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一清起床时,比平时足足晚了三个时辰。可下楼时,仍是哈欠连连。瞥见楼下林之舟一副丢了神的模样在擦桌子,她挑了挑眉。轻声慢步走到他身后,沉着声道:“林之舟,你又在偷懒!”
林之舟立即站直身,连忙摇头,手上擦桌子的速度加快,并道:“没有没有,我没有偷懒!”
这般,愣是让易一清哭笑不得。
林之舟缓回神来,反身看她,拧住眉:“易姑娘,你怎么能捉弄人呢!”
易一清看他,眨了眨眼:“我捉弄你的次数还少吗?”
“我...”林之舟语塞。
易一清坐了下来,朝他一笑:“我饿了,劳烦林大公子给我上点小菜?”
林之舟瞪了她一眼,走向厨房。易一清看着他的背影,双眼,笑得眯起,像只得逞的狐狸。忽见大门走过的一人,她神色微变。这时,林之舟走了回来,随她看去,道:“易姑娘,你认得那个乞丐?”
易一清摇头,问:“那乞丐有儿女?”
“若是有儿女,也不会沦落成乞丐,”林之舟叹息:“不过这老乞丐心肠好的很,小时候他也帮了我不少。前些日子,还收养了一个小童。怕是善有善报,他那只伤了十多天快废了的腿,一和谐夜之间全好了,还有一大袋银两。所以啊,才治好了那小童的风寒,爷俩过了几天好日子。”
眸光一顿,易一清看他:“你说,还有一大袋银两?”
“是啊,也不知道是哪个好心人放的...”
林之舟后来讲的,易一清全数没听进去。转着杯子,她眉角微皱。
老乞丐所居的庙宇是城北极其角落的地方,一般根本没人会去。而那边,也少有人居,老乞丐得的银两...手一停,易一清敛眸。果然。
“易姑娘?”
林之舟唤了几声后,易一清终是回神:“怎么?”
林之舟连忙摆手,“没什么,只见你出神出得厉害。对了,易姑娘是修士?”
“修士?”易一清不解,“你为何会这么认为?”
“昨日见易姑娘使法,还以为你是修仙之人,”林之舟挠了挠头,笑道:“不过,易姑娘你可真厉害,既会使剑又会用法,青山那里,所有人都是这样的吗?”
易一清抚着下巴,细想须臾,道:“貌似如此。”看他,她笑:“但你可不要说出去,要不然青山的门槛可都要被踏破了。”
“不会不会!”林之舟又是直摆手,“我一定不会说出去的,”想到什么,他又道:“易姑娘,你昨日去看许家大婚了吗?”
易一清扬眉:“怎么,也想成亲了?”
“易姑娘,你又打趣我了,”林之舟脸一红,“像我这种人,哪家姑娘会看得上我?我只是很羡慕许家成婚会有那么多人去观礼。”
那么多“人”?易一清暗自挑眉。她朝他扬扬下巴:“那这般好了,待你成亲那日,我定带上青山上下所有的人去给你撑场面,如何?”
此话一出,愣是把林之舟吓得腿软,连连摇头又摆手,直道:“不用不用,我只是随口说说,易姑娘不必当真,你就带我去青山看眼雪就行了。”生怕易一清再说些什么,他拿起桌上的抹布便走,“易姑娘,我先去干活了。”
瞧他这般,易一清倒无奈得很。目光落在门外,她眸色深了深。
是时候去许家看看了。
听完后,沈薏眉头一皱,手指落在名册上,看着上面的字,她开口:“又是姓温?”
她的回答,愣了杏儿,她疑着问:“沈姐?”
沈薏回神,合上名册,她揉着额角:“把这温一水带过来。”
“是。”
温一水来时,沈薏正闔着眼。见杏儿欲唤她,他食指放在唇上,摇了摇头,然后径自走到她身后揉着她的额角。瞥见杏儿还愣在那,他侧首看她,她似明了了般,掩门离去,还不忘奇怪地看他一眼。
门一关,沈薏便醒了,她刚欲回头,便被温一水制住,“别动。”
沈薏当真顿住,撑首,再次闭上双眼,声音有些许懒散:“有人告诉我,昨晚你去了梦来香,不打算说说你为何去那?”
目光落在沈薏脑后,温一水敛眸,手上动作愈发轻柔:“我不知沈姐何时对我们这些做男宦的这般关心。”
双眼微微睁开,须臾,又闭上,道:“关心你们是分内之事,也并非我非得掌控你们的一举一动,只是昨日梦来香发生的事,想必你也看到了。那儿红晕当空,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作为竹之居的主,我不得不对你们的命负责。”
“那沈姐的意思是,只要是竹之居的男宦,无论是谁,你都会当面提问?”
双眼完全睁开,静了顷刻,沈薏忽的反身,看到身后那人,她的心猛的一紧,“你...”
手渐渐收紧,垂在两侧,对上她的目光,温一水敛下眸光。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双手一并,作揖:“沈姑娘。”
沈薏着实看了他许久才缓过神,撤下目光,静了会后,却是自嘲一笑:“我等了你三年,竟等回了个沈姑娘?”
温一水神色一僵,听她又道:“我就说呢,哪来那么多姓温的。温廑,温一水,好啊,两年的情谊,竟连名字都是骗我的。”
温一水抿唇:“不是。”
“不是?”沈薏站了起来,看他:“那你倒是说说,你这三年为何没有一点音讯?既然没了音讯,你又为何要来红安?为何要入这竹之居?嗯?”
温一水一直都未抬头,他微拧着眉,启唇,又止。半响后,终是开口:“师命难违。”
沈薏看了他许久,扯唇一笑,走到他面前,将他扶起,看着他的双眼,淡着声::“好一个师命难违。”
“沈薏...”温一水紧皱眉角。
“出去。”沈薏坐了回去,揉着额,闭着眼,冷着声。
温一水垂下眼睑,将椅上披风盖在她身上,静视她一眼,他默不作声地退出了房。而沈薏僵在原地,良久,轻笑一声。
跟着那女子来回绕着红安数圈,才见她进了郊外的一间房屋。易一清微眯眼,提步追了上去。
这屋子极其破败,似荒废了许久。她走进一间房,见着,易一清也随之而进。可于房中,却不见她的身影。她跃下房梁,在房内视了一圈,想了片刻,摸索着房中各处。这一览无余的地方,却没有丝毫动静。易一清不禁蹙眉。目光一瞥,落在一盏灯油灯上,双眼轻眯。那灯芯之上,有缕淡不可察的青烟。
易一清走过去,手晃过灯,灯燃。同时,身旁一声动静。她看去,是道暗门。看了会,她抚上腰间没有动静的剑,俯身进去。
这里面到没有烟尘味,一条不见尽处的狭窄小道。易一清才下完台阶,前方便有许多盏灯相继燃起,身后的石门也关上。她这时才看清这条路,勉强能过两人,至顶部不过一人高。而这火,也是碧绿得诡异。易一清细看一眼,这蜡烛是人形,面露笑意,衣不遮体。手托灯芯,手未滴蜡,眼睛却有蜡流出,像哭了一般,合着嘴角的笑意,让人毛骨悚然。易一清吹了口气,那火反倒燃得更盛。
她边走边看这些灯,竟发现它们神情各不相同。七十二盏灯,无一盏重复。但这蜡油,无不例外都是从眼睛流出。易一清心中一阵恶寒。可当她要撤开目光时,瞥见地上投下的两个影子,她背后一麻,继而迅速抽出剑,向那人刺去。
只是剑还未近那人的身,便被钳住。易一清神色一凛,立即提肘,手打在那人身上也未见那人有半分动作。当她要运气时,抬眼,生生顿住。看了眼被这人两指夹住的剑,她唇角抽抽。她收回剑,笑:“苏公子怎么不出个声?”
“美人送怀,何乐而不为?”苏云自抿唇一笑。
“若我用的是脚而不是手,那苏公子的命根子可就保不住了。”易一清似笑非笑。
苏云自挑眉:“哦?那岂不是要多谢易姑娘手下留情?”
“是得谢谢,毕竟这命根子是苏公子一辈子的事。”易一清一笑,双眸狭长,“只是不知,苏公子要如何谢我?”
深深看她一眼,苏云自疏了眉角:“那得看易姑娘要我如何谢了。”
易一清摸着下巴眯着眼,故作沉思。顷刻,朝他笑::“听说竹之居是苏公子所有?”
“怎么,易姑娘也对烟花之地感兴趣?”苏云自侧首,眼中趣弄。
“可不是?毕竟风流之心,人皆有之。”易一清眉飞色舞:“苏公子,你说呢?”未待他开口,她又道:“苏公子别怕我会对竹之居做些什么,我只希望我日后去竹之居,苏公子能少收我些钱财,毕竟,”她叹口气:“我还是很穷的。”
看她一身装扮,苏云自笑而不语。须臾,他道:“雁戈之人可都说,空无的幺儿心比石坚,只席白衣,因日日搅得青山不宁,故唤她‘白衣祸世’,”打量她眼,他笑:“如今看来,传言不过尔尔。”
听明白他的意思,易一清怼了回去:“世人皆道:‘红安公子,红衣祸世’,可也没见得这世道被他祸害得有多厉害。”
苏云自再次被噎,看她,他勾唇:“易姑娘真是生得伶牙俐齿。”
易一清回道:“也不见苏公子笨嘴拙舌。”
苏云自无言,撇开目光,不再同她做口舌之争。目光触及那灯火,他微敛眸。
见着,易一清道:“苏公子知晓这灯的来历?”
手指绕着这灯火,可这灯火却没灼伤他的肌肤,易一清微愣,对这灯更是好奇。这时,便听他道:“鲛人一族位于南海,从未出世,现在这东西,竟落得红安。想来这所制之人,来头不小啊。”
没了后话,易一清不解地看他,而他亦在看她,他笑笑:“想知道?”
易一清不置可否。
只见他红唇渐渐勾起,微仰起首,双唇一张一合:“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易一清笑意微僵。
苏云自笑颜更甚,大松口气般向前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易一清眯起双眼。
啧,幼稚!
这密道似没尽头般,走了许久,也不见个房间。左边的墙壁忽起,前面的墙壁忽降,易一清抽了抽唇角。这都不知道第几次了。但见苏云自未动,她疑着看他,他正摸着墙壁,神色不明。易一清刚要走过去,便听他道:“别动。”脚顿住,她收了回来,不明所以地看他。而他仅收了手,拍了拍,趣味看她一眼,兀自走进那暗道。静了会,没有任何事情发生。易一清脸色没由地一黑。走进暗道,石门合上。
忽的,一排黑影自易一清所站之地的前方升起,直至顶部。细细看来,竟是数根闪着寒光的利刃。
这条暗道倒与之前不同,石壁之上有数幅图画,色彩斑斓,散着光的是镶在顶部的夜明珠。易一清看着这画,第一幅是浪潮袭岸,海面上风起云涌,红日东升。海上有数位人首人身,却有着鱼尾之人。易一清微愣。这便是鲛人?
她向后看去。
第二幅显然是鲛人的待客之景。数位鲛人,鱼尾各异,皆捧着食物,给一白衣之人。而那白衣人,却将他腰间的剑抽出半节。易一清眯眼。转眼看第三幅,第三幅是一片血红。白衣人一手执剑,那些鲛人面色惊恐,全部向海爬去,而那海早已被血染红。易一清心里打了个突。再看第四幅。是间密室,刑具遍地都是。房中有一桌子,桌上是条金色鱼尾,桌旁是那白衣人。此时他的手上端着的,是一盏灯。易一清眉头微拧。
“看清楚了?”
闻言,易一清看他:“什么?”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画中的灯上,唇角勾着的笑,颇有深意:“那些灯的来历。”
易一清抿了抿唇,不确信道:“都是制于鲛人?”
伸手抹了下那画,苏云自敛神:“六年前,南海鲛人一族,遭灭顶之灾。三千多鲛人,无一活口。”他侧看她:“这灯便是用那鲛人炼化,久燃不灭,可燃至千年。更甚,这灯能化腐生肌,是世间极其少见的药材。毕竟,鲛人一族,浑身是宝。”
“那这灯的形状...”
“乐趣罢了。”苏云自轻笑,眼底却闪过一道寒光。言罢,他径自离去。
流连一眼,易一清跟上。
出了这条道,入眼的便是寻常的青石板所制的墙地和油灯。墙上,地上,血迹斑斑,空中也浸着丝丝血腥味。易一清眯起眼,她还未上前去,便听苏云自道:“走吧。”
易一清未动:“苏公子是何意?”
苏云自停住,看她,眉眼微挑:“不知易姑娘信不信我,你所寻之人,已离开这密室了。”
“你知道我在找谁?”
苏云自似笑非笑:“难道易姑娘不知,自你跟着那女子起,我便一直跟着你了?”
易一清看了他许久,笑了,不辨喜怒:“没想到苏公子还有这种嗜好,先是让你的人跟踪我,被我发现了又换成你自己。怎么,还真是如我所言,对我一见钟情,护我不成?”
苏云自不语,看她一眼,向前走去:“我劝易姑娘还是跟着我吧,这密室机关颇多,稍有不慎,触着了可不太好。”
盯了他背影一会,易一清吐了口浊气,跟上。但琢磨他的话,有些许不解。为何过来时没触着什么机关?可想来,也有几分明了。似乎走每一条道时,这人都会在墙上摸一番。她眉尖一挑。哟,看来还得谢谢他跟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