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房子,两人便分道扬镳。快到城门时,易一清站住,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落在剑柄上。待耳边的风吹了几番,她抬眸,笑道:“阁下跟了我这么久,不打算出来现个身?”
风声骤停,连这枯叶坠下都速度都缓了几分。易一清微眯起双眼,握住剑柄。一瞬后,风起叶落,她身后,一人自空中翩然而下。一敛眸光,易一清反身。便见一人身席素色衣衫,头戴一顶纱笠,腰间一柄冷剑。
静了须臾,易一清轻笑:“不知单掌法多日跟随,是何意?”
顿了会,那人摘下纱笠,是单于离无疑。他朝她颔首,道:“十三。”
“近日的红安可真热闹,师兄下山前来,连整日见首不见尾都单掌法也到了此处,”易一清笑着:“难道单掌法不知,青山上下都在寻你?”
单于离垂着眼睑,眉目淡静。许久,他抬眸,却是越过易一清,向她身后看去。易一清也随他看去。只叫她看到那人儿,眼皮轻跳:“真巧啊苏公子,又见面了。”
“不巧,回城的路就这么一条罢了。”苏云自笑。
“苏公子。”单于离作揖。
苏云自微微颔首,“单掌法怎的有空来红安玩玩?”
单于离看向易一清,眼瞳幽深:“我有点事,有求于十三。”
看了眼单于离,苏云自敛下眸光。目光落至易一清身上,他勾唇。又向单于离看去,他道:“那我便不打扰了,单掌法,后会有期。”
“不知单掌法...”收回目光,易一清像是笑着看单于离,“有何事有求于我?”
一默,单于离才抬头看她。神色冷然,又像极忍着情绪。他开口,声音沉重:“我想让十三,帮我救一个人。”
“大长老!”
堂内众人皆静,向来人看去。
空无道:“何事。”
那人仍气喘吁吁,指着外头,断断续续:“灵蝶,好多灵蝶。”
莫千放下茶杯,不由拧眉:“青山怎会有灵蝶?”
“灵蝶乃忘川河边未能转世的孤魂所化,灵力低阶,虽不足为惧,可来这么大一批...”说话之人倒吸口冷气:“莫非是北禁那头出了什么事?”
“俞孟章那家伙总把北禁搞得神神秘秘的,鬼晓得里头发生了什么。”故渊嗤笑一声。
“孟章未传来消息,想必是无恙的。”空无看向来人,问:“那灵蝶现在都在何处?”
那人想了想,道:“回大长老,它们,好像都往云坊方向去了。”
此话一出,众人又是一静。谁都知道云坊那儿有着什么。那人自五年前重伤沉睡,这一睡便是五年。如今这么多灵蝶往那处飞去...只静了会,众人火急火燎向那走去,不约而同。本想到这灵蝶数目颇多,可看到眼前之景,众人仍为之一震。
数以千万计的灵蝶在云坊前来回飞动,整座云坊的墙壁及其屋顶,无一处没有灵蝶,密密麻麻。灵蝶所携的光晕,使这将黑未黑的天色,犹如白昼。而这耳边,也是灵蝶极速扇着双翅的声响,合着风声,竟有些许凌厉之感。
“这...”
无一人看着这场景,说得出话来。只莫千刚欲进云坊的院内,院内飞着的灵蝶忽的向他飞来,疾速在院口飞动,双翅化作冷刃。尽管莫千收了脚,它们仍割下他一截衣摆。只见衣摆还未落地,眨眼间,便被灵蝶搅碎。众人又被惊了半响。
“灵蝶向来温和,这怎么...”
众人沉默,须臾后,空无却笑了:“这可是好事。”
“此话何来?”
空无转着拐杖,转头看向他们,眉眼带笑,“祭司。”
“怕是要醒了。”
关上门,转身看见房内那人,易一清终是忍不住抽了嘴角。她走到桌前,双手一撑桌面,凑向他,笑道:“苏公子,再这么巧下去,我可真要误会点什么了。”
苏云自淡然自若地抿了口茶,抬眸看她。见她恼,他笑了:“这一次见面是在易姑娘房中,所以,也不巧。”
易一清眯眼看他会,只起身,于桌上坐下,扯唇:“那苏公子是何意?莫不是跟着我跟上瘾了?”
倒了杯茶,苏云自道:“如若易姑娘要这般想,苏某也无能为力。”
易一清暗自咬牙。落地,脱去沾了水汽的衣衫,边道:“苏公子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一静,待易一清又欲开口时,才听他道:“单于离托你的事,暂时不要答应。”
动作顿住,易一清双眼眯起。顷刻,反身看他,道:“答不答应是我的事,与苏公子有何干系?再者,他所托何事,你知道?”
苏云自看着她,眸光微敛。他的双眸虽是绛红,可眼瞳总是深沉幽邃,看人一眼,像是要将人吸进去一般。易一清心口一凛,却仍与他对视,没示弱半分。
相视许久,苏云自收回目光。转着杯子,他问:“你可知,为何空无不让你修阴术?”
又是这个问题。易一清眉角微拧。
她未语,他继而又问:“亦或是,鬼匠?”
易一清眉尖一挑:“阴阳手,鬼匠?”
“谈及鬼匠,世人总会想起他们那双阴阳手,”苏云自定定看着杯中起落,勾着红唇,“却鲜有人知晓...”他看她:“他们为何薄命。”
静视一会,易一清笑:“不如苏公子让我了解一二?”
眸光轻闪,苏云自抿唇一笑,几分温文尔雅:“鬼匠回生死者,错改轮回,行逆天改命之举,好生风光。却鲜有人知,他们每医一人,便减寿十年,每使法一次,其耗的灵力,将要半年,甚至更久来恢复。再者,若没找到合适的灵体易魂,他们会遭到反噬,轻则重伤,废去半生灵力。重则丧命,魂飞魄散。所以鬼匠,一般活不过三十载。而这,”他抬眼看她,一字一句道:“便是空无不让你修阴术的原因之一。”
易一清神色微僵,须臾,却是笑道:“这与我师父不让我修阴术有何关系?鬼匠回生死者,可我顶多能化腐生肌罢了,苏公子可真是抬举我了。”
苏云自吹了吹茶沫,抿了口,抬眼看她,目光意味深长,“雁戈自古鬼匠辈出,只不过,却是百年一轮回。我虽不知单于离是如何得知你,但他找你,我若猜得没错的话,”
“是因施纤尘,施道长吧?”
一震,易一清看他。许久,笑一声,眼中寒光乍现:“苏公子可真是神算子,这若是给他人算命,还能落得一笔钱财。”
苏云自朝她颔首一笑,“我权当易姑娘在夸奖苏某了罢。”
易一清未言,他又道:“空无的大弟子施纤尘,于他十六岁便下山历练。那时,他便于单于离结识。两人一并除走尸,护天下,形影不离。因单于离有过人的胆识及灵力,再加上施纤尘举荐,单于离做了青山的掌法,名声大噪。可四年前,施纤尘却失去了音讯,消失无踪。”
“青山水镜一月只能开五次,前一次还能看着他的人,后一次整片大州都没有他的身影,而他最后的落脚点,于五中元稹。无奈之下,空无不得不派人去寻,可都是无果而回。问了单于离,他却是沉默不语。她才忽然明白,那时走尸暴和谐乱的大州,施纤尘是遭遇了什么。”
他定定看她,淡笑:“如今,单于离知晓你是鬼匠,来找你,目的不言而喻。”
缄默了会,易一清才道:“是如何,不是又如何?就算他是来找我回生施纤尘又怎样?这是我们青山内的事,苏公子何时闲暇到对他人之事这么关心?”
她眸色愈冷,苏云自笑意愈甚:“我只是不想易姑娘的天赋,被白白埋没。”
“天赋?修阴术的天赋?”易一清冷嗤一声,“天色不早了,我要和谐睡了,还请苏公子快些回去吧。”
茶尽,苏云自放下杯子,起身,却是向易一清走去。而她静静看他走来,一动未动。他握住她的手腕,细细看着,道:“不知之前问易姑娘的问题,易姑娘是否还记得?”
“最近发生的事太多,苏公子说了那么多话,”易一清抽了抽手,她动一分,他便握紧一分,她眯了眯眼:“我怎会记得是哪一句?”
他笑:“那我便提醒易...”
“你乐意说,我未必想听,”易一清立即道,“苏公子可否放手了?”
苏云自深深看她一眼,忽而勾唇。手一用力,将她的手按至胸口处。一阵强有力的心跳自手心传来,让易一清怔住,双眸微睁,她瞬间变了脸色。
他观察着她的神情,眼中神色,晦暗不明:“什么感觉?”
她的脸色有些许苍白,见着,苏云自又是一笑。俯下和谐身来,于她耳旁低语:“你难道不好奇,为何你一死人...”
“可以活这么久?”
安静片刻,当苏云自张口欲言时,只觉胸口那只手抓住他的衣衫,用力,人便被她拉了下去,下颚顶在她肩上,他险些咬着舌头。此时,他脖间一寒,继而一痛,有股暖流自脖间留下。他沉了眸光。
“我是好奇,”听她笑道,带有几分冷意,“好奇苏公子知道这么多,为何没被他人,杀人灭口。”
语罢,她将他一把推开,剑入鞘,她又笑:“既然苏公子那么喜欢这间房,那便送你了,做个好梦。”
她开门离去。
她走后好一会,苏云自伸手抹了把脖子,看着手上这一片殷红,敛了目光,倏然笑,散漫慵懒。
易一清睁开眼,打了个哈欠,道:“你还想跟到什么时候?”
此言一出,四周忽静。须臾,便见一身淡灰衣衫的人儿自树后走出,来到易一清所依的树下,作一揖:“易姑娘。”
易一清跳下树,靠着树身,好整以暇地看她:“打一场?”
眸光一动,卓朝动动唇:“好。”
怎想话音才落,便见易一清不知何时已抽出剑向她刺来,速度迅速。卓朝抿唇,侧身闪去。可她每做一个动作,她便出剑一次,硬是让她抽不出剑,手握在剑柄,她却只能一劲闪躲,好几次险些被刺中。
忽的,易一清停了下来。卓朝看她,她朝她挑挑眉尖。她会意,抽出剑,点地,向她冲去。突见她眼中笑意,直叫卓朝心口一凛。下一刻,她一提剑身,两剑同时震响,震得卓朝手直麻,有些握不住剑。紧接着,她使出的剑似条长蛇,绕上她的剑身,直逼她的手心。她的手随着剑身颤动,最后终是松开。不曾想,剑离手的那一刹,却是落在她的手中。而她还未回神来,脖间便一寒。彼时周身倏静,唯有河中水流轻漾。
卓朝接着她扔来的剑,眼中划过一道光:“易姑娘好剑法。”
易一清喝了口酒,随地而坐,闻言,看她,笑:“承蒙夸奖,不过,你今日这不会又是你家公子的意思吧?”
“不是。”卓朝垂首,“我见易姑娘一人走在街上,便跟过来了。”想到什么,她又道:“自那日被易姑娘发现后,公子再也没派人跟着易姑娘。”
易一清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半响,问:“你跟我说这个,你家公子不会怪罪你什么?”
卓朝愣了愣,摇头:“不知。”
眉角一挑,易一清看她,觉得这人,有点呆。她忽然笑了。
见她笑,卓朝问:“易姑娘心情变好了?”
“我心情何时坏过?”易一清反问。
卓朝想想,拧着眉角,不解看她:“易姑娘一人走在街上,一人来到河边,又喝酒,这莫不是心情不好?”
易一清只觉好笑:“你们跟了我这么长时间,何时见我不是一个人?”
卓朝又是一愣,道:“好像也是。”
“不过,今日心情确实有点糟。”
卓朝抬头,她双手撑着身后的地,望着天,似在找着什么。倏地,她向她看来,扬了扬手中的酒囊:“来一口?”
“我不会喝酒。”
易一清叹气:“好吧。”
静看她会,她一直看着水面。想到她方才的话,卓朝向她走去,坐在她身旁,道:“易姑娘,是遇到什么事了?”为何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动作一顿,一会,易一清又打了个哈欠:“我能有什么事。”
她不说,卓朝也没再问。随她看去,水面一片亮呈,明月也映在水中。当她看得出神时,却听她道:“你说,人若无心,还能活吗?”
卓朝着实愣了会,才明白这是对她说的。看向她,她却在望天。她道:“没有心,不就成死人了吗?”
“是啊,是死人。”她声音轻淡,“死人能活吗?”
卓朝沉思片刻,道:“我只见过走尸和死尸,可他们都是没有意识的怪物。若易姑娘指的不是这些,我倒听说过一种人。”
她抬眸,刚好对上易一清那双深黑的眼瞳。她继续:“他们不伤不灭,无痛无恙,”顿了会,又道:“非人非鬼。”
易一清倏地一僵。
“他们x形如走尸,却有自己的意识,不为他人所控。要说是人,可他们却无心,没有脉搏心跳。他们是聚灵体,是世间万恶的主宰,同样也是恶最为喜爱的食物,走尸死尸及恶听他们差遣。但稍不注意,会被他们吞噬,不得轮回。大州人没见过这种东西,但百年前,他们却确确实实存在,他们叫...”
想了想,卓朝启唇:“魅。”
易一清拿着酒囊的手,突然收紧。
石壁之上,色彩各异。落日,大海,以及自海中跃起的一条金色鱼尾,上/身袒露,卷发长至海面的鲛人。她手托孤日,面带笑意,却有一行清泪自她眼角落下,掉至水面,便是一摊血迹。每每看到这个,曼华只觉心口一阵恶寒。可身前那人,总是看得目不转睛。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他开口,声音难辨雌雄:“三百六十只死尸,只剩下三十二只了?”
惊了惊,曼华道:“他们不知为何都跑了出去,等我发现时,已来不及救下了。”
想到那日梦来香那道红晕,曼华仍忍不住心惧。仅眨眼的功夫,它所及之处,死尸便无一活口。等她回神来奏笛时,死尸已所剩无几了。
突然,那人笑了,笑声在这狭小的密室里显得极其迫人,渗有丝丝寒意,音调又阴阳怪气,直叫曼华头皮一麻。他伸手摸着壁上的画,动作轻柔,“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难道是老天开眼了?”
听他的话,曼华一头雾水。他又道:“逃了四年,你还是逃不过我的手掌心。”
一股凉意自背后升起,直冲脑顶,曼华不禁一颤。可想来,她深觉可笑。她竟怕他?撇去他疯癫的模样,她问:“我何时能回去?”
那人收了手,不答:“我给的尸和谐毒粉,还在?”
“在。”
那人回身,看到他的脸,曼华不由打了个寒颤。
他的脸从额顶到下巴,有一道血缝。而血缝两旁,半面是哭脸,半面是笑脸,凑在一张脸上,诡异至极。那血缝时时渗出血,却是一滴未落。曼华忽的想到那些鲛人灯。这时,他一笑,哭脸皱眉垂眼更甚,像是哭得更狠。她低下头,不敢再看。
听他道:“先陪他们好好玩玩,等人到齐了,”
“再一锅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