被这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皇城勾了去。
只见得四周楼阁重重,玉栏朱檐;幽院曲径,复道回廊,互相连属,回环四合。金龙伏于栋下,玉兽蹲于户傍;壁砌生光,琐窗耀目,工巧之极间,却又非奢靡成风,自古未有能与之比者。
一旁的张至道听李宪如此发问,可一旁的大哥却似未听见,目光被四周殿宇和错致院落勾了去,心中不免暗骂。
“怎么在这个时候掉链子。”
想着,却是冲着李宪躬身道。
“大官多虑了。”
“哦?”李宪面露疑惑:“如何多虑?说来听听。”
“敢问大官,自古以来,揭竿而起的,都是些什么人?”张至道问。
“自是,平头百姓,或戴罪庶人。”
“大官可曾见商人误国,甚至篡国?”
“义山!慎言!”张至道话音刚落,曾布便瞪大了眼睛,心中暗道不妙,这小子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啥话都敢往外蹦啊。
“无妨。”李宪却摆手。
“我大宋本就广开言路,况且张家小子不过弱冠之年,目光短浅,却是正常。”
“我目光短浅?”张至道心中不服,刚要将父亲平常教导的那些所谓“人文”,所谓“立宪”,所谓“革命”的词汇和观点和盘托出,立马被回过神来,满脸写着警告意味的哥哥张元佑制止。
“大官心中住着弥勒,小子自愧不如。”张元佑赶忙接过话头,憨憨的笑道。
“商人趋于小利,为人所不齿,以此贱业为生的张家,万万不敢跟为国为民,像大官,曾大人这样的忠义之士相比。”
“张家不过是想借助这一次机会,以百姓的身份,替官家,替朝廷和百官分忧解难。”
“大官与朝臣们愿意做那为大宋犁田的黄牛。”
“张家便愿做黄牛嘴里的谷草。”
“诶。”李宪摆手,看着张元佑,面露赞许之色,摇头道。
“别如此贬低自己的地位。”
说着,他望了望晴朗的天空,笑道。
“这些年来,姑苏张氏一族,在江南一地行手工,开海贸,提供的活计养活了多少宋民?从美洲带回来的那些粮食作物,又能养活多少宋民?”
“元丰七年起,仅两浙路,江南、淮南东西二路的商税,就抵上了庆历六年全宋的税收(商税)。”
“你们张家的贡献,官家是知道的,朝廷、百官,也是看得见的。”
“前不久,官家龙体尚佳时,还跟章相讨论过是否让张家把生意铺到京里来呢。”
说完,他看着张元佑。
“孩子。”他道。
“这个忙,我当然会帮。”
“官家若是清醒,也是会让端王继承大位的。”
“若是由着章相听信那蔡京的蛊惑,让残废的申王即位,大宋少不了一场腥风血雨,重蹈权臣干政的覆辙。”
“但咱家也得提醒你们。”
“做商人,就好好做商人,心思别长歪了。”
“是,是。”张元佑心中一喜,忙不迭的应和道。
“嗯。”李宪点头。
“咱家和朝臣们倒是乐意当官家手里织就大宋这一华美锦缎的丝线,希望你们张氏一族,能够帮着官家,锦上添花才是。”
“行了,咱家也有些累了,你们也先回去吧。”
说着,他便要离去,三人拜别,离开之前,他还不忘提醒。
“咱家自会去太后那劝说,可朝堂上的衮衮诸公们,还得靠你们自己想办法,若是遇到难事,可到城南典造司找咱家的干儿子童贯,他自会传信于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