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三十七年，即公元1217年深秋十一月份，秋雨绵绵，苏州城外的景致犹在，太湖湖面平静如初，西城楼之上，武宁站立着遥望太湖，右手紧握佩剑，面色平静，忽然一探马来报：“报！禀都督，叛军大将胡喜率精兵两万已经距离湖州不足五十里，现正埋锅造饭！”
武宁皱了皱眉头，在此之前他已经收到了朝廷的旨意，担任了苏、杭、湖、常四州都督，无论如何都要力保四州，失去一州都是小命不保，这算是哪门子差事？江浙地区多次抽调兵力充实西北防务，四州哪里还有兵力去守卫，且也不往四州派遣一兵一卒，这明显就是不讲理嘛，这要是寻常人反正横竖都是一死，不如跟着反贼一起造反，奋死一博说不定能有活路，可这四州都督恰恰是武文云。
“常州总兵官鞠杰拜见都督！”
“苏州总兵官习蒯拜见都督！”
“杭州总兵官宗复顺拜见都督！”
“湖州总兵官贺涛拜见都督！”
四名将军上了城楼，走至他的身后，一个接一个得跪下参拜。武宁转过身，看着他们，面色冷厉应道：“起来吧。”四人随后起身，都看着这位新任总督究竟有何指示。“鞠将军，你手上还有多少兵马？”武宁询问道。鞠杰如实禀报道：“不足五百。”武宁又看向另一人询问道：“宗将军，你手上还有多少兵马？”
“不足一千了。”武宁看向贺涛道：“你呢？”“湖州府的兵力不足三百。”
至于苏州府的兵力，武宁早就知道了，所以也没有再问，将手中的大黄宗卷的圣旨递给他们，四人相继打开看后，甚是吃惊，习蒯道：“都督，这陛下难道就不知道苏、杭一带的兵力并不多了吗？去年前年朝廷大肆从江浙一带征兵征粮，送往西北，这苏州府可是没有多少青壮能够短时间内组织起来抵抗叛军了。”
“都督，我看我们还是献城吧，这朝廷简直就是异想天开，这四州加起来兵力不足两千怎么能够抵御叛军的两万精兵？”贺涛对朝廷的妙想连篇感到可笑，也带着无奈和失望。
宗复顺没有好气如实道：“都督，你既然能够在当涂击退过叛军，想必也是知道这苏杭湖常四州的兵力加起来不足两千，全部调到一起守一个杭州。只怕连城墙不够守，如何能够去守四个州而且还要万无一失？这皇上明显是要让我们去送死呀。”
“宗将军说的是，这胡喜此次带来的可都是精锐的义乌军，义乌人善战，我们这点人还不够他们下菜呢，照我说呀，既然朝廷不顾我们的死活，我们干嘛还要为这个昏庸的朝廷效力，干脆都督你和我们一起加入叛军好了。”
鞠杰干脆利落道。四人似乎都意见统一，宗复顺再次劝道：“都督，您在当涂的战绩让我们都对你刮目相看，只要你随我们一同加入义乌军，我们都唯你马首是瞻，以后你就是我们永远的主人。”
“是呀，都督，赶快下决断吧。”
其余三人都异口同声劝道。武宁看着他们四人，冷冷道：“你们倒是看得清呀，这叛军还没攻城你们就吓破了胆子？你们还是大丈夫吗？”
“朝廷这么多年对你们都是恩惠有加，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皇上之所以让我们力保四州不失也是有道理的，苏杭湖常四州是江浙最富庶的地方，钱粮赋税的重地，一旦失守或者被战火蹂躏对于朝廷无疑是重大的损失，眼下吐蕃和南诏接连犯边，朝廷每年的军费大多数都来自于东南，与其说是皇上为难我们，倒还不如说是皇上看重我们，我大齐良将层出不穷，为何偏偏让我武文云和诸位来守一个兵力严重不足的苏杭之地？皇上正是看中了我在当涂的作为才会如此安排，你们四个也是，你们也是执掌本地兵马多年了，陛下也很看重你们，如今正是我们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你们却在这种时候要去投敌！你们对得起皇上对你们的信任吗？”
四人被说得深感自惭，武宁接道：“你们也不用担心，我想了想他胡喜其实并不清楚苏杭一带的兵力虚实，不然怎么可能不直接攻城而是就地扎营呢？他是想用一天时间来打探四州的虚实，因为他知道我武文云已经是四州都督了，故才如此谨慎，不敢贸然攻城。”
众人觉得他说得有道理，武宁又道：“你们即刻返回各州，紧闭城门，不允许任何人出城，并撤除城楼上的守卫，明天天亮各自带领本部人马来到湖州城西十里列阵，把你们各州武库存放的我齐军旗帜全部带过来，届时我自有十万大军从天而降！”
说完，众人皆不可思议，都认为是武宁在吹牛，宗复顺不禁有点想笑道：“都督，你说的十万大军从天而降，难不成是天兵天将乎？”“我说有就有，各位将军不必多想，按照我说的做就行，拜托大家了，四州百姓的安危也拜托大家了。”
四人于是都抱拳道：“末将遵命！”除习蒯，其余三人各自下了城楼出城向各州而去。武宁一人站在城楼上远远望着遥远的天际，心中百味陈杂，无论是为国，还是为家，都要保住四州。
次日天色一片雾浓，空气清新扑鼻，湿润的气流使得人感到舒适；湖州城东，近千人的部队严阵以待，武宁身穿黑色玄甲，手持狂怒蛟龙戟，双眼冷厉得看着前方，胯下乌龙驹仰天长啸；前方由于雾霾遮掩，只能看个大概，那上万人结队的义乌军正在行军，缓缓逼近湖州；武宁隐隐感觉到敌人越来越近了，遂对后下令道：“击鼓呐喊！”鼓声响起，惊动了方圆五里树上的鸟儿，上千人凌厉的吼声不绝于耳，胡喜立即下令停止前进，众军止住脚步。
胡喜看着前方雾中走出来一个人，玄甲龙戟，身材瘦高，魁梧有力，实乃武文云！此时探马来报，“启禀将军，苏州、杭州、常州等城皆城门关闭，城墙上空无一人！”胡喜心想道：“这四州的守军都不见了吗？难道是武宁故意为之？”前天派入四州的细作打探，但是四州突然戒严，城门紧闭，今天仍旧是城门紧闭，似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原本是打算拿下湖州后，继而分兵夺取另外三个州，如今见到武宁陈兵前方，却不得不谨慎行事了。
驱马向前，冷冷道：“汝就是武文云吧。”武宁温和一笑，道：“正是在下，胡将军本是我大齐子民，如今怎么能悖主附逆呢？”胡喜撇了撇嘴角，嘲弄道：“昏君当道，民不聊生，屠戮忠良，今日本将正是替天行道，推翻昏君，匡扶正义。”“当今陛下虽然一时被奸佞懵逼，但仍旧圣明聪慧，胡将军如果能迷途知返，陛下早就有言在先，赤雄一人大逆不道，其属下被迫顺从，如果归顺，朝廷概不追究其责，仍旧官复原职。”
“不必说了，本将如果所料不差的话，你此时兵力不足万人，还是赶紧束手就擒，免得你的那些将士跟着你去送死。”
胡喜冷冷警告道。武宁始终面色温和，笑道：“那你就放马过来吧，看看我身后的大军是虚还是实。”说完，胡喜掉头返回军前，下令道：“冲上去，杀！”鼓声响起，义乌军大步冲向前方，武宁就立在原地看着，突然义乌军的南北两侧传来击鼓和呐喊声，胡喜听到后，感觉不妙，这时武宁身后冲来了齐军大股人马，给予义乌军迎头痛击，厮杀在了一起，武宁拍马向前，冲入战阵，一时间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南北两个方向的呐喊声越来越近了，胡喜感觉事情不妙，“武文云呀武文云，原来你把四州的所有兵马都调到这里设伏，”看向前方，透过雾隐隐约约看见齐军旌旗招展，估计是有数万人马，不得已赶紧下令道：“撤！”
义乌军开始撤退，虽然撤退，可胡喜带兵甚善，并没有慌乱，而是撤退有序，边杀边退，习蒯道：“都督，此时不宜追击，我们毕竟人少，一旦逼急了胡喜，他回头痛击，则大势去矣。”武宁道：“胡喜败退，此时倘若不追，待其站稳脚跟，得知我用的是疑兵之计，到时再下令全力攻打湖州，则湖州不保，战绩稍纵即逝，不必多说！”
武宁率军追杀，势不可挡，把义乌军的阵型彻底给打乱了，撤退成为了败退，胡喜刚刚退回大营，武宁就随即而至，齐军杀入大营，胡喜也来不及多想，因为他的武功不是武宁的对手，此时武宁已经杀近中军大账，再迟一点就要死在武宁的龙戟之下，所以就立即带领中军人马放弃营寨，向天目山退去；此战武宁杀敌五千余人，俘虏两千人，遂回师湖州；鞠杰来到城楼上见到武宁，喜道：“都督，你真是神了，让我带领五百人在磨盘山下待命，等听到南边第二声鼓响就击鼓呐喊，向南杀来，痛击胡喜的侧翼，真没想到胡喜果然败退，哈哈。”贺涛也抱拳道：“都督果然是战神呀，让我率五百人屯兵南桥待命，听北边第二声鼓响就击鼓杀出，都督的疑兵之计果然善哉！我贺涛这辈子没服几个人，你是第一个！”
见到众人满怀欢喜，武宁却惋惜道：“唉！都是我大齐的将士，如今却自相残杀，有何可喜？”见他满脸忧伤，众将也都不再说什么，也没有再欢喜，内战无胜者，命运这东西又有谁能主导呢？
胡喜在天目山收拢散兵，只收拢了三四千人，其余的都逃散了，或许都认为再打下去毫无意义可言，还不如回义乌家乡挖矿经商过小日子。湖州之败算是把士气给打没了，胡喜无奈，看着归来的将士们失落无助的表情，这时军中突发哗然，将士们都惊恐万分，议论纷纷，胡喜不解一问便得知赤雄已经在建德败亡，婺州和义乌都已经被朝廷收复，赤家三族尽数处斩，胡喜此时除了归降朝廷以外再无其他选择。
不久，胡喜再次率兵来到湖州，众将认为他是卷土重来再图湖州的，武宁却含笑道：“胡将军是来归顺的，你们不必再备战了。”遂只身一人亲自出城迎接，胡喜来到跟前，跪拜道：“败兵之将胡喜今率义乌四千将士归顺朝廷，如何处置末将，末将无话可说，还望能善待我身后数千将士。”武宁含笑道：“皇上金口玉言，既然不追究就是不追究，胡兄尽管放心。”
邀胡喜入宴，其余义乌兵整编入军，武宁将之前的一战经过告诉了胡喜，胡喜大骇，难以置信他居然能够用两千兵力击溃自己两万大军，不由赞叹，武宁将其收入麾下，而胡喜将会成为以后武宁得心应手的将军，燕辽军的大将，而他的数千义乌兵也将会成为日后捍卫齐帝国，击破诸路强敌，威震南北的燕辽军前身。
辽东平卢城（今吉林辽源）
城北宽敞广阔的苏府后院，一名身着白衣的男子挥舞手中的剑，剑刃寒光刺人心肺，博弈右胳膊揣着一坛酒，左手端着两个碗，踏进院门的高槛，温和笑道：“二弟，来咱们今天喝一杯，自从我回到这个家，我们兄弟几个一直都没有聚过，三弟和四弟有军务在身，不在平卢，只能改天再请他们喝了。”
将酒肉放到院子树下的白圆石桌上，石桌由四个石板凳围住，那白衣男子便是苏家老二博成，博成放下剑，撇了他一眼，随后道：“不必了，我练剑前已经吃过了，现在不饿，你还是自己吃吧。”博弈看着他，道：“那行，咱们不吃，咱们就喝酒怎么样？”
“一会儿军中还有事情急需我去处理，不便饮酒，你自己喝吧。”说完就转身离去，连头都不带回，博弈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深深摇头叹口气，自从回到苏家，几个弟弟都因为军务繁忙而很少回来，继母刘氏早在三年前就已经病故，家中除了两个妹妹并无其他女眷，大妹妹苏茂茂十三岁，小妹妹苏美美十岁，都还年幼，故府中大小事务自然而然都落在了老大博弈的肩上。原本想多与三个弟弟亲近亲近，家人就应该如此，三个弟弟之间的感情着实让他羡慕，从小就一起玩耍，互帮互助，三个弟弟和两个妹妹都是继母所生，也由此可见父亲与继母的感情是何等的深厚，而这样的感情却没有在母亲的身上，想到这里，博弈心中悲凉，那种说不出的哀怨透彻心扉。
他静静坐在石桌旁满上一碗喝下，如果可以他多么想喝得伶仃大醉，忘却心中的烦恼。此时的他穿着一身潜绿色的衣袍，坐立笔直，慢慢饮着清酒，那身上的英杰之气息散放整个院子，所有的事物几乎都成了他的陪衬。他忽然感到有一双大手轻轻放在他的肩上，“长鸣呀，你怎么在这里喝起闷酒来了？”他扭头一看，是那张自己即想见又厌恶的面孔，放下碗，道：“没事爹，我就是想起母亲，心里难受得慌，刚刚看到二弟在这里练剑，所以就过来想找他喝几杯，可他军务繁忙，没有逗留就离开了。”
“博成也许是真的忙，他每次清早都会先练剑然后再去军中，你有这个心为父感到欣慰，”来到对面坐下，接道：“原来为父还担心你们兄弟十几年没有见面，会有各种分歧，你身为长兄能够主动示好已经很不错了，改天为父准备一场家宴，让你们兄弟几个好好聚聚，促进一下感情。”
博弈给苏撤明满上一碗酒，“父亲请，”举碗含笑接道：“弟弟不在，与爹共饮也是人生快事。”苏撤明哈哈大笑，道：“好！来，干！”二人一饮而尽，苏澈明道：“长鸣，你认为当今天下该何去何从？”博弈看着父亲，从父亲的眼神里就不难看出那隐忍已久的野心，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博弈遂道：“爹，当今天下仍旧姓郭，随着江南赤雄的败亡，关内已经再无战事，吐蕃虽屡屡返边，但对大齐构不成任何威胁，当今陛下仍旧贤明，天下暂无大事发生。”
“那你的意思就是我苏家没机会了吗？”苏澈明用筷子夹起一块肉放入嘴中。苏博弈见父亲那逐渐阴沉的面色，略带一丝沮丧和不甘，脱口道：“爹不必如此沮丧，天下虽然暂时太平，不过各地官府已经腐败透顶，贪官污吏但遇太平必再次欺压百姓，朝廷政局同样腐败，全靠陛下一人撑着，然陛下今年已经五十二岁了，且身体不佳，只怕也没几年了，陛下若在，父亲可囤积粮草，与女真修好，韬光养晦，静待时机。”
饮下一碗酒，苏澈明随即道：“然后呢？”“待关内有变，朝廷无暇顾及关外之际，先取辽沈，再夺锦州，关外迢迢三千里，要塞之处就是锦州了。”
苏博奕仔细分析道。苏澈明看着他，颇有奇趣道：“哦？为何不是广宁呢？”“广宁位置优越四通八达，反之敌人也可以四面围来，且处于辽沈平原西端，无险可守，而锦州扼关外咽喉，如果我们占据锦州，就能切断关内的齐军支援辽沈之路，届时关外之地必归苏家。”
听完儿子的建议，苏澈明默许点头道：“如此一来，关外之地是必归于我，不过关外地广人稀，滨州一带气候寒冷，耕地稀少，而平卢以西的女真人也不过十几万人，届时必定是缺兵少粮呀。”苏博奕嘴角微微一笑，道：“这个孩儿早有所料，宣德三十五年至宣德三十七年，中原大旱，遍及河南、河北、山东、江淮等地，难民遍地，故才有天地会起义，去年十月天灾才得以结束，中原各地开始下雨，虽说现今中原安定，可仍有不少的流民无家可归，故长鸣决定进京面君，说服陛下迁中原河北之地的难民至关外屯垦，以充实辽东人口，并且三年不纳税。”
“话虽如此，不过又有谁会舍得背井离乡来到这辽东蛮荒之地呢？”苏澈明甚是忧虑。苏博奕依然温和笑道：“这个就要看朝廷舍不舍得花钱了，这十几年来，中原天灾频出，贪官污吏层层剥削，使得田地荒芜，百姓背井离乡，只要朝廷给的好处多，百姓为了活命可还是会来的。”
“占据关外后，厉兵秣马，随后降服女真、契丹，征募女真人为军，南征朝鲜，使其臣服，年年纳贡，开放贸易，充实钱粮，西平鞑靼，突厥，征募其人为兵，将势力扩张至大漠，届时长城以北尽归苏氏，最后改革兵制，官制，待兵马、钱粮准备充足以后，即统军数十万破临榆关入主中原，先取河北，山西；再取河南、陕西、山东等地，绕道西南，南北夹攻江南，则天下可得，霸业必成！”
苏撤明看着这个与自己相隔二十多年的儿子，他的一番话说得那么肯定，在还没有起事之前就已经规划好了未来，这种见识可谓是出类拔萃，心中充满了满足和欣慰，想到自己与爱妻刘氏所生的三个儿子，心中不免有所担忧，这份担忧绝不是空穴来风，而是极大可能会发生的人生悲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