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落下,这事一过,没人敢凑到陈九杨身边,就连钱宁,也只是留了几株草药,便搬往与肖荡同住。
这屋有壁没顶,风一刮来,满是呼啸鬼叫,亏得陈九杨小时候时常跟随大人,宿住山林,这才没不适感觉。
陈九杨晃晃脑袋,把白婉儿的身影从脑海中赶出,靠着墙角坐下,摊开右手掌,凝神观察,却看不出什么端倪,五指细长,掌面宽阔,纹路清晰,与一般手掌无二。
实在是看不出什么来,陈九杨便也把这个搁置一旁,把怀里的东西一一掏出,一本混元心,一瓶丹药,一个戒指,还有一把柴刀。混元心翻看几页,看着上面的小人飞天遁地,姿势各异,也瞧不出名堂,转手拿起白瓷药瓶,揭开瓶塞,鼻子凑近一闻,“咦!”闪电般缩回脑袋,眉头就快拧成一团。“太臭了这也!”陈九杨心下暗惊,又拿起那枚镶着宝石的戒指,十指试了个遍,不是大了就是小了,根本套不上去。剩下的还有一把柴刀,是十六岁时,母亲送给自己的,陪了自己两年时间,木把铁刃,没甚出彩地方,倒是刀口,吹毛立断,锋利非常。
左右四样东西看不出好处,陈九杨眉头舒展,脑袋稍偏,就要沉沉睡去。“那块石头!”精光一闪,陈九杨突然响起那块老虎眼里面掏出来的石头,伸手往腰间探去,左右摸索,却寻不着。“哪去了?”陈九杨还在奇怪地嘟囔,就听见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别找了,在这里。”
在陈九杨惊疑,乃至惊恐的眼神中,右臂发出幽暗的蓝光,缓缓抬起,转过腕子,手掌好似蛇般对准自己面门,再又尽力摊开,手心塌了一块,露出个漆黑的小洞,声音就是从这里面传出来的。
“你是不是,在找我呀?”疾风过谷的声音再次响起,陈九杨背身摸着墙根,神色恐怖地站起身来。
“你是谁啊,是不是妖怪,为什么会在我身体里,能不能快点出来?”陈九杨慌忙捡起柴刀,刃边对准小洞,色厉内荏道。“哇,不是吧,你还以为你自己是什么洞天福地,不来就会死吗?”这个声音满是不屑,小洞绽开蓝光,一条小细腿从洞里探了出来,接着又伸出只手,“把手放平!”陈九杨愣着,那声音又重复一遍,这才急忙把手放平。
手掌放平,洞里这才鬼鬼祟祟地探出个头来,光溜溜的一个圆球,挤在一起的五官,脑门顶着两根短角,唇上两条长须,活脱脱一个怪物。“怎么样,瞧见本大爷,是不是吓了一跳。”这怪物站定掌心,趾高气昂刚说出这话,就感觉云里雾里,身子顿感轻盈,原来这个小畜生吓得把自己抛开。
“你这个小畜生!你想干什么!”这怪物发出杀猪般的惨叫,脑袋一甩,舌头激射而出,延伸几丈,绾住陈九杨手腕,荡了几圈,重新落定陈九杨手心。“你个小畜生,你是不是想你父母枉死啊!”怪物缩回舌头,蹲下身咬了口陈九杨掌缘。“啊!”陈九杨疼得甩手,怪物这回学聪明了,四只爪子死死钳住,荡得须子缠住短角,也没动弹分毫。
“你说什么?”疼痛稍歇,陈九杨记起刚这怪物说的话,话里意思,自己父母死有蹊跷!
“我说你……”怪物一句话没说完,又要咬第二口,陈九杨眼疾手快,一把扳住怪物左边短角。“疼疼疼!”怪物疼得咧嘴,伸出前面两爪抓住陈九杨手指,“快放手,快放手,我都跟你说!”怪物捏着小拳敲打不停,等捏着短角的力道轻了,赶紧矮下身子挣脱,就想往小洞钻去。陈九杨赶紧握拳,让怪物扑了个空。
“告诉我,你刚刚说我父母什么!”陈九杨与人开朗,很少红脸,偏听见父母这事,情上心头,一抹血色就从眼底腾起。
怪物给陈九杨吓到,撇撇嘴巴,踩在其紧攥的拳头上,“告诉你可以,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陈九杨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竖起耳朵等着怪物接着往下说。
“你知道你爹是干什么的吗?”怪物声音变得空灵起来,仿佛在四面八方响起。
“我爹是砍柴的,偶尔抓两只野兔开荤,一辈子没碰过兵刃。”
“你妈说你爹砍柴就砍柴了,你妈说你爹是岳峰,那你是不是就有龙影剑用了?”怪物啐口痰,又接着说下去了,“你爹实非常人,乃是天灵子第三身转生,本来大有造化可为,可惜却被一头无端野兽扑杀,唉!”陈九杨也听娘亲说过,父亲死于虎爪之下。“可惜呀!可惜呀!”怪物来回踱步,不时拿余光扫陈九杨脸上表情,见其并无怀疑,也就大了胆子,继续往下说,“你妈也不普通啊,孙家乃是当世豪雄,书香门第,文武双全,狼毫当剑,飞墨吐蕊,哇,厉害啊!”怪物背过身去,假模假样地抬起手在眼角蹭蹭。
“你是谁,我又凭什么信你!”陈九杨还没失去基本的思考能力,凑近过去,大声问道。
“我是谁?我是谁!哈哈哈!不是我,你一辈子都亲不到那个丫头,你父亲陈轩,你母亲孙一慈,是我孙孙孙孙子辈,我会骗你?天大的笑话!”怪物调转身子,一手指着自己鼻子,一手指着陈九杨,哈哈狂笑,一时间竟止不下来。笑到怪物自己觉得差不多了,连自己也为自己的演技惊叹,神情严肃,“我现在就告诉你我是谁!我乃是飞天遁地,无所不能,大仙帝七十二洞天洞主之首般龙!”说完,还嫌不够声势,又是硬着干笑两声。
“什么名头,又臭又长,就知道你叫龙与象。”陈九杨皱着眉头,再说,“那你告诉我,到底是谁杀的我爹娘。”
般龙抬起头,四目对视,虽然须子绞住短角的模样略显滑稽,但眼底的神色却是难以言喻的郑重,酝酿半晌,“杀你爹娘的,是你现在想都不敢想的,他抬起小拇指,你现在待的这个,什么狗屁藏剑阁,须臾间,便是齑粉。”陈九杨显然是买了般龙这番话的账,神情沮丧,说话的声调都远低往常。“你想对付他,能帮你的只有我!”般龙掷地有声,陈九杨这次却是没有回答。
“你的要求我满足了,我就要提我的要求了。”般龙掰开陈九杨紧攥的五指,下半身放进小洞里。陈九杨拧着眉头,点点头。“这个要求我先不讲,你现在实力太弱,我让你去也是送死,你身上带的那本混元心我看了,是不错的基础心法,你先练着。”般龙头顶低了洞口,陈九杨赶忙出声,“这东西怎么练啊!”“就照着上面的练!”般龙的声音越来越小,等小洞合上,便没了声响。
陈九杨望着自己平滑如镜手心,欲哭无泪,“对了,那瓶丹药你找种黄色的十天一服,其他的别乱吃。”手心又划开一道口子,般龙的声音传出。
月过半空,周边鼾声四起,陈九杨盘腿而坐,混元心摊平放在腿上,翻开前几页,几个简笔小人,虽是寥寥几笔,却栩栩如生。陈九杨揭开药瓶,服下一枚黄色丹药,依样画葫芦,摆开架势,这藏剑阁山头本就灵气氤氲,又有丹药和心法疏通脉络,这下便同洪水决堤一般,灵气不要钱似的涌了进来,就像陈九杨的身体是块香饽饽,谁后来谁就没得吃。
“这个小畜生,怎么蠢到这个地步!”般龙感受到灵气磅礴涌来,五脏六腑都被冲得乱颤,不禁暗骂,捏印掐诀,周身腾起一圈湛蓝光环,把丹田心脏包住,“你不死就好了,残废我也管不得了!”
陈九杨架势散开,上半身俯首栽倒,灵气从七窍毛孔中透出,已然凝成了白雾。
“有没有搞错!”出的灵气还不如进的灵气的十分之一,陈九杨体内真是仙气缭绕,白得人睁不开眼,般龙双臂连挥,两条蓝色小龙咆哮着飞出,长大了口,上飞下绕,把多的仙气吞进肚里。
“啊啊啊!”陈九杨痛到捶地大叫,刚吞下肚的黄色丹药在丹田处旋转起来,先慢后快,转成个大气旋。“这不是基根丹?!”般龙看着眼前这个有自己几十倍的气旋,手上动作慢了下来。“砰!”丹药炸开,气旋散去,无数道灵气剑般飙出,“咻咻咻!”扎进肉里,有些甚至扎穿了般龙外边的光圈。“噗!”陈九杨仰起脖子,一大口鲜血喷出,溅在不远处的草地,迎着霜白月光,冷冽且残酷。
体内五脏六腑都被绞成碎末,般龙看得也是心惊肉跳,陈九杨口鼻渗血,眼睛瞪大,十指屈成鸡爪,青筋暴起,扣进土里,嘴巴长大,还要说话,却只有殷红的鲜血汩汩外冒。
“又要换地方了。”般龙遮着鼻子,闪过掉下来的碎肉块,到了一处闪着淡淡蓝光,扒开上边血肉,是一块湛蓝石头。般龙手刚够到石头,就要发力抠出,身边的黄色丹液和着灵气,蠕动起来,附着上碎裂的器官肉壁,竟是在逐渐愈合。片刻时间,创口变少了,就是诸如心,肺之类的重要器官,也有了雏形。
“不是吧!”般龙眼睛一会大一会小,很是惊奇,就是惊叹的这会功夫,陈九杨的整个身体里已经焕然一新,心脏的跳动越发强壮有力。
“咳咳!”陈九杨咳出一口黑血,昏睡过去,好在呼吸均匀,已是没了大碍。
般龙拿小拇指沾了点黄色丹液,先是看看,再是闻闻,最后还苦着脸伸出舌头舔舔,却还是没搞明白这是什么丹药。“难不成我猜对了,这小子父母真的大有来头?”
时间过了旬月,相安无事,日子过得相当平静。陈九杨早晨完成门派任务,晚上得益风过谷的恶名,周边没有一人,倒也乐得清闲,能有空闲在般龙的指导下勤加练习。
乌飞兔走,时间又过了三月,陈九杨已经练得有模有样,出手凌厉,腿出似鞭,每招每式,都隐约有内力流动,要知道,短短一月时间,能有内力,虽够不到天才范畴,却也属不易。
竹林碧潭,一道黑影从草丛中跳出,飞上潭面,连点三下,在波澜不惊的水面上走出三丈距离,呔喝一声,握拳下打,“砰!”十丈高的水柱爆起,强大的劲力让黑影在空中翻滚几圈,稳当落在岸上,月光一照,是陈九杨。
“怎么还是只能这样!”陈九杨拳头一紧一松,感受得到磅礴的力量,但施展出来却又只有这个地步。“真是笨蛋,你现在实力有这么点,一身的力量用出来又怎样,你会爆的!一个大得能装进天下的瓶子,瓶颈却细得和你小拇指一样,那你每次倒,你能倒多少出来?”般龙恨铁不成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倚着一块灰岩,两手攥着根大香鸡腿,啃得正香。陈九杨听得眉头拧成个川字,双掌平摊,周遭灵气缓缓涌过来。头顶上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童音,“就是你偷我的大鸡腿!”
一道劲风袭来,红缨枪直搠般龙。“哇!哪来的野疯子!”般龙啃下最后一缕皮肉,满是不舍地丢开骨头。“好你个小贼,偷鸡腿不算,还骂我野小子!”红缨枪来势不减,这话说完,甚至更猛了几分。“走喽!”般龙一脚蹬在枪头,蹿向陈九杨,伸爪一划,就在其胸前开了道小缝,身子整个钻了进去。
“你!”一枪搠穿刚般龙倚着的灰岩,一抖枪身,裂成八块,娇小身影站定,银枪迎往月光,抛照脸上,好个娇嫩的瓷娃娃似的小童。粉雕玉琢,五官恰当,乌亮头发绾在脑后,拿红丝缎扎住,肚皮遮块红布,露出的四肢好似藕节,白白胖胖。这小童胖乎乎的小手攥住枪杆,龙眼大的眼睛四下打量,除了地上的鸡腿骨头,没找到那个偷自己鸡腿的小贼,看见陈九杨站在一边,伸枪指着,“喂!你看到刚刚那个,那个怪物没有!”声音奶声奶气,让人很是稀罕。
陈九杨缓缓摇头,小童娇哼一声,“谅你也不敢骗我!”转身向着碧潭,虚空冲碧潭一戳,“大笨虫,出来!”潭水两边分开,一条长影甩向皎月,高高昂起,“呜!!”低吟向四面荡开,压的大树低伏,地面龟裂,赫然是条白龙。小童嘻嘻一笑,轻蹬莲花布鞋上脚的一对藕足,跨坐上龙头,扭过头看着陈九杨,“你见到那个小怪物,可得和我说,不然你知道下场的!”耍威风地扬扬拳头,见陈九杨低头不语,得意地乘着白龙腾向远方。
“哇,这人真是恐怖,吃他鸡腿就要打要杀,哪天吃了他头乳猪,是不是要在我身上戳几十个洞眼!”般龙讪讪的声音传来,脑袋从小缝中探出,鬼灵精地扫视周遭。“你哪天改了嘴馋这个毛病,我真是烧香拜佛了!”陈九杨无奈地摇摇头,般龙不屑地撇撇嘴,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陈九杨立在月下,身形缓动,一掌挥出,另一掌又立即跟上,看似凝滞,实质其疾如风。“不错!”般龙虽在体内,外边却看得一清二楚,陈九杨的动作越发娴熟,实是心下大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