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江东平是如此痛彻肺地感觉到,他所受的教育,他所接受的做人的道理,是那样地不合时宜。从本意上说,他不愿意也不想因为个人的私事开口求人,但很多时候,生活让人没有退路,你必须向前,而向前就不可避免地要违背本意。
人可以与世无争,但事与你争,你能奈何?你不是生活在桃花源里,现实中那些芜杂的琐事随时都可能向你袭来,你不应付也得应付,你若随遇而安,那就等于随波逐流,势必寸步难行,一事无成,如此这般,不仅别人瞧不起你,连你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
林若英催他赶快去找主任,江东平心说我根本不认识他怎么找,但嘴里却连声答应着好,好。情急之下,他突然想到医院的政治处主任。
江东平总结过医院开展医风医德建设的经验,政治处主任负责接待,他们在一起吃过几次饭,酒酣耳热之际,主任拍着他的肩膀说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找我,随后又哈哈大笑着补充道,当然,最好永远也不要找,因为那意味着身体出了问题,不是什么好事。
江东平记不得主任的名字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认识自己。管不了那么多,他硬着头皮爬到四楼找他。主任看起来很忙,手里拿着个记录本,正要往外走,被江东平撞个正着。双方正要打招呼,办公室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他一面向江东平挥手致意,一面拿起电话:……嗯,是,是挺忙……好,好,我这就过去。
放下电话,主任微笑着向江东平伸出双手:机关领导有什么指示啊。手被别人紧紧握着,江东平不怎么习惯,多少有些尴尬,他也不自觉地打起了呵呵,不敢当啊,主任,我这次来主是要被指示的呵呵。江东平简短地概括了一下情况,拉拉杂杂的事情一律略去。
主任说这样吧,我给医务处主任打个电话,请他安排一下。他抓起电话,和医务处主任打情骂俏了几句,然后说机关有……他迅速描了一眼江东平的胸牌,那上面写着他的名字和工作单位。江东平明白,他可能记不起自己的名字了,连忙提醒他,江,江东平!
主任连连点头,那意思表示他知道,接着对医务处主任说,机关江干事的爱人身体不太好要住院,请他务必安排一下。
放下电话,主任说你去三楼找医务处的陈主任就行,我不能陪你了,得马上去开个会,他连连拱手抱谦。江东平倒不好意思了,主任,让你百忙之中又添忙,谢谢啊谢谢。主任说自家兄弟不必那么客套,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江东平下到三楼,在一间实验室里找到陈主任,陈主任已经开好了单子,简单地询问了江东平一些情况,添上林若英的名字说可以了。江东平问还要不要到门诊去转一下住院单,陈主任说不用,这就是住院单。江东平不敢肯定地说,那就是说我可以不用再到门诊了?陈主任肯定地点点头,对,直接办手续住院就行……
江东平在心里大喊了一声OK,心情豁然开朗。门诊那边,林若英还在跟医生呕气,江东平把纸片在她面前一亮,住院单我已经开出来了,我们可以立马走人。林若英还有点不太相信,伸手抢过住院单看了又看,东平,你真棒!
在病房,林若英很快输上了液体。陈主任专门过来了一趟,安慰江东平,放心吧,问题不大,可能是肠胃性感冒,休息几天就会好的。
……
问题解决了,江东平反而更觉沉重,如果早一点找人就不会遇到这样的麻烦。其实他早就明白,人为什么要谋求权势、争取地位,这一刻他体会得尤其深刻。每当听到有权势、有名望的人讲作名人难的时候,他常常嗤之以鼻,那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作一个平常人,那才叫难,每一点微小的利益,都要经过头破血流的拼争。没有地位,没有关系,又没有钱,要想从容的生活太难了。任何所谓的原则都可能让你忍气吞声、仰天长叹,原则只对那些没有背景和老老实实生活的人起作用,相反却是一部分人飞黄腾达的着力点,他们踏着原则前行。原则只是为老百姓定的,从来都约束不住特权阶层,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绞尽脑汁往上爬,爬得越高,自由驰骋的空间就会越大……
电话铃响把江东平从胡思乱想中惊醒,林若英也在打瞌睡,为了不吵着她,江东平到外面接电话。是科长打来的,告诉他领导要的那个材料提前了,无论如何今天要拿出来。
放下电话,江东平心内一阵焦躁,不由得琢磨起材料来……回到屋里,江东平不自觉地瞄了一眼吊瓶,刚刚坐下的他吓得弹了起来,大声地不停地叫着护士,护士,护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