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的大学生还没有扩招，更没有像后世那么泛滥。
一个响水这样的贫困县，整个县城一年甚至都出不了几十个大学生，更加不要说陈辉这种全市的第一名，这可是为整个响水争光的事情。
况且，这分数线还达到了京城大学和华清大学，这两所全国最顶尖院校的录取分数线，换句话的意思也就是，国内的大学随便他挑。
一个县城一年运气好，说不定可以出了几十个大学生，但是要真能考上这两个学校的学生，那只能说是凤毛麟角了，甚至可能好几年都不会有一个！
所以县里电视台这专题片自然得到了县委的大力支持，刘书记亲自挂帅，电视台一来，各个局里的领导，自然都想跟着露一下面。
此时，离陈辉家不远的山坳下，加上村民，已经聚集了两三百号人。
在县委书记的带领下，县里劳动局，公安局，甚至连林业局的一把手都齐齐到场，个人手里都捧着一个鲜花和锦旗，身后跟着的一脸羡慕的响水村村民们。
“都停下，都停下。”
刘书记并没有急着去打扰陈辉，远远的指了指山坳上两个小黑影道：“主持人同志，我看，你们可以从这里开始报道嘛，临时抱佛脚的我见多了，考完了试还这么用功的，我看还是头一个啊。”
化着浓妆的主持人忙拿出了话筒，想都没想，开口就道：
“远远听去，用一口爽朗而又流利的英文正大声朗读着的，便是我们这期话题的主角——陈辉同学，在今年高考中，陈辉用血以684分的高分，勇夺全市的理科第一……
“陈……陈同学。”
李清清忽然间瞄了一眼陈辉身后的土坡，看着那么大一群熙熙融融的人，愕然道：“你家咋了？这些人干嘛的？”
陈辉扭头一看，心里“咯噔”一声，摇头苦笑道：“红薯价格太低了。”
“什么什么？”
教育局的艾局长已经把收在车里的横幅都打开了，李清清自然明白了是什么事情，她按捺着自己的喜悦道：“状元！你是状元！你还真要卖红薯？!”
陈辉微微摇了摇头，搓了搓手，把身体转了过去，既然来了，他也只能面对了……
其实那天赵老师给自己打电话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成绩。
高考时分开阅卷的，赵老师也是托其他县里的同事，打听到了陈辉的成绩。他当天就给陈辉挂了电话。
一来是担心陈辉不会说话，白考这么多分，怕没有学校愿意要，二来是知道他会说话以后，叫他好好准备一下，说县里的领导可能会过来。
可是陈辉早就已经做好了去找狗子打工的准备，考得好话他也不在乎，考一万分上学不也是要钱么？
他没有能力让领导不来，要是来了，肯定就必须去上大学，不然，出了个状元，领导也来看望了，结果那小子打工去了，这事情要办下来，自己也太不厚道了。
所以他决定早点出去，拦不住，躲得过。
可惜，凑了好几天，还没有凑够路费，红薯的价格太低了啊！
“映入我们眼帘，这位高高瘦瘦的男同学，便是理科状元陈辉同学。”
“各位观众可以看看，他的穿着是多么的朴实，他的家中是多么的简陋，但是在这种条件下，他依然坚持学习，这样的同学，是不是值得我们学习呢……”
主持人一顿肉麻的吹捧，把陈辉说得脸都红了。
县委的领导们伸手和陈辉轮流握着，那力道都快要把陈辉的胳膊摔折了……
边上的李富贵被他大姑子刚才一呵斥，什么话都不敢说了，畏畏缩缩的站在旁边，低着头，也不敢往领导那个方向看，他那个中专山儿子，早就已经趁着机会溜得没有影子了。
大姑爷张保田此时的状态比李富贵好不了多少，从见面到现在，昨天晚上还亲亲热热叫他老同学，答应帮他教训教训这个小哑巴的派出所所长，连正眼都没有瞧过他一眼呢！
王春花两口子到现在脑子都还没转过弯来，不是没考上么？不是借钱复读么？怎么他娘的是状元了？那水渠的补偿款……
“让让，让让！”
正在清理着脑袋里的浆糊呢，王春花被人从身后一挤，差点摔了个狗吃屎，挤她的正是李清清。她也不是故意的，只是陈辉家的地坪小，人又这么多，没地方站啊！
李清清跑进跑出着，忙着往外搬着凳子，给领导们端茶倒水。
她爸李大海开天辟地的大方了一回，从小卖部拿来了几条烟，见人就发，见人就发，还不断的强调着：“清清是陈辉最好的朋友，上学的时候，可没少坐过我们家闺女的单车呢！”
边上有收了烟的村民打趣道：“李胖子，我看你比状元郎还高兴，这烟发的是喜烟吧！”
“哈哈哈。”
李大海也不生气，眼睛一瞪道：“就是喜烟怎么了？你家刘鼻涕的二Y子，我们状元郎看得上么？”
“爸！”李清清生气的在一旁跺脚，远远的看着正和领导们攀谈，也毫不怯场的陈辉，心里一阵一阵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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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兰姐啊，你这男人走了这么多年，你寂寞不寂寞啊？”
茶籽山在响水村的深处，从村头到这里，得爬上一个多小时，山高坡陡，女人们不愿意来，有点闲钱家的男人也不愿意来。
所以，来的都是些找不到老婆的单身汉，或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的懒汉。
冷不丁来了个女人，大家忍不住要打趣几句，也并不是有什么很大的恶意，只是寂寞难耐的单身汉们，喜欢过过嘴瘾。
李兰缕了缕额前的头发，浑身是汗的把茶树上的茶籽往箩筐里摘，也不搭理他们。
一筐是八块钱，一天可以摘一大框，这么下去，儿子的复读费就出来了，跟儿子的前途相比，自己受这么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呢？
“兰姐，别不说话啊！你看，就你一个女人家的，你好歹给哥几个表个态嘛……”
汉子嘴碎，难怪找不到老婆，跟个婆婆妈妈的女人一样。
“你给我闭嘴。”李兰大声吼了一句：“回头我告诉你妈，看不把你小子打得屁股开花！”
汉子们一阵哄笑，都不说话了，将将安静下来，远处的山坳忽然传来赵寡妇的声音：“兰妹子！兰妹子！”
“赵婶，啥事情啊？”赵寡妇叫得急，李兰心里一阵心慌，不是辉子知道自己来摘茶籽了吧？
“下……来吧！下来吧！还摘个啥茶籽啊！”赵婶子上气不接下气道：“你家辉子……你家辉子……”
“我家辉子知道了？”李兰心里一惊，这下麻烦大了，这事情虽然累点，但是来钱快，要是辉子不让自己来了，复读费怎么办？
“不是知道啦！是出息啦！出息啦！”赵婶子终于把这口气喘上来了：“你家辉子考上全市第一名！县里来了十几个领导啊！”
“啊？！”李兰一愣，双腿一软，差点从茶树上栽了下来，脑袋里面嗡嗡一片……
“快下来，我在这等着！电视台都来人了，要你在电视里面说话呢！”
“来……来啦！”李兰什么都顾不上了，一边流着泪，快两米高的茶树，“撑”一下跳了下去，爬起来就往山外跑，满满一篮子的茶籽看都没看上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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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哑巴真成状元了？!”
李兰一走，刚才开她玩笑的汉子有些后怕的问道。
“这事还能开玩笑？不捡了不捡了，看状元去。”
边上的几个汉子也跟着一起洗了手，往山外去了……
“完了！我……我刚才那玩笑是不是开大了？”汉子一脸的虚汗，扯住边上的人不敢跟过去。
“瞎！幸亏老子没接话，这要在县里的领导面前告你一句，调戏状元的老娘，你小子吃不了兜着走。”
“还要什么县里领导啊，这小子全市第一，你以为毕业出来了，当个县里领导还有问题？！”
“完了完了，那我晚上叫我妈送两斤肉过去，陪个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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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朝我们远远走来的，就是状元郎的母亲，李兰女士，听村里人说，李女士为了自己的儿子能上得起学，只身深入深山捡茶籽油，这种母爱，是多么的伟大！”
“中华央央五千年，古有岳母刺字，今有李兰女士！”
主持人文化水平明显不行，越说越没边，可能她自己也觉得自己用词不妥，再说下去就要贻笑大方，忙快步迎了上去，把话筒升向了迎面二而来的李兰：“李女士，请问，您有了这样的儿子，感到自豪吗？”
“自……自豪。”第一次面对摄像机的李兰，微微有些紧张，她眼睛根本没有看着摄像机，而是一直盯着在人群的中心，正跟县里领导们侃侃而谈的儿子。
“妈！”
陈辉也看到了正在摄像机前不好意思的李兰，忙道了声歉，起身走了过来，一脸不好意思道：“我骗你了。别生气。妈。”
“没生气，妈没生气。”听到儿子的声音，李兰豆大的眼泪不断的往下掉：“就算真没考上也没关系，妈还是送你复读。”
李兰的话，让在场的村民们为之动容，这个瘦小的女人这些年过的什么日子，可是无人不知的。
“还说这些干啥呢！辉子这不出息了么？别哭了，别哭了……”身后的赵大婶嘴里安慰着李兰，自己倒是忍不住也跟着哭了起来。
她这一哭，不少女人们也跟着呜呜哭了起来，连电视台的主持人都忍不住红了眼睛。
“我说李女士，这是个大喜的事情，你的儿子，为我们响水人民挣了光，不应该哭，应该笑嘛。”
县委刘书记一挥大手道：“你们家这个情况，我也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样，我代表县委捐出三千块钱，作为你儿子的学费。”
“哇！”
人群里又是一阵惊呼，一把手果然是一把手，开口就是上千。
“还有，我听你们这个村民反映了，惠民水渠，也是经过你们家的地，按补偿标准，是可以得八千多，刚好林业局的领导也在，我看这八千多，就和奖金一次性先发给你们，解你们的燃眉之急。”
林业局长忙上前一步道：“刘书记说得对，我们林业局另外再加一千，给陈辉同学上学作为生活费。”
“谢谢领导，谢谢领导！”李兰一边道着谢，一边紧紧的拽着自己的儿子，有些激动得不知所以。
“还有，我刚才也听到了村名们反应的一些情况。”
刘书记话锋一转，脸色一板，目光朝李富贵，王春花那边扫了一眼道：“如果有人因为妒忌，或者其他理由，想从中作梗，让陈辉同学拿不到这笔款项，我这个县委书记，第一个和他们过不去！”
“对，就像刘书记说的，必须专款专用。”公安局的局长这时候也来凑了个热闹，
局长不傻，这时候不表个态，啥时候表态？
国家重视人才，一个市里的状元，大学毕业以后，混个几年，保不齐自己还要在他手下做事呢，再说，刘书记调子都已经定下了不是?
想到这，局长也没含糊，唰一下从腰间掏出了一副手铐道：“我这个局长，帮刘书记，做个监督！”
手铐一反光，李辉煌和王春花双腿一软，差点齐齐载倒在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