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密布的天空破开一道霹雳,一声震怒的轰鸣发泄出来。
余将寤听见,沈陶低沉的嗓音混杂着湿沉的雨水,悄悄撞向耳畔。
“在世之人,诽谤害人,巧言相辩,说谎骗人等等犯口舌忌后,逝世后就被打入拔舌地狱,地狱的小鬼掰开来人的嘴,用灼热的铁钳夹住舌头,生生拔下。”
“有人认为,王俊告密,犯了口舌之罪,所以应当处以极刑。”
一字一顿地砸下来,似突如其来的大雪,冰冷地埋葬了她的感知。
极刑。惩罚。
“告密的人,自己站出来。”
“不然别管我们兄弟用极刑了!”
黑雾里,烧红的铁块闪着幽暗的红光缓慢地眨着眼,散发出恐怖的热度。
余将寤手脚冰凉,在沈枕知看不见的地方狠狠咬了自己手指一口。
不许再想!现在抓紧时间查出真相出去才是关键!
鲜血顺着伤口流出来,被她粗鲁地抹在衣服上。
“所以,这应该是个威慑。”余将寤冷静地分析。
沈枕知站着不动,盯着那面有字的墙,“没错。有人得知了凶手的秘密企图告诉别人,被凶手得知,然后灭了口。”
“我已经有了人选。”
沈枕知干脆利落地转身下天台,“走吧。去看看林沁源的办公室。”
余将寤跟上去,才靠近他几步,他忽然回过头来,“你手指受伤了?”
“呃…没事。”余将寤尴尬地笑笑。
沈枕知拧起眉。
“没事,我自己咬的。”余将寤脸上还带着笑。
沈枕知眉心一跳,指了指她的嘴角。
“嗯?”
“说过了,你和我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不想笑就不要笑,”沈枕知转过身去,“你自己不觉得受伤算什么,但是别人会心疼。”
他语音一顿,但脚步不停,“就算是过去的伤痛,返回来看也会疼。”
余将寤愣住。
她觉得很新奇。生活上很少有这个“别人”的人,收到一点点关心,心里都会放烟花一样快乐。
一瞬间连嘴里的鲜血都甜了。
教师办公室里。
沈枕知轻手轻脚打开门,很快就找到了对应的桌子。他没有贸然触碰,而是先是试探地用手靠近,确认没有危险后才开始上手检查。
不多时,他就搜查完了,用手一指让余将寤去试试。
余将寤顺着他的指引看向抽屉。
抽屉看起来平淡无奇。深黑色的漆略有脱落,露出里面黄白色的木头;上面挂着把明晃晃的黄铜大锁,有隐约的擦痕,抽屉缝间还夹着不引人注目的米色纸的一角。锁的成色很新,但上面似乎有一些深色干涸的污渍。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看完之后,余将寤情不自禁地看向他。
沈枕知开始解释:“看到桌面上的书和摆件了吗?”
桌面上整整齐齐地累着两大沓蓝色医学书,还有不少笔记和论文的研究报告。桌上摆着一盆鲜花,剪成了完美对称的样子。
“林老师有强迫症。”余将寤反应过来。
沈枕知赞许地点头,“对。她的教科书和论文报告全部分开放置,而且边缘都向右靠齐摆成一条直线。两沓书之间严格贴合,也遵循向右对齐她的办公桌边界。还有这张便签。”
“便签?”
沈枕知没有接触而是虚点了一下压在花盆下的纸条,“这是她的计划单。她的‘周’字横竖一定要垂直,周一周二这几个字她就写了三遍。可见她是一个很谨慎、自律的强迫症。但是你也看见了,抽屉缝里居然还夹着一张纸。这不算她的风格。”
余将寤接过他的话头,“除非她拿着这张纸的时候慌了神,遇到什么紧急情况所以不得不把那张纸藏起来。”
“而且在那之后她甚至没有机会或者根本忘记了把纸摆好。”沈枕知补充道。
“对于正常人而言,会感到手无足措慌慌张张的事无非就是三种,”沈枕知半跪在地上检查那张桌子,“突如其来的噩耗,与己有关的变化,还有不爱的人的示爱。”
余将寤挑眉。
沈枕知凑近锁孔里嗅了嗅,皱起眉。
余将寤反应过来,示意他起身,“我更擅长。”
沈枕知让开位置给她,默不作声地旁观。
余将寤本能地想要戴手套鞋套打多波段光源,但还是忍住了。她略一思索,决定采取比较老套的提取检材方法并就地取材:从口袋里拿出一根树枝裹上纸巾棉花沾水,然后小心翼翼地伸进锁孔里摩挲几下,嗅了嗅气味,再换上新的湿纸巾擦拭整个锁身得到了细微的相同气味的暗褐色痕迹。
她肯定地回答,“有铁腥味,但这是黄铜锁。有血。”
“这里肯定发生过什么。”
沈枕知端详着这团带着血迹的湿纸巾,陷入沉思。
余将寤没打扰他,而是在办公室里晃悠晃悠,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线索。
这一晃,让她看出点名堂。
她找到了刘义的桌子。和妻子的桌子不同,刘义的桌子比较乱。书本和稿纸杂七杂八地堆在一起,几只笔没有盖上,漏出点点墨迹。垃圾桶里有一个纸团和一个倒扣下来的相框,片片碎玻璃碴在地上闪着冷光。
余将寤蹲下身,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新的手帕,想把它捡起来。
沈枕知突然出现,立刻挡住她的手,“别乱碰东西。”
“幻境里的每一件物品都有可能是潜藏的炸弹。长点心,你不是在现实世界了。”沈枕知语气严肃地教育乖乖蹲在一边的青年,但眼神却不见得怎么凶。
余将寤心虚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沈枕知收回目光,右手掌心慢慢聚拢出一团浅蓝的光,他试探性地把手凑到垃圾桶边上,但立刻被一层看不见的光膜所阻挡,不能再前进分毫。
“果然是领域不可侵犯吗。”沈枕知端详着地面上分明的红色界限,没有收手,而是略一施力,把那不可见的屏障挤得变形,然后继续相同的动作,最后把那界限破开。红色的边界线立刻消失得一干二净。
把陈晓楠送回寝室的苏得月似有所感,抬头看天。
天色忽然变得极为昏沉。阴风怒号,百草枯折;黑云蔽日,狂雨忽至。
连绵不绝的阴雨蒙蔽了苏得月的视线,他不得不留在宿舍楼下,百无聊赖地打量四周。
层层灰白湿润的雨幕中跑出一个面容姣好的少女,她扎着棕色的双马尾,穿着雪白半透的白衬衣,下身是紧身牛仔裤,完美勾勒出傲人的曲线。
美丽的少女楚楚可怜地跑到苏得月面前,在离他五六步的距离时停下,声音哀婉动人,“学长,我遇见了怪物!你可不可以让我进来躲一躲?”
苏得月看着她,露出一抹笑容。
沈枕知拿起那副相框,仔细检查。
相框里嵌着一张照片,是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和一个穿着针织毛衫的女人。女人面容端丽,富有气质,正是稍年轻一些的林沁源。而男的脸部却被人恶狠狠地抠掉了,空出的地方还留下了抠脸人用力的刀刻痕,足见那人对这个男人的怨恨之深。
沈枕知眼神停在男人无名指的戒指上,发现那个铂金戒指和照片中的林沁源是同款。
换句话说,被抠去脸部的人正是刘义教授。
沈枕知把相框递给身旁的青年,“你看一下。”
余将寤顺从地接过来,知道这是要考验她。
被抠空的部分露出木制的相框板,上面留下了骇人粗重的刮痕。刮痕中间深两侧不均匀地递减,刮面粗糙,仔细看,还有一些细白的粉末或是碎碴附着在刮面上,只不过量非常稀少。
“怎么样?”沈枕知边检查纸团边问。
余将寤没立刻回答,毕竟面对沈陶这样的大佬她还是有点虚。
像是看出了青年的不安,沈枕知勾了勾唇,“没事,我相信你。”
“我不确定,只是感觉,”余将寤强调道,“这像是用指甲划的。”
黑发青年小心翼翼地说着自己的想法,因为身高缘故不得不微微昂起头,那双杏仁眼不是标准的圆润,眼尾偏修长,淡淡扫向两边,像是两笔悠远的墨痕。
沈枕知颔首,素来冰冷的神色化了冻,“你的猜测完全正确。我利用异能在上面感知到了心魔的气息。”
“你们说的异能到底是什么?”
沈枕知接过她手中的相框,边走边说,“每个破梦者被挑选作为破梦者后,都会得到梦忆之神赠送的梦玉。梦玉和破梦者一对一终身绑定,梦玉可以保证破梦者不受那些灰雾和绝大多数攻击性心魔的侵蚀,同时会赋予破梦者特定的异能。”
“异能在幻境和在现实作用是不同的。所有的异能都能够作用于幻境,但不一定任何异能都能带到现实中。现实中的异能往往比幻境中要弱很多,而且只能作用于对方的情绪感知,不能在其他方面影响。比如有人的异能是幻觉,那么他在幻境中可以说是无往不利,因为这个本身就是心灵的空间,所以他可以变换出任何一种武器进攻。但是在现实中他最多是影响别人的情绪,给别人一段虚无的记忆,仅此而已”
“如果梦玉可以抵挡侵蚀,那么打怪不就无敌了吗?”黑发的青年歪头问。
沈枕知摇摇头,“不是这样的。梦玉只能在一定程度上保证破梦者的清醒,防止他们陷入情绪种子的控制,如果遇到心魔要寄生在破梦者身上的情况,它会想尽办法毁灭心魔,不成功的话,就会直接毁灭那个破梦者。”
余将寤陷入思考。
沈枕知适时停住话头,留了时间给青年消化。
突如其来的暴雨遮蔽了两人的视线,溅起的点点雨花冰凉刺骨。沈枕知用左手变出一把光伞,表情淡淡地说,“去吃饭吧。”
余将寤羡慕地看着他的左手,天晓得她多喜欢这种随时随地变出一大堆奇奇怪怪东西的能力。
淦,要是她有这种能力就好了。
光伞闪着浅蓝的光,雨珠一颗颗打在上面,愣是没留下分毫影响。
雨幕中,一个人跑了过来。
“麻烦你们帮帮我好吗?让我进你们的伞躲一躲行吗?”金发的女人站在他们五步之遥哀婉地央求他们,她正是之前偷袭余将寤的一帮人中的一员,“这雨有腐蚀的作用,我没地方躲了!”
沈枕知静静地看着她。
金发女卑微地道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偷袭你们的,但求求你们让我进来遮一下好吗!拜托了!”
余将寤没吭声,虽然金发女道歉听起来言辞真诚,但她总感觉哪里不对。
“求求你们了!”金发女哀嚎着,她的脸依旧瓷白光洁,雨水浸透了深色的外套,紧贴着她的身体,隐约能看出曼妙的曲线。
沈枕知还是一动不动,眼底尽是冷酷。
余将寤终于看出了不对的地方,考虑了一下,还是委婉地说,“我们不想惹事,只想安心吃个饭,你找其他地方躲一躲吧。”
金发女看着她,不肯挪步,大有干到天荒地老的架势,“真的,只要让我进来躲一段路就好了,求你们了!”
余将寤揉了揉晴明穴,似乎有点头疼。
“凌云。是这个名字吧?”沈枕知每个字都像从冰窖里吐出来的一样,眼神比声音更冷,“别给脸不要脸。”
凌云面色一白,“姓沈的,你什么意思?”
余将寤揉完晴明穴开始揉太阳穴,“小姐姐,你浑身的衣服都湿透了显然淋了挺久的雨,而且我们刚刚等了挺久,你的脸上的雨都够洗个澡了但你的皮肤还这么雪白光滑,应该是有道具护体吧。”
“再说,这是我们的领域。”
眼前的黑发青年语气很温和,但是说出的话字字诛心。
被侵入领域,没有守住界限的人,就会被抹杀。
界限和领域始终是这场幻境最致命的规则,只要一个不留神,就会万劫不复。
沈枕知低头看着黑发青年一脸的淡然,心底有一种隐秘的喜悦。
就像是看着自己养的绿植,开出了灿烂的花团,热烈馥郁得让人忘记了深秋的萧瑟。
看着凌云惨白的面色,沈枕知大大方方地搂过身旁的青年,语气恬淡,“我比较想和我男朋友过二人世界,抱歉。”
余将寤:???!
日你个仙人板板的男朋友哦。
余将寤终于明白皮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硫酸——收不回来,还忒特么祸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