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平照例是被闹钟惊醒的，他实在不愿听到那种急促的催命般的噪音，一听到闹钟叫，他就有把它摔到地上的欲望。但江东平也已经明白，生活中有许多东西，尽管你讨厌但却离不开，闹钟即是非常典型的一例代表。
一整夜他都处于半梦半醒之间，思维异常敏锐，脑子里不断地闪回着许多人许多事。盖上毛巾被热、不盖又冷，侧睡姿势很不舒服，他又不敢翻身。他尽可能地睡得靠床边一点，心里想着不要压着孩子，也别挤着林若英，既然自己睡不好，就给他们大一点空间。
天稍一放亮，他就想起来，看看表才5点多，别人睡得正香，他也只好忍着，慢慢地竟迷糊过去了。
……
儿子睡觉的姿势几乎和林若英一样，微张着嘴，样子挺可爱的。江东平打了个哈欠，看了一小会儿，心头荡起一股淡淡的暖意。林若英和江东平一样也是紧靠着床边，有小半边身体还悬在床外。他知道林若英是怕他睡不好，要把尽可能大的空间留给他。江东平心里暖暖的，又有点涩。他从床上下来，轻手轻脚地把林若英往床里推，她还是醒了，但眼睛并未睁开：
“睡得怎么样啊……”
“还行吧——没怎么睡着……”江东平的话听起来有点自相矛盾。
“嗯——什么？”林若英一下子坐了起来，“没听到你翻身，还以为你睡得不错。”
“快，快躺下……你睡得怎么样？”
“也不怎么好，以前你睡觉跟烙饼似的不停地翻腾，昨天你一动也不动，老等着你翻身，你就是不翻……我就睡不着了……”
江东平苦笑了一下，没休息好你就再睡一会吧，去医院时间还来得及。林若英说我到沙发上睡，你也再休息一下。江东平说不好吧，你爸妈都起来了，我还躺着象什么。她说没关系的，你还不知道吗，我们家什么时候计较过这个，我们休息不好才最让他们担心呢！
……
岳母不厌其烦地按每个人的胃口准备早饭，小姨子两口子喜欢吃汤圆，林若英要吃稀饭……岳母问江东平想吃什么，他说别太麻烦了，大家吃什么我吃什么……也喝点稀饭吧。
外面下雨了，还好不是很大。
林若英吃的很少，江东平随便扒拉了两口。岳母说吃这么少怎么行，再吃点。林若英表示吃不下，岳母问是不是肚子还不舒服，早上起来胃口不好也正常，等会我再给你送一点……江东平你再吃点吧。
江东平就又盛了一碗粥，边喝边说，下雨了，也不用送，她想吃什么在外面买点就行。岳母连忙摇手，那可使不得，外面的东西不干净，若英肚子不好就更不能吃，下这点雨也不碍事，你们千万不要乱买，我准备好了就送过去……
已经立秋了，天微微的有了点寒意。江东平提议打的过去，林若英说就两站路，还是坐公交。
接诊的医生年纪比较大，很有经验的样子。不过，还是照例问吃过什么没有，发不发烧，然后开单子去验血。
楼上楼下地跑了好几次，化验结果总算出来了，医生扫了一眼：我给你开点药，回去休息一下吧。
林若英说想住院，回去没办法休息。医生说现在床位很紧张，没空床，住不了。林若英有点生气，军人住院就说床位紧张，老百姓住院就有床位……江东平赶紧把她截住，这话只适合在心里嘀咕，无论如何不能说出来……
江东平陪着笑脸对医生解释，她昨天病发得特别急，也很厉害，都没法走路了，化验时医生说血相非常高；昨天输了液，症状可能压下去一点，我们离得特别远，来一趟不容易，单位医疗条件也差，回去要是再病发得厉害了，不好办，你看能不能照顾一下？我们都是部队的，部队医院不照顾的话，就没人管了？
医生的口气有一点缓合，如果真象你说的那么严重，住院也行，问题是现在的情况和你说的不一样，昨天的化验单给我看看？江东平向林若英要化验单，她说没带，江东平脸一沉，怎么能不带呢？办个事情总是丢三拉四的……
林若英没有当众反驳他，她知道有些时候得给丈夫一点面子，她想不通，怎么就不能住院，我身体支撑不住了，要住院休息一下都不行吗？
医生说，你回去休息不也是一样？
……跟你说了，我回去就得上班，没法休息。
我可以给你开病假条，医生说。
病假条没用，没住院就不能随便休息，你也觉得这规定不合理吧？可我们单位他们就是这么定的！林若英越说越觉得气愤，声音渐渐地有点控制不住了，这部队医院到底还姓不姓军，军人住个院怎么就这么难？
医生说，不让你住是因为你不够条件。
什么叫够条件，死了才够条件吗？！林若英说。
……通融一下吧，江东平的语气里带了恳求，凡事总有个特殊情况吧，外面还下着雨，你让我们到哪去啊。
这个我管不着……我是医生，我只按病情处理，不够住院条件，我就不能收！我若在门诊收了，病房的人会抱怨我！我们有我们的原则……
医生对他讲起了原则，这反而让江东平清醒，他知道再跟他磨牙一点用也没有，得想别的办法。他不想把事情搞得更僵，所以也不能得罪他……他做了个夸张的手势示意医生不要再说了，我体谅你的难处，我知道你做不了主，我不为难你，我找你们主任去。江东平话是这么说，但其实并不认识他们主任。
医生摊了摊手，我确实无能为力，若是主任点头，我立马给你开住院单！
江东平回过头来安抚林若英，若英，你冷静一下，让我来想想办法。他不愿看到林若英那种无奈的闷火，林若英受委屈的样子让他感觉到自己的无能，连住个院这样的小事都搞不定……他被一种强烈的自责缠绕着。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说，大不了咱们不住了。
他们平时都是直呼其名，这一次江东平用了若英的称呼，让林若英心头感觉暖暖的，她的语调也变得柔和起来，不住可不行，难道回去上班啊？江东平问她能不能休几天假，林若英说那更不行，就那几天假，留着还有大用场呢。
江东平知道他们无路可退了，没有退路反而让他抛开了患得患失的犹豫，他迅速地盘算着，如何才能搞定那个看来无论如何也不会给他们通融的医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