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京师— 洛阳— 皇城— 嘉德殿
“这赤雄真是越打越强了,昨日兵部来报,称叛军已经攻陷了当涂,距江宁只剩下不到二十里,你们都说说,朕当如何?”郭轩德站在一副两丈长的大地图前用蜡烛照着地图上的丹阳府。在他身后是内阁首辅仲和、兵部尚书王允之、大将军张寒俊三人。
“陛下,丹阳距长江临钟山,龙盘虎踞,城中尚有甲兵三万,粮草充足,可以坚守一时,等待各地援军前往增援,”大将军张寒俊抱拳脱口道。郭轩德转身问王允之道:“确实如此吗?”“陛下,大将军所言非虚,却是如此,这也多亏了武宁在当涂拖住了叛军五天,常州、湖州、江阴等地的官兵得以进驻丹阳,今丹阳已有甲兵五万。”
“五万?才五万!“郭轩德很是失望摇了摇头接道:“且不说里面大多都是卫戍部队,没有经历过战阵,人数现在才五万,而叛军则有将近八万之众,义乌人向来骁勇善战,又善水性,整个东南哪个地方的军队能比得上义乌的军士?只怕这五万官兵五天都守不住!”
“丹阳关系重大,一旦为叛军所据,则切断了朝廷在苏、杭、湖的赋税供应,这么多年过去了,西南、西北、东北、东南全都在打仗!朝廷的军费一年比一年高,就跟流水一般!倘若收不上东南的税赋,朕拿什么去养活西北、西南的七八十万军队?”
郭轩德很是气愤,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严厉。
看到天子焦急万分,仲和进言道:“陛下,现在当务之急是应该立即命徐州的两淮节度使尤元率军南下,增援丹阳,陛下可选良将为帅,统一节制两淮、江浙等地兵马,臣举荐一人可胜任。”
“何人?”郭轩德赶紧问道。仲和正直道:“燕云节度使常元尚之子,常约常子光!”
“这尤元已经一把年纪了,朕的确不忍他再去经历战阵,这常约既然是仲爱卿所荐,想必是有过人的本领,既然如此,那就依爱卿所言。”
随后看向旁边的杨浩道:“即刻拟旨,任常约为东南招讨都元帅,一律节制江淮、江浙等地兵马,任武宁为苏、杭、湖、常四州总兵官,自行募兵守卫,倘若失去一州,立斩不赦!”
“遵旨!”杨浩转身而去。
“东南说完了,现在该说说关外了,这苏博奕被围在广宁已经一个月了,苏撤明给朕上奏请求诏安这伙反贼,你们认为呢?”
仲和此时心中那份私心上来了,于是开口道:“陛下,臣认为苏博奕是个将才,陛下一向爱才,如此大才真的要是被处死岂不是太可惜了,倘若能够为大齐所用,那将是大齐之福,天下之幸也。”“陛下,不可诏安,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降而复叛是贼子们的天性,万不可有此妇人之仁,当立即剿杀贼军,安定天下!”
大将军张寒俊抱拳,脸上露出一副严谨。仲和见状,就知道张寒俊是一定要将博弈置于死地,遂赶紧劝谏道:“陛下,苏博奕虽然被围,如果逼得太急难免会背水一战,依照他的本事,自身逃脱是没有问题的,既如此就算剿灭了所有贼军又有何用?他依然能够号召各地天地会的信徒再度起兵,所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万望陛下三思。”
郭轩德来回踱步,慢慢走近仲和面色冷道:“爱卿呀,你是因为有了私心才会这样对朕讲吧。”“是,”仲和立即屁股离座跪下坦然道:“陛下,臣身为大伯如果不爱惜自己的外甥,那别人就会说臣心术不正,这件事于公于私来说都对大齐,对陛下,对臣都是好事,陛下心中也许早有主意,如果能避免死一千个将士而结束关外战事,陛下自然会同意臣的谏言。”
“哈哈哈,”郭轩德笑着将其扶起道:“爱卿,朕早有诏安苏博奕之心,奈何其不识抬举将你撵了回来,不过朕也并不怪你,年轻气盛,骄傲轻狂,对于二十出头的苏博奕乃是常事,朕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也是天不怕地不怕,一味任性,诏安苏博奕于国于家来说都是幸事,朕答应苏澈明的请求,不过苏博奕必须遣散所有贼军方可受到朕的赦免。”
“臣代大齐关外所有的百姓以及臣自己谢陛下宽宏大量,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郭轩德含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后对众人道:“今日就这样吧,都退下吧。”
“臣等告退,陛下万安。”
对人才的重视在大齐历代君主里也就德宗郭轩德达到了极致,他始终以包容的态度接纳天下所有有才能的人,然而却忽略了他们的忠心,他们或许会感恩戴德忠心耿耿效忠齐室,或许借此获得喘息之机,发展之路,最后开创属于自己的大业。。。。。。
在收到朝廷的圣旨,常约颇为感叹,想自己从来都没有指挥过大规模兵团作战的先例,这次朝廷居然对自己如此信任和重视,不由喜上心头。“看把你高兴地,简直都快得意忘形了,”常家长女淑曼端着自己刚做的午饭端到常府正堂右厢房的茶案上。
“怎么能不高兴呢?盼了这么多年终于盼到了统领大军的机会,我也要想父亲一样为国建功立业,”常约笑道。常元尚道:“子光呀,你先别得意,朝廷对我常家如此信任,你要是这次战败了,把丹阳丢了,那来的可不是任命的圣旨,而是满门抄斩,儿呀你要记住,遇事千万要冷静,我们常家以后的希望就看你的了。”
“放心吧父亲,孩儿绝对不会给您丢脸的。”
“行了都吃饭吧,整天听你们商讨军事,我简直都是一个旁者,”常淑曼看他们只顾着说话,连饭都不吃了,遂打断道。常约坏笑道:“姐呀,小时候咱爹带我们两个去算过命,说我以后能当大将军,位极人臣,而你则是凤凰命,就是说你以后是皇后呀,臣弟先在这里恭喜皇后娘娘了,哈哈。”
“得了吧,你姐现在还没出嫁呢?你小子这么想我出嫁吗?你看着我烦还是咋滴?”淑曼直接拽住他的耳朵装着生气的样子道。常元尚看着眼前两个人又在互相淘气,遂道:“好了,都赶紧吃饭吧,吃完了子光就要去东南带兵了。”
却说常约自燕山而下,经山东,来到了徐州,即命两淮节度使尤元在家中养病,接过两淮的所有将士,继而率军南下,又传令水师统领元齐率水师把守瓜洲渡,响应丹阳城里的守军一起抵抗叛军,自己率主力过合肥,从舒州(今安徽安庆)渡江,直取义乌。众将不解其意,两淮上将云梓道:“大帅,如今丹阳被叛军攻打甚急,为何不去增援丹阳,而直下义乌呢?”
“我看那你就是怕与叛军交战,老子不怕!”又一名两淮大将雄必道。常约知道他们其中有些人心中不服自己这个才二十几岁的年轻统帅,他们的年纪都比自己大得多,故而没有追究雄必在主帅面前大放厥词的责任,道:“此次直取义乌,他赤雄定会回援,只要他回援,我就赢了一半,雄将军如此说,不知可敢与我一赌?”
“哼,赤雄不是傻子,难道他会为了一个地贫民少的义乌而放弃拿下富饶且人口众多的丹阳城吗?说吧,赌什么?”雄必不屑道。常约拿出虎符放在帅案上,道:“此次我直下义乌,倘若叛军主力不回师增援,我即将虎符交于你,由你来做大军的统帅;倘若叛军主力回援,我要你脑袋!”
说到后半句时不由语气加重。此时的常约那凝聚威严的面色让众将颇有些害怕,雄必在军中是资质最老的一个,所以只要驯服了他,就等于驯服了所有将领。雄必见状,若是不答应岂不是怕了这一个年轻后辈了?想来想去当即爽快答应。
丹阳城外,大军云集,黑云压城,云梯搭城头,冲车撞城门,城墙上血流湍急,城墙下死伤遍地,义乌军多次攻上城头,但都被杀了下去,为此守城官兵损失较大。赤雄正在亲自督战,这时忽然探马来报:“启禀将军,淮南齐军已经自舒州渡江,直奔义乌而去!”
赤雄看着眼前的丹阳城,颇有不舍,道:“看来我无缘进入丹阳城了,传令三军即刻回援义乌!”“不可主公,丹阳旦夕可下,怎可弃之?再者拿下丹阳主公就可以雄踞东南,再趁势拿下苏、杭、湖、常四州府,届时天下最富庶的州府尽在主公之手,义乌小县何足挂齿呀。”
胡喜立即劝道。赤雄摇头道:“军中将士大多都是义乌人,他们的家人都在那里,倘若我弃之不救,就算拿下了丹阳也是白搭,朝廷必然会以他们的家人要挟,届时军无斗志,军心涣散,我将束手就擒。”于是执意要回援,胡喜仰天叹道:“大势去矣呀!”
于是请命率两万军攻略苏、常、杭、湖四州,说白了就是不想跟赤雄回去送死,赤雄就拨给他两万兵马牵制太湖的齐军。
义乌军南下经宁国府,再过天目山至建德府(今浙江建德),过兰溪,至义乌。赤雄预计两淮军南下肯定攻徽州,再经婺州,直取义乌,所以自己一定会先抵达义乌,后探马回报果然是这样,两淮军正在攻打徽州,于是下令大军急行军快速南下,尽快通过天目山,赶往建德再休息。
然而他并不知道,在两淮军攻打徽州的前天夜里,常约就亲自率领两万淮西铁骑日夜兼程,顺千岛湖,避开了新安(今浙江淳安),提前抵达建德,奔袭了两百里,攻打徽州不过是吸引赤雄的注意力,让他认为两淮军要打通徽州,然后经婺州东取义乌,不过这障眼法的确有用。
建德城西北、东南高山群绕,又临歙江,常约亲率一万铁骑埋伏于东北山区之中,同时又将一万铁骑埋伏于歙港渡口。却说赤雄大军奔波至三百里抵达建德西北,下令攻城,谁知突然城北的山中杀出两淮军,后背又杀来上万骑兵,淮西铁骑乃是燕国公永霄所立,由他亲自训练,是两淮军最精锐的兵马,所骑战马都来自于河西的优质战马,高大魁梧,冲击力很强,且耐力还强,此时义乌军已经筋疲力尽,原本是打算攻下建德府后就歇息吃饭然后再南下义乌;常约一下子就冲垮了赤雄的中军,赤雄怎么也想不到这里会突然杀出两淮军,义乌军多有被逼跳入歙江中,虽会水性,但成了两淮军的箭靶子。中军阵型大乱,淮西铁骑在义乌军中来回冲击,如入无人之境,赤雄虽然杀了很多两淮军,但身边的兵马越来越少,直至被逼到江边,赤雄力战不能突围,但他绝不甘心被俘虏,昂天大喊道:“腐齐无道,末日不远!大仇未报,吾死不瞑目!”饮恨自刎,躺落于歙江,双眼挣着,果然是死不瞑目,此时江面上大多都是义乌军的尸体,血水染红了江面。
赤雄死后,义乌军群龙无首,全部投降常约;常约于十二月底收复婺州、徽州、宁国三府,德宗下旨夷赤氏三族,赤氏三百余口,无论老幼妇孺全部押解至义乌东市腰斩,赤雄之妻朱氏携着年仅十岁的儿子连夜逃出义乌城,但很快就被官兵追上,朱氏哭着给前来追捕的校尉愧峻跪下请求能够放过他们母子一命,私放逃犯可是死罪,然而这孤儿寡母确实可怜,愧峻不忍害之,于是对自己的部下道:“今日我放了这对母子,你们如果谁去告诉官府我也不惧,这母子两个我是救定了,大不了就是掉脑袋嘛。”他的部下都跟他关系很好,就都称什么也没看见,朱氏听他说完后很是感激,就询问他名字,愧峻告诉了她,至此这对母子就记住了他的救命之恩。
而这个赤家硕果仅存的孩子以后将是十三世纪中后期卓越的军事家、文学家,当然这只是后话。。。。。。
宣德三十八年除夕之夜,围困广宁的平卢军突然撤围,城中的百姓得以安稳过一个新年,时城中断粮,百姓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吃饭,城外来了一队人马,押着十多万石粮食,负责押粮的正是苏文明。义军请示苏博奕是否放其入城,苏博奕立即下令开门。
县衙大堂,众将站立左右,博弈高座主位,苏文明手持圣旨来到,“不知阁下来此何事?”博弈喝了一杯水道。文明抱拳道:“大哥,文明先行拜过。”听到这个称呼,博弈不敢相信,态度立即转变为亲切道:“你喊我什么?你再叫一次。”这是博弈一直都想期盼的称呼,因为这样就意味着他可以进苏家的家门了。文明再次亲切道:“大哥,爹其实一直都在等你回家,今儿正好是除夕之夜,一家人团聚吃年夜饭的时候,所以爹为了广宁城的百姓安稳过年,就撤走了大军,还给广宁城的军民送来粮食。”众将脸上都露出了笑容,都知道对方的统帅就是教主的生身父亲。
博弈起身走到跟前一把抱住文明,道:“十几年了,我终于有家了,”随后放开,接道:“爹这十几年还好吧。”“爹很好,爹之前上奏朝廷请求诏安大哥和众位将士,陛下答应了,不过陛下要大哥解散队伍。”“什么?让我们解散队伍,绝不可能!”
“我们兄弟生死与共,同舟共济,绝不分开!”
。。。。。在场的人瞬间炸锅,义愤填膺,博弈此时也无可选择,之前因为自己的冲动而错失了战机,倘若不诏安就是全军覆没,满城的百姓似乎不愿意再跟朝廷作对,在刚刚巡城的时候,百姓们都渴望和平,博弈似乎感觉已经从原先的顺民意转为逆民意,加上今晚苏澈明的攻心之计,彻底将博弈逼得无路可走,只能诏安,如果此时转战关外其他地方,恐怕也不会受到百姓的支持,加上粮草已经不济,转战关外或许会得利于一时,但迟早会被扑灭,为长久计,博弈有了暂时归顺朝廷的想法。
知道天子看重自己,要不然之前也不会派自己的伯父来山东诏安;“诸位兄弟,我已经决定了,接受朝廷的诏安,尽管我们解散了,但我们还是天地会的成员,天子既然赦免了我们,肯定也会赦免天地会,为了兄弟们以后的前程,我们现在必须做决定了。”
众人也都清楚,只是现在被诏安,那么死了这么多的兄弟难道就白死了?博弈接道:“我知道你们都为死去的瞎兄弟们感到不公,我难道就甘心吗?如今崤山五杰就只剩下了袁大哥,还有孔大哥,我也不甘心,觉得对不起死去的兄弟们,但从长远来看,天地会不能灭,我们要留有有用之躯为以后的大业争得机会,现在我们完全可以拒绝诏安,然后玉石俱焚,全军覆没,这样一来就死得毫无意义,七尺男儿白来这世上一遭。”
众人此时不说话了,袁滨深深叹口气道:“现在说那么多也没用了,我们此时如果趁机杀出,转战各地,苏澈明想必已经做好了准备,只怕我们还会被包围,战机已经错失,我理解长鸣,诏安对于我们来说不过是暂时的,只要兄弟们不忘初心,我们迟早还会聚在一起,兄弟们!我同意诏安!”
“既然如此,那老子就无话可说了,就让朝廷多活些年吧,老子降!”王弼之苦着脸道。
随后在场的所有人都勉强同意了,博弈让文明回去告诉父亲,愿意接受诏安,文明遂返回平卢军大营告知苏澈明,苏澈明大喜,立即下令准备好酒好菜招待即将回家的儿子,同时报于朝廷。
宣德三十八年,天地会教主苏博奕接受了齐室的诏安,解散了义军,至此十三世纪首次大规模的农民起义以失败告终,苏博奕也终于踏进了苏家的大门,认祖归宗结束了他浪迹天涯、无家可归、行侠仗义的艰苦人生,开始踏上新的人生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