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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黔州风云

长孙无忌的队伍到达黔州后,黔州刺史对这位权倾朝野几十年的大臣,圣上的亲舅舅,虽然被贬至此,也是小心应对不敢怠慢。又知武后与长孙无忌不同水火,也不敢亲近。安置在城西一座幽静的宅邸给长孙无忌居住,袖手而观。

无几日,许敬宗一行也到达黔州。黔州刺史忙出城迎接。许敬宗问得长孙无忌住处,吩咐不用跟着,领着自己带来的三十名千牛卫直奔长孙无忌的宅邸。

一行人尘烟滚滚的把长孙无忌居住的宅邸围定,许敬宗带着几个领将精英进到屋内。

见许敬宗进来长孙无忌并不惊诧,此时已是鱼肉,武后当然不会再给自己喘息之机。扫了一眼许敬宗身旁的千牛卫按着刀,阴沉的脸上目露凶光,瘆人的杀气已罩满屋内。

许敬宗轻笑道:“都督大人,别来无恙啊!”

长孙无忌冷笑一声:“哈哈,老夫这颗头能换王侯否?”

许敬宗道:“我是奉皇命来提审你谋反一案,大人何等聪明,何不早点认罪,以免牵连子孙。”

长孙无忌道:“要杀我动手便是!无需多言!”

许敬宗缓了缓口气,温言道:“只要你伏了罪,此事便了解了。等将来圣上念起旧情又复启用也非不无可能,何必逞一时之气,累及子孙一同受难。”

长孙无忌心中自然明了,厉道:“你枉读圣贤之书,不思为国民造福,几十年来全无建树,给武后当鹰犬、爪牙,用同僚的头颅换来的高官,你有何颜面在此侃侃而谈!”

“你...你...你...”被长孙无忌说到痛处,许敬宗一口气堵在胸口,憋得脸色紫青。

身旁的千牛卫见许敬宗劝说无用,不耐烦的喝道:“啰嗦什么!”“呛啷”一声!一同拔出晃晃金刀来。许敬宗心中一惊,不料这些千牛卫竟全不需自己号令,定是受了武后密旨,此时也不敢多作言语,暗退两步。

千牛卫手持金刀跨步上前正欲行凶。突听得一声大喝!千牛卫吃了一惊,循声望去,只见前院中闪出一强壮的汉子来,手举石磨,又是一声怒吼!将石磨砸了过来,几名千牛卫忙后跃躲闪。这汉子不是他人,正是苏福!早在许敬宗进来之前,便已藏身院中。苏福带来的两名武师抢身上去将长孙无忌护住。

“轰隆”一声巨响!石磨落到屋内,将一张月牙凳砸得粉碎,靠前的一名千牛卫应声而倒。苏福正疑惑那千牛卫并未被石磨砸中,定睛看时倒下的千牛卫眉心中一枚飞镖,渗出黄红的血水,已一命呜呼。再看出镖的方向是从身后打出。猛一回头,从廊房顶上跃下两名中等身形黑衣人来。也不分说,又各射出一枚飞镖,却是直奔着许敬宗的面门而去。只听得“锵!锵”两声,一柄金刀横在眼前,许敬宗只觉鼻头冰凉,两腿发软往后倒去,幸得屋壁将他扶住。

一名千牛卫将领大喝一声:“来人!”

黑衣人冷笑一声,道:“哼,怕是来不了人了!”

千牛卫连同许敬宗的目光一同转朝门口方向,果然门外一点动静也无。也不知道外边是何情状,里面的千牛卫也不敢轻易动手,只将刀护在胸前。

早在许敬宗等与长孙无忌对话之时,围在宅外的千牛卫就被裴晟伏好的江湖豪侠、精兵强将等一起窜出来给制住了。这些千牛卫平时都自视甚高,在长安城都是横行无阻。不料会在这边陲蛮荒之地竟伏了这么多好手。若是殊死硬斗,裴晟等人虽人多能胜也必有番恶战。

黑衣人上前对长孙无忌拱了拱手,道:“小人这就送他们归天!”说完又扣了两枚飞镖在手中。

长孙无忌说了声:“且慢!”满目怒火盯着许敬宗道:“这奸贼不过是武后的一颗棋子,杀他也无用,反坐了我的罪名。”

黑衣人道:“难道还要让他活着离开?”

长孙无忌强压着怒气,叹了一声。此时门外跨进来一位身材高大青袍人,后面也跟着跳进来几个生龙活虎的汉子都用黑巾蒙着脸。

那青袍人道:“太尉大人,不可放了他们!”

“若杀了他们就正如了武后的意了!”长孙无忌双目紧闭,“让他们滚吧!”

许敬宗扫了一遍众人,战战栗栗的寻门遁走。

青袍人等跟出来招呼了一声,许敬宗同着千牛卫一溜烟的奔北门而去。

青袍人又与两名黑衣人低头轻语了几句,黑衣人又跟了过去。

苏贵领着长孙玥和李正也刚好赶到了长孙无忌的宅邸,正与许敬宗等擦肩而过。见门外站着许多蒙面人,也不知发生了何事,站在远处踌躇不敢上前。

青袍人认出苏贵。招了招手,喊了声:“苏兄...”

苏贵听到叫声,又打量青袍人上下,身形眉眼倒是有几分眼熟,但见周围蒙面人个个暗执兵刃,仍不敢轻易靠近。青袍人知苏贵没认出自己,急忙快步走到苏贵跟前,将面纱扯开一半,苏贵惊道:“裴大人!”

方同青袍人进到宅内,长孙玥一见长孙无忌,喊了声:“祖父!”便哭奔着过去跪倒在长孙无忌膝前。

长孙无忌搂住长孙玥,眼泪翻涌,颤抖道:“玥儿啊,玥儿,你怎么来了。”

青袍人朗声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得换个地方说话。若许敬宗叫人来封城我们就都走不了了。”吩咐人抬了千牛卫的尸体。众人拥着长孙无忌奔西门而去。

来到城外,命人将千牛卫的尸体在荒地埋了,人多力众,转眼便踪迹全无。青袍人将一干江湖侠士遣散后,只留下一位蒙着面的少年人紧随左右。

青袍人与蒙面少年一同摘下面巾来,青袍人浓眉大眼,郁青一戳羊须威气凌人,正是刚才苏贵见了一面的万州刺史裴晟裴大人。再看少年,便知裴晟年轻时的模样,正是裴晟之子裴继。

裴晟对苏贵拱手道:“好,好!此时还能挺身而出,苏兄,你一介商贾着实让裴某佩服!”

苏贵也拱拱手道:“我来只能凑个数,一切都仰仗裴大人了。”

裴晟又拍了拍苏福的壮肩道:“苏福兄弟真是神力不减,竟能将百斤的石磨掷得如此远。”

苏福也拱手道:“只会使股蛮力,实是无用。”

裴晟转脸对裴继说道:“去将马牵过来,我们先回万州再从长计议。”

“恕老夫就不能跟你们走了。”长孙无忌摸了摸长孙玥的头,“这孙女是我心头肉,请务必帮老夫照顾好她,保她周全。”

裴晟一脸凝重的说道:“大人请放心跟我回万州,你们的安全包在我身上。此时若还回黔州,恐怕...再难出来。”

长孙无忌道:“老夫一生轰轰烈烈,也算是功成名就。此时逃走,毁了我长孙家的名声!各位也不可再为我一垂死的老儿犯险了。”

裴晟感叹一声,道:“哎......大人一生功盖寰宇,却被小人迫害至此。如今圣上被武后魅惑,迫害元老功臣,天下人共怒之!我欲起万州二十万精兵,再汇聚各路江湖豪侠,振臂一呼天下响应,杀入长安,以清君侧...”

长孙无忌打断道:“诶!岂可为我长孙一家擅起刀兵,置天下百姓于水火,此话绝不可再提!”

长孙无忌眉头紧锁,拱手道:“诸位的恩情老夫记下了!生死有命,各位珍重!”说完转身欲走。长孙玥紧扯着长孙无忌的衣襟,哭喊着:“祖父,您别走,别走!”

长孙无忌卷起衣袖来抹掉长孙玥脸上的泪水,说道:“祖父年事已高,死有何惧?你要照顾好自己,记住祖父的话!好好活着,你才是我们长孙家的希望,走吧。”说完甩开长孙玥的手夺步而去。只留下一个萧瑟的背影在风沙之中,与斜来的几只暮鸦共化成一道悲凉。

长孙玥蹲在地上泣不成声,李正在一旁勉力扶着。

苏福望着长孙无忌自言道:“我们还能做些什么?”

苏贵道:“无忌大人高瞻远瞩,我们鲁莽行事,只怕反而坏了大人的一世英明!回去再从长计议吧,毕竟现在圣上还没定罪。”

裴继牵着几匹马过来。裴晟牵过其中一匹来问李正道:“马骑得怎么样?”

李正回道:“我……还行。”

“那你带着长孙姑娘,我们先回万州再从长计议。”说着将缰绳递给李正。

李正将长孙玥扶上马背,自己也纵身跨上马鞍。低声对长孙玥说道:“你别太难过,我们先去万州,说不定还有更好的办法。”

长孙玥正勉强挤出个“嗯!”字,靠在李正的后背上抽泣。

众人策马向北,奔往万州。一阵马嘶蹄鸣后只留下一团尘土和一柄残阳。

进到万州城内,众人绷紧的神经也松了松。迈进气阔恢宏的刺史府,楼宇朱阁难以计数。裴晟大摆宴席,无比热情。席间裴继端着酒杯过来一一敬酒,彬彬有礼,对长孙玥关心尤佳。

宴席后,天色向晚。将苏贵等安置到了西苑的几间厢房休息。长孙玥则安住在花园中的一处阁楼中。

次日一早,裴晟吩咐下人把大家请到议事厅。裴晟拉着苏贵在身旁坐下,先说道:“经过昨日一事后,黔州已是守备森严,现下进出城都要经过一番盘查。”

苏贵问道:“不知道昨天放走了许敬宗后,他现在身在何处?会不会带着千牛卫再暗中返回黔州?”

“许敬宗与一众千牛卫一个不少,过了我这万州,往长安方向去了。我也让我江湖上的两个朋友跟了过去,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裴晟说完又对着苏福道,:“就是昨天那两个黑衣人,此二人轻功了得,善使各种暗器。”

苏福连连点头道:“确是少有的高手,藏在我头上这么久,我竟然毫无察觉,若是敌人只怕也性命不保。”

苏贵又说道:“许敬宗赶回长安,又有两位高手盯着,目前他这边算是安全了。而黔州城内,我们却不知是何情状了。”

裴晟点了点头道:“嗯,当务之急我们得探查出黔州城中太尉大人的处境。”又继续你一言我一语的商讨着。

直至午时有探子来报,黔州城几乎所有外来的生人都不让进城,特别是精壮男子。”

苏贵有些担忧道:“此时,无忌大人孤身在黔州城中,也得防着城内有人暗下杀手啊。”

众人无策锁眉苦思,不时的摇头,沉默许久。

李正突然站起来道:“要不让我去试试?我个子小,兴许能混进城去。”

裴晟看了看李正,道:“你这个年纪、个子确实不会让人起疑,说话的口音也差别不大,确实是不错的人选,只是你只身前往恐怕也势单力微啊。”

李正道:“我虽学艺不精,但也是自幼习武,里面是何情状回来传个信也好。”

裴晟走过来拍着李正的肩道:“好,好,小小年纪这股侠义之气倒是很合我脾气。”

苏贵也走到李正身旁说道:“你一个人去十分危险啊。”

李正却很果决的说道:“没事,我会小心的。”

苏贵道:“好吧,但是记住,遇事你要量力而为,小心周旋,及时回来报信。”

李正点头答道:“嗯,我记住了。”

众人策划着如何给李正伪装入城。又你一言我一语的商讨起来。

最终计定于每日的清晨让李正假装成乡下小子,把事先准备好的菜挑入黔州去卖。进城后把菜低价卖给一些菜商后,再到长孙无忌的宅邸探查。

裴晟又嘱咐李正道:“若是见到无忌大人,记得转达我裴某随时听候差遣。”

李正依计每日寅时骑一匹快马出发,于辰时在黔州城外将事先准备好的菜挑进城去。因李正瘦小并没有引起守卫的注意,很顺利便进到了城中。将菜挑到市场内低价卖掉后,辗转到长孙无忌的宅邸附近探查,发现了大门外的街角,木楼上总有人不时的注视着宅邸。绕了一圈,发现宅后街道冷清了无人迹,后院院墙不算太高,李正快速奔跑后跃起借势迅速蹬踩两下向上猛窜,试了几次果然攀到了墙头,胆战心惊的翻了进去。

李正进入宅院,从窗户缝隙中暗中观察,等长孙无忌单独在房中时,才现身拜见。之前在黔州城外与裴晟等一行中见过李正。长孙无忌还有些印象,还道眉宇之间倒似一位故人。问起家世,李正也毫无隐瞒的把自己与母亲相依为命住在桃花村,自幼读过些书,练了些粗浅的武功说了。又问如何与长孙玥相识,李正说起些长孙玥在桃花村的趣事时,那张英伟而苍老的脸上才有了一丝慈祥的笑容。长孙无忌回房内拿出一柄剑来,道:“这柄万仞剑倒算锋利,老夫这风烛残年想来是用不上了,就赠与你日后行侠仗义所用。”李正再三推迟不过,只得受了。从黔州得到最有用的消息就是长孙无忌还活着。

每日未时李正又快马加鞭赶回万州传递消息。虽然奔波辛苦劳累,但想到长孙玥会在城门等着自己,所有的疲劳也都烟消云散化成了甘甜的雨露。

许敬宗自从在黔州险些丧命于黑衣人的尖镖之下着实被吓得不轻,只对黔州刺史丢了句“小心看守!”后,就匆匆赶回长安向武则天复命。

武后得知折损了两名千牛卫精英,长孙无忌却还依然安然无恙的活着,勃然大怒。但暗中授命千牛卫诛杀长孙无忌的事又不能宣扬,这让武后如鲠在喉,蹙紧秀眉,两手似要将衣襟拧碎。许敬宗见状跪在地上惶惶不安,深知武后的手段,唯恐会迁怒到自己,不仅官位难留,恐怕连性命都未必能保住,当即伏在地上向武后承诺在一月之内定能叫长孙无忌认罪伏法。武后稍缓怒容,道:“许卿你最深得我意,回去好生休息。”许敬宗不敢多言,悻悻退出殿外。

许敬宗回到府中心有余悸,独自钻进书房,回想在黔州差点丢了性命,加之刚才武后的怒容,不觉已是一身的冷汗。虽已承诺在一月之内替武后彻底除掉长孙无忌,其实心中却还没有半点主意。一路的奔波劳累心神俱疲,闭目片刻,不觉昏睡过去。虽是睡着了,脑中却仍在思虑对策,长孙无忌这件事上若稍有处理不慎,便会引火烧身。首先黔州这一干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士,见首不见尾,实在令人头疼。直接杀死长孙无忌倒还不算难办,若没有个适当的罪名,圣上日后要是念起旧情来,恐怕自己就要先成为这权利斗争中的牺牲品了。忽想起在黔州时遇见的那个与长孙皇后极像的女孩来。记得当时女孩的神情紧张,脸上泪痕未干,定与长孙无忌有莫大的关联,难道长孙家还有漏网之鱼?苦思之际脑中忽然闪出一人,许敬宗倏地一下坐立起来。此人便是有‘智囊’之称的王德俭,官居中书舍人。素知这个王德俭狡诈多奇谋,又贪财好色。但长相极丑,脖下有一囊肿,故称为‘智囊’。若不是苦无良策,实在不想去见此人。向武后承诺的限期无多,事不宜迟,当即吩咐家人备好车马又装了一箱金银珠宝。换了身素服,直奔王德俭府上。

下人来报是礼部尚书许敬宗亲临,王德俭连忙快步迎出来。许敬宗迎面一打,王德俭脖下的囊肿已如头般大,尖眼、蒜鼻,一嘴稀疏的黄牙,虽是满脸腻笑,瞧着也心生厌恶。无奈有事相求,许敬宗脸上生挤出些笑容,拱手客套了两句。让到前厅来将许敬宗奉到上座。王德俭呲着牙笑道:“昨夜小人梦一红光照得门庭生辉,今日尚书大人到访正是应了我一番美梦。”

许敬宗笑道:“哟,哪有此造化,你我一朝为官同气相连,只苦于政事繁忙未能常来走动,你也总不来见我,莫是疏远了。”

王德俭笑道:“是,是,小人日后应常去府上拜谒。”

许敬宗说着递了个眼色,仆从将那一箱金银珠宝吃力的抱了过来摆在一旁。王德俭瞧见这沉甸甸的木箱便已猜到箱中之物。许敬宗挥手让仆从退出去,王德俭也会意让下人、家奴都退走,厅内只留下许王二人。

王德俭先开口道:“听闻尚书大人刚从黔州回来,此行可还顺利?”

许敬宗听王德俭一语道明了此行的来意,心道此人果然不是徒有虚名,也少了许多唇舌。便将在黔州遇见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士阻碍的事说了,又把遇见长得极像长孙皇后的女孩说了。问王德俭可有好的计策。王德俭又呲出那一嘴歪斜的黄牙笑道:“此事好办,大人可分派三波人马。第一波;派遣几个机灵的家将携带大人的书信秘密赶往黔州,在信中言明厉害,只需黔州刺史肃清城中闲杂人员即可,谅他也不敢违背大人命令。”许敬宗认同的点了点头。王德俭续道:“这第二波;再秘密派遣一批杀手,携带那个像极长孙皇后女孩的画像,若能抓到或可逼令长孙无忌自缢,若不能便做一个畏罪自杀也非难事。第三波;再派遣一官员大张旗鼓的赶赴黔州审案,实则替长孙无忌收尸即可。”

许敬宗用食指刮了刮唇上花白的髭须,自忖此计不仅能杀死长孙无忌,还把自己置身事外,真是个两全之法。不禁拍手喜道:“妙啊,妙计。”

两人奸笑一通,又客套几句。许敬宗便急忙赶回尚书府,安排人手,毕竟时间紧迫。

许敬宗刚到府中,下人就来报吏部尚书李义府来了,许敬宗急忙回身把李义府迎进来。两人同是武后一党,来往甚密。

许李二人一同来到书房,许敬宗把王德俭的计策一说,李义府也称赞此计高明。许敬宗道:“事不宜迟,我当即修书与黔州刺史。”

许敬宗少时便有文名,写这几句更不在话下,只让黔州刺史肃清城内潜入的叛逆之徒,又暗透武后的威慑,提起笔来一挥而就,再盖上吏部尚书的金印。随即叫了几个机灵的家人,携带文书日夜不停的赶到黔州,千叮万嘱要将书信带回。

第一波安排妥当后,许敬宗又对李义府道:“此计难的就难在这第二波,贤弟可有合适的人选?”

李义府皱眉道:“此事不宜宣泄,何不就从上次那三十名千牛卫中挑选几人?”

许敬宗喜道:“那此事就要劳烦贤弟了。”

李义府哈哈一笑,道:“我即刻回去查阅卷宗,明日手抄一卷带过来。”许敬宗拱手客气了几句,一直送李义府出府门。回身又即刻找来画师图画了一幅长孙玥的画像。

次日早朝后,李义府带了一卷千牛卫的注色经历来到许敬宗府上,两人在名单上圈点选了十人,在一个名叫‘索豹’的人名上再圈了一圈。又吩咐人去把人传来。

少时,十名雄健的千牛卫排站在面前。许李二人交代一番,让他们乔装改扮,不要暴露身份,或逼令长孙无忌自缢,或做个自缢的现场,事成后销毁所有证据迅速撤离。又修了一封书信嘱咐道,此书信给黔州刺史看过后要带回来复命,又将长孙玥的画像一并交给索豹,让他指挥行动,明日出发。索豹领着众千牛卫应诺而去。

许敬宗目视李义府,微笑道:“识人用人我不如贤弟,这最后一波的官员,怕还是要劳烦贤弟再推举一位了。”

李义府哈哈一笑道:“不必舍近求远,就是你我相识的袁公瑜。”许敬宗暗忖:袁公瑜同是武后一党,素多耿直,确是不错人选。当即吩咐去召人前来。

袁公瑜来到尚书府中,许敬宗将写好的文书交与袁,让其去黔州审理长孙无忌谋反一案,也不用多交代什么,袁公瑜对前情一概不知,但得两位尚书大人提携办差,自是窃喜,高声应诺而出。

三波人马已安排妥当,许敬宗心中大石也落了七八分,此时可静候佳音了。李义府与许敬宗往相视一笑往平康坊方向去了。

万州城中,刺史府上,裴继自第一眼见到长孙玥后便将魂魄遗留。饮食起居无不过问,各种奇花异宝相送不断。长孙玥的一语一笑都让裴继深陷情藻之中难以自拔。

这日长孙玥和平时一样又到南城门来等待李正,裴继也一样跟了过来。长孙玥笑道:“裴继哥哥,你不用担心我,我自己在这里等着就好了,这里有这么多守卫大哥在,没事的。”

裴继脸一红,尴尬的笑道:“我...我反正也闲得无事,可以在这里帮帮忙。”说完裴继窘迫着去帮城门的守卫盘查出入的百姓。

恰巧索豹等一行乔装改扮后骑着高头大马出城,清丽照人的长孙玥引起了索豹的注意。索豹斜眼瞥视,心头一震:这个貌若天仙的女孩不正是画中女子?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索豹走出二三十步,又从怀里掏出画像来比对确是无疑。索豹佯装无事,继续缓步向前,轻声将几名千牛卫聚拢过来,布置抓人。一名千牛卫佯装路人绕回城门口来,悄然靠近长孙玥,一双大手猛然从身后箍起长孙玥来便往外奔。

长孙玥受了惊吓“啊”的一声尖叫,裴继一直偷偷注视着长孙玥,却也料不到有人敢在此抢人。情急之下将随身的宝剑连剑带鞘直接掷了出去,正击中那名千牛卫后心,千牛卫踉跄几步后,一口气捣不上来,不得不放下长孙玥喘口气,索豹和其他的千牛卫都围过来接应。裴继疾步跨上前来拾起地上的宝剑,长剑出鞘,又怕伤着长孙玥不敢拼力。守卫们见状也冲了上来与索豹千牛卫打作一团,千牛卫个个武艺高强,索豹更是出手狠辣。守卫兵卒当然不是对手,不一会就将守卫打到一片。可是城门内不断有兵卒涌出,索豹领着千牛卫也不敢恋战,乘乱把长孙玥掳到马背上往黔州奔去。

裴继急忙叫守卫牵马来追赶,索豹和千牛卫等骑的都是精心挑选来的上等名马,这一耽搁,哪里还追得上,留下滚滚的尘土,倒是能辨明逃走的方向。裴继刚才见那一帮人个个身手不凡,自己带这些守卫根本不是对手,急忙吩咐一个守卫回头去传讯给父亲裴晟,速派高手增援。

从黔州回来的李正遥见这一阵急马奔腾而来,策马让到一旁。四目相接个个鹰视狼顾盯得李正心生惧意。李正暗忖:这帮人如此匆忙定有要事,且个个身形矫健,太阳穴高高鼓起,必是习武之人。其中有一骑马背上用黑披风遮盖的像是个人型,看样子是来者不善。想跟上去,又怕暴露,自己绝不是对手。待众人过后,李正才跳下马来,爬到一座小山丘上眺望,确是奔往黔州方向。回头时发现刚才踏过的地上有个绿点,李正拾起来吹走沙土,心头一怔!这不正是苏贵认长孙玥做义女时送她的那耳环吗?莫非刚才马背上盖着的人便是长孙玥?想到此顿时心惊肉跳,再顾不得许多,跳上马背掉头往黔州奔去。

李正遥望见刚才一众人马在黔州城门外等待,李正将马栓在就”远处,自己疾奔过去。在途中便看见那一众人顺利进了黔州城。奔到城门外来,守卫问道:“嘿,卖菜的小子,你怎么又回来了。”

李正傻笑两声道:“呵呵,我刚才好像算错账了,回去再算算。”

守卫笑道:“哈哈,你这个傻小子,谁会退钱给你,当心挨揍。”守卫们一齐哄笑,李正也傻笑着进了黔州城。

李正紧随那一群人黑烟滚滚卷到长孙无忌的宅邸,有人将马背上披风盖着的人扛起一同进了大门,门前留下两人看守。李正又绕到宅后熟练的从院墙翻了进去,找了个狭小的窗户缝隙往里盯着。那帮人进来,把人扔到地上仍旧用黑披风盖着。那一双凌厉的深目在途中相遇时就已烙印在脑中。

长孙无忌闭目坐在凳上瞧了一眼进来的众人,心中已然明了,缓道:“要杀要剐尽管动手!”

索豹冷冷道:“大人莫急,我还给带了位故人来。”说着用一只枯树般的大手将黑披风掀开,只见长孙玥云鬓散乱,手脚被缚,口塞黑巾。长孙无忌浑身一震,从凳子上跳将起来,怒目圆睁道:“老夫已甘愿束手待毙,你们还不肯罢休?”李正虽已猜到黑布下就是长孙玥,但此时亲眼得见,仍旧全身冰凉,如置身于冰窟之中。

索豹又将口中黑巾扯出,长孙玥脱口喊了声:“祖父!”

索豹冷笑一声,道:“原来是孙女来了,看来事情好办了。”

长孙无忌指着索豹,唇须不住颤抖说道:“你们想怎么样!”

索豹又冷冷道:“长孙大人别动怒,我也不愿伤及无辜,可是有人要你升天方才安心。”

长孙无忌仰天苦笑数声后,说道:“把我孙女放了,我自己了断!你们便可定我个畏罪自杀。”

索豹瞥了眼长孙玥道:“多谢大人成全,等大人了断后,我自然不会为难她。”

一旁的千牛卫把准备好的长绫递了过去。

长孙玥跪在地上,声嘶力竭的哭喊着:“祖父,不要啊!不要……!”

长孙无忌坚定眼中涌着泪,道:“玥儿,记住我说的话,祖父虽死无憾!。”说完,取过长绫,颤颤巍巍爬上案桌,自缢而亡。长孙玥跪在地上已哭得没了声气。

索豹见大事已成,布满胡茬的嘴角微微上扬。心中却在思虑此番是秘密行动,在万州抢了人,知闻这个裴晟不好惹,上次险些栽到他手上,不久便会追到黔州来,介时明里暗里又少不了一场恶斗。事情既然如此顺利不如趁裴晟等没到,赶紧撤离。正在思量该如何处理长孙玥,要来个毁尸灭迹。

一旁的千牛卫见索豹半晌不语,上前问道:“这个姑娘怎么处置?”

索豹想起刚才进来时那间门口堆满柴的廊房,指着外边道:“把她扔在外面那间廊房里一同烧了,你们都记好了,没有任何人见过这个姑娘!”

李正从狭小的缝隙目睹了里面发生的一切。咬着牙紧攥双拳浑身发抖,体内寒气乱窜。恨不能跳出去拼命,另一个声音清晰的说着跳出去也于事无补,不过白白送条命而已。眼见长孙玥被两人抬出门外,李正也转到侧面屋角偷瞄。

见长孙玥被抬进了廊房,众千牛卫在屋外架起柴来点着了火。索豹将长孙玥的画像丢在火里,转瞬便化作了青烟。眼见火势越来越大,李正心急如焚,狠狠的掐着双腿,十指深陷,眼珠中挤满血丝,鲜血直欲喷出。终于等到索豹开口道:“撤吧,飞也飞不出来了。我们走东门而出绕过万州。”说完几人转身出门。

李正像离弦的箭一样弹了出去,顾不得火势,直接扑进屋中,抱起地上的长孙玥就往外跑。出来时一步踏空踉跄一下双膝跪在地上,李正也不顾疼痛站起来继续往后院跑。李正见长孙玥双目紧闭,忙放在地上,取出口中黑巾,压着声音呼喊,滚烫的两颗泪珠滴到长孙玥脸上。长孙玥轻咳了两声,才缓缓睁开两眼,见到李正,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李正正想着说些什么话来安慰一下,忽听外面“哐啷”一声开门声响,李正忙捂住长孙玥的嘴,细听有脚步声往后院而来,急忙想寻个藏身处。四周一扫,后院空空荡荡,只有几株梧桐,树干瘦小根本藏不下人。又听得脚步逐渐邻近,李正如坐在热锅之上,脑中飞速旋转着找寻逃生的出口。

忽然看到后院中那口井,之前进来时好奇曾瞧过一眼,是口枯井。急忙把长孙玥抱过去,抓着她双手先把她放了下去,自己也跳了下去。在井中听到进来的人已到后院,李正屏了呼吸缓慢喘息。听一个低沉的声音道:“你真的听见哭声了?别疑神疑鬼的。”

“还是到处看看吧,出了什么纰漏,我们的回去赏金拿不到也罢,说不定还有性命之忧,还是小心点好。”

“这空空荡荡的也藏不下人,走吧,索豹叫我们动作快点,别又中了埋伏。”

听脚步声音渐行渐远,李正才松了口气。仰头望着井口发现比在上面看时深了许多,井壁上长满苔藓又无处着力攀爬。。试着跳了下,落地时膝部一阵剧痛疼钻心。李正蹲坐下来,伸手摸了摸膝盖黏糊糊的又是一阵刺痛传来,应是在淌血。李正看了看神情呆滞的长孙玥,心道遭此巨大变故也无言劝慰。

环顾四周,井底有层较厚的落叶,井壁也还算干净。唯有一只长满黑瘤的癞蛤蟆,警惕的瞪着双眼,丑陋无比。显然长孙玥没有发现它,李正用脚扫了些落叶过去帮癞蛤蟆伪装了一下,又伸腿将它和长孙玥分隔开。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长孙玥这些日子本就食欲不佳,腹中食物空空无几,此时已是饿得发昏。李正也觉腹中饥饿,突发出咕咕长响,在井内显得格外嘹亮。李正挤压腹部触到了怀中五色糕,喜出望外的掏出来,打开荷叶道:“玥儿,我这还有五色糕,你快吃。”

长孙玥抹了抹泪痕,问道:“你哪来的五色糕?”

李正脸一红:“我...我记得在播州时,你说你喜欢吃五色糕,刚我在市场上听到有人叫卖,就买了准备带回万州给你尝的。”两人四目相对,李正眼神连忙躲闪,让无处安放的目光胡乱游走。

长孙玥拿过五色糕来吃了一口,说道:“正哥哥,你也吃啊。”

李正道:“我中午吃了许多肉,一点也不饿,你吃。”

长孙玥吃了两块后道:“我吃饱了,正哥哥,你快吃吧。”

“我不饿,等饿了再吃吧。”李正说完又把剩下的两块五色糕用荷叶包好揣回怀中。

李正看着身边的长孙玥,一双眼睛已经哭得红肿不堪,眶内的泪水还在打着转,似乎无论说什么都会掉下来,只默默的坐着。抬头看着那仅有的一圈天空慢慢变黑。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清风拨开了乌云,一轮正圆的明月挂在井口。

李正惊道:“咦.....玥儿,你看!井圆月也圆。”

长孙玥抬起头来望着明月叹道:“哎,可惜今晚是月圆人缺。”

李正也叹道:“无忌大人真乃当世圣贤,这几次见面,大人的良言教诲,足使我受用终身。”借着月光侧脸看着长孙玥发丝凌乱,长长的睫毛上沾着晶莹泪珠,清泉般的眼睛依旧美丽动人,可是就在不久前这双美丽的眼睛目睹了至亲被逼身亡。

连日的奔劳,李正坐立不住靠在井壁上,壁上的苔藓逐渐捂干,倒还柔软。长孙玥蜷缩着靠在李正肩上,不知过了多久无声的漫长,直到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李正丝毫不敢挪移,唯恐惊醒睡梦中的长孙玥,盯着隐隐的发梢,快天明时才抵不过疲惫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只觉全身酸痛。还未睁眼,耳边传来长孙玥温柔的声音,“正哥哥,你醒了。”

李正揉搓双眼,看到面容憔悴的长孙玥蹲在一旁,心中十分怜惜。忘了酸痛强站起来,不料腿一麻又摔坐到井底。

长孙玥关切的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李正笑了笑道:“我没事,一会就好了。”缓缓伸展了一下手脚,又扶着井壁站起来。尝试着跳了几次,膝部虽不似昨日剧痛,但想攀到井口还相去甚远,仰头看着井口无计可施。

长孙玥道:“这井挺深的,恐怕跳不了那么高吧。”

李正抿了抿干燥的嘴唇,道:“要不你踩着我肩头,兴许能攀出去。”

长孙玥问道:“你能承得住我吗?”

“当然了,两个玥儿都不在话下。”说着李正面贴井壁蹲好,“你扶着井壁,别摔了”。

长孙玥小心的踩上李正肩头扶稳。李正又道:“我要站起来了,你扶好。”听到长孙玥“嗯”了一声,李正忍着膝痛缓慢的站了起来。

“能攀到吗?”

“不行呀。”

“那你扶稳了,我先放你下来。”李正又忍着痛缓缓蹲下来,两人回到原位。

李正问道:“还差多少距离?”

“还有一尺吧。”

“要不我用手托住你双脚,举起来?”

“不行,不行,即使我能攀到井口我也没有力气爬上去。”

沉寂片刻后,“对,对”李正无奈的点点头,望着井口的白云更替。

不久烈日当空,井内的气温也逐渐升高,井外依旧一片寂然。李正除了防范那只奇丑的蟾蜍外,紧盯着四周,弹走那些想要靠近长孙玥的怪虫。终于熬到火日西沉,饥渴却如鬼魅般缠袭而来。李正从怀中取出剩下的两块五色糕来,剥开荷叶蒸起馥郁的香气。李正清了清嗓子掩盖住刚咽下的口水,道:“玥儿,你快吃。”

长孙玥道:“我昨天已经吃了两块了,你还没有食物下肚,你吃。”

李正强笑道:“我不饿,......我们练武的人,随便饿几天没事的。”

长孙玥道:“那也不行。”

李正再三劝说,长孙玥也坚持不吃。糕点也不能久放,僵持许久最终是一人一块分食了五色糕。无奈糕点太小无甚作用,更可怕的是没有水喝,李正还能勉强支撑,长孙玥却似乎越来越虚弱,说话也显得吃力起来。

晚上井口爬来几点疏星,四下依然死般的沉静。长孙玥突然哑声问道:“正哥哥,我们会不会被困死在这里?”

“不会,贵叔他们肯定会来寻我们的,你别担心。”李正说得毫无底气,心道贵叔他们又怎知我们躲在这枯井之中?

长孙玥“嗯”了一声,靠在李正肩头,不再言语。

李正想到死亡忽然害怕了起来,倒不是因为自己,如果看着长孙玥在身旁死去是实在难以接受。又苦思不出任何良策,头也继续作痛。迷迷糊糊的继续与饥渴斗争着。骤然间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至,李正欢欣雀跃。伸手捧着雨水大口大口的喝着,不知喝下了多少雨水,却仍觉得口渴难耐,怎么也喝不够。想问问长孙玥,却见长孙玥蜷缩着一动不动。一慌神惊醒了过来,原来是做了场梦,急忙看了看身旁的长孙玥,只能见个隐隐的轮廓,细听长孙玥的呼吸声已不似昨日均匀安静,夹杂着病痛的呻吟。李正伸手摸了摸长孙玥的额头,竟冰凉如玉,此时井内气温尚暖,李正尚觉闷热。轻声呼喊了几声,未得回响。又高声喊了几声,才听道长孙玥吃力的应了一声,表情十分难受。李正手足无措的除下衫袍来给长孙玥披上,惶惶难安。过不多时,又摸了摸长孙玥的额头有没有回暖,一伸手吓了一跳,竟烫如火石,不知情由的李正慌了神,急忙取下衫袍来,以手作扇为长孙玥驱热。这一夜凉热不定,眼见长孙玥愈加虚弱,李正急如锅蚁,倒忘了自己也头疼欲裂。好不容易熬过这一夜,井口泛了点白。李正昏昏沉沉听得外面传来一阵的嘈杂声,暗思应是官府中人。又听道有脚步到后院来,扶着长孙玥贴靠井壁,盯着井口,唯恐出现什么陌生的人头来。

听得一通忙乱后,又终于恢复了平静。李正喊了几声长孙玥,已不能回应,探了探鼻息也微弱难觉。又开始懊悔当时官府的人来时是不是该呼喊,或许能救下长孙玥。见长孙玥性命只在旦夕之间,心乱如麻,强挣扎站起来想喊两声,猛烈的一阵头疼,昏倒在井底不得动弹。心中却还能思量:不能晕!不能死!要救玥儿出去!

时辰点点推移,李正也逐渐难支,一会好似烈阳在井口燃烧,一会又好似掉入冰窟之中。恍恍惚惚摸到长孙玥身子冰凉。一股剧烈的悲痛袭来,心间痛苦不堪。睁开眼来天旋地转,轰鸣中隐隐有人言语。

“宅邸里已翻来覆去的找了几遍,只有那间柴房被彻底烧焦了。”

“难道李正和玥儿被烧死在柴房里了?”

“灰中我也翻过,并无尸骨。黔州官府中也没有捕到什么人。”

“这就奇了,若李正逃出,绝不会不回万州与我们通报消息。”

李正还以为又是幻觉,心头猛的一惊,不对!不是幻觉,声音很熟悉,这是苏福的声音!想要站起来全身已不受控制,想喊喉中又似被塞了硬物。又恐苏福走远,心中焦急万分。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翻身仰面,吼中挤出‘啊,啊,啊’的声响。

见苏福脸出现在井口,眼前一黑。

李正再睁开眼,只见满面胡须的苏福端着只碗坐在近前,忙问道:“玥儿呢?她怎么样了?”苏福将碗喂到李正嘴边,道:“你先何口粥,玥儿就在隔壁房间。”李正急喝了一口,喉中似有硬物,咽了半晌。环眼四周,似在一所简陋的农舍中。又急忙下床来,定要去看长孙玥,苏福劝不过,只得扶着李正过去。

见李正和苏福进来,苏贵忙让李正坐下。李正却将目光锁在床榻上的长孙玥,盖着一张薄衾,面色惨白,双目紧闭,柔长的睫毛格外分明。忙问:“玥儿她怎么样了?”

苏贵道:“玥儿她还未醒转,请人来看过了,暂无良方。听人说有位医者带着两个药童在附近山中采药,有几位年轻的乡亲愿帮我们去寻。也去了有些时候了。”

话音刚落,就闻得屋外脚步噪杂。苏福跨步出去,见众人簇拥着一位老者正往屋中过来。老者吩咐众人不要拥堵门外。迈步进屋来,只有两个药童紧随,众乡亲也不愿离去,站在远处探视着屋内。老者又吩咐将门窗大开,径直到床榻边为长孙玥诊脉。随即从褡裢中取出一只鑱针来,在长孙银拇指间轻刺。长孙玥轻咳两声醒转过来,屋内无不欢欣称赞,李正慌擦掉涌出的泪珠。屋外的乡亲拍手大叫“神医!”。老者道:“喂些清粥淡水即可,切忌不宜进补。”苏贵谢重金而不受,老者口中称奇道:“这姑娘面善。”说罢便拂袖去了。长孙玥招手让李正坐到床前,两人相见恍如隔世,口中无言眼内翻涌。

休息了几个时辰,两人精神也逐渐恢复。长孙玥下床来走动无碍,李正气色已如往常。长孙玥对苏贵道:“义父,我们去岭南寻我父亲去吧。”

苏贵难色道:“此去路途遥远,走得这么急,恐你身体不适。”

长孙玥道:“此地恐也不宜久留。”

苏贵暗自点头,回头让苏福去寻辆马车来,多铺些柔软布帛。不多时,苏福备好车马,欲待出门。闻得一阵马嘶啼鸣,见是裴继寻了来。打了个问讯,裴继见长孙玥安然无事,也是喜上眉梢。左顾右看,口道:“这里破陋不堪,我们还是会万州去慢慢调养为好。”

长孙玥道:“裴继哥哥,你来得正好,刚还担心不能与你道别。”

裴继脸色骤变:“道别?”

长孙玥道:“如今我祖父被逼身亡,父亲吉凶难料,我实寝食难安。只能与你道别,去寻我父亲了。”

裴继挂着一脸的不舍,又无言相驳。见苏福牵过马车来,扶着长孙玥和李正上车,裴继急道:“我们父亲千万交代要带长孙玥回万州,这...这....”。片刻沉寂,苏贵道:“今事有从急,请裴公子回去替我跟裴大人告罪吧。”

苏福驾着车,苏贵等骑着马奔着播州离去。裴继原地呆愣半响,才急忙上马奔回万州。

车马劳顿在所难免,一路辛苦来到播州。苏贵见苏文兴家中事务处理得当也深感欣慰,文兴见众人安全归来,也是欣喜非常,拉着李正细述黔州一行的经历。

于播州休息了一晚,次日便备好车马,细软装了满满一车,徐徐往岭南进发。一路饥餐渴饮,来到岭南境内。经多方打探,广施钱帛,访得长孙冲住处。父女相见,泪眼难干,众人也无不落泪。听闻长孙无忌被逼自缢身亡,长孙冲悲痛难当,险些昏厥。得知李正为救长孙玥跳到枯井中,九死一生逃出命来,对李正感激不尽。又与苏贵、苏福说了许多话语,情真意切,也难免落泪。言及将一车的细软留在此作周旋,长孙冲诸般推迟不过,只得收下。

见众人无话时,长孙冲便催着出门,言道:“是非之地,不便久留。就此作别吧。”说完又抚着长孙玥的头道:“今见玥儿安好,我心足矣。”长孙玥又拥着长孙冲哭起来。长孙冲则一直催着众人离开。一番难舍的分别,苏贵领着众人,夜宿晓行,又回道了播州。稍作休息后,苏贵吩咐苏福领着长孙玥和李正先回桃花村,自己带着苏文兴,变卖剩余的家资,处理完后再回村相聚。

走在回村山路,苏福劈砍着新长出的杂草,李正牵着长孙玥跟在后边归心似箭。‘小黑桃’一阵欢叫,狂奔过来。卢娘闻声,急跨出来险些摔倒。遥望见苏福、李正、长孙玥三人,不觉泪下。

苏贵与苏文兴父子处理完播州事务,随后也回到桃花村中。炊烟依旧不慌不忙,任风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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