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弃。阿弃。”
黄梁皱着眉头不安地喊着这个名字，手里紧紧地攥住苏祁的衣袖。
苏祁见黄梁已经开始发汗，额头上渗出一层薄汗，便拿另一只空着的手用衣袖为他擦汗。“我在，别担心。”
即便有苏祁这样温柔耐心地哄着，也不见黄梁的眉头有半点平整，反而是越来越皱了。即便苏祁不知道让黄梁郁结于心的是什么事，可只看黄梁这样子，苏祁也知道了这事是带给了黄梁怎样大的痛苦。
【九年前，姑苏】
姑苏城外的小镇同里有鸿鹄会的一个联络点，此次诛杀朱万安，黄梁等人便是在同里的一处小村庄落脚。
昨夜回来之后，众人都穿上了窄袖粗布衣服，活像在这村子安稳农耕的老百姓。
陈文礼坐在那里看着昨晚被抓回来的黑衣人。他本不想在这人身上多浪费时间，却是黄梁昨夜几句话让他发现了这小白脸身上的价值。
记得昨晚陈文礼见黄梁脖子上的伤正要举刀砍了这个人时，黄梁及时阻止。她一边打量着这个小白脸，一边问他：“朱万安坏事做尽，怕有仇家来寻，因此雇了不少绿林人士，养了不少护卫。他的宅子两个时辰一换岗，守卫堪比皇城。今夜如果不是咱们鸿鹄会投入这么多人硬闯，陈叔叔，以你一人的能力可能独自潜入守备府？”
陈文礼的心不像唐琦那样细，果然直面回答了黄梁的问题：“我曾试过，可都会被发现。”
见陈文礼没有听懂暗示，黄梁叹了口气，“陈叔叔，他就一直住在守备府。”
陈文礼这才反应过来。守备府层层包围，从外面进不去，可里面的人想做点什么简直轻而易举。
黑衣人双手被反绑着站在那里观察这间小土房，好在陈文礼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人，没有让人强摁他跪下来。
陈文礼看着这个小白脸观察这件屋子的时候神色复杂，笑道：“难得你还有一份仁爱。这间屋子可能入不了你这公子爷的眼，可却是在我们鸿鹄会的照料下陈设不错的一间屋子了。”
“你的意思是说姑苏的百姓都住这样简陋，甚至不一定能够遮风挡雨的屋子？”黑衣人问。
陈文礼摇摇头回答，“不只是姑苏，可以说天下百姓大多都住在这样的屋子里。”见黑衣人不可置信的神情，陈文礼又道：“鸿鹄会的确是要从齐贼手里抢回本属于李氏的天下，可你想过这些年为何我们会发展如此迅速吗？因为我们民心所向。”
陈文礼起身看着这位年轻的小伙子语重心长道：“慕容氏刚刚建立齐廷时，鸿鹄会复国是因为一丝不甘，即便我们有大梁皇室后裔可依旧发展不起来，很快被镇压。因为慕容元尚且算是明君，能给百姓一个安居乐业。可慕容元死后呢？他的儿子太小，他的妻子把持朝政将这天下祸乱成了什么样子。所以我们这些年才会一呼百应。”
“先帝的确是一代明君。只可惜英年早逝。”黑衣人竟是有一丝惋惜。
“所以你可愿加入我鸿鹄会，解救百姓于水火。”
黑衣人嘴角向左上角勾起，他看着陈文礼：“原来你跟我说这么多，就是想招我啊。”他一副吊儿郎当的痞子样回应道：“你放心，解救百姓于水火，我一人足矣。要不你跟着我干，肯定比现在过得光彩。”
“嘿你个小兔崽子，我是看在你跟我们大当家有交情的份儿上我才这样对你客客气气的。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啊。”陈文礼火爆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你最好识趣儿一点赶紧交代了什么身份，与朱万安什么关系。免得自讨苦吃。”
黑衣人踱了两步，狡黠地看着陈文礼：“想知道，让你们黄大当家亲自来问。”
“你昨晚伤我们大当家的帐我还没跟你算呢，现在还想见我们….”
“陈叔叔。”黄梁推开那扇破旧的木板门进来：“你先休息一会儿吧，我亲自来问。”
陈文礼怎么可能让黄梁一个人面对这个小白脸，毕竟她不是这小白脸的对手。黄梁一下子就看穿了陈文礼的想法，“陈叔叔，他被绑着呢。再说了整个村子都是我们的人，没事的。”
陈文礼又看了看那小白脸，用狠戾的眼神加以警告，这才背着用麻布裹好的金刀离开了房间。
黄梁确定周围没有人偷听后，才将门关上，回到屋子坐在那唯一一把被拼凑起来的木椅上。
脱掉游侠的衣裳，穿上这身粗布衣；摘掉束发的玉簪银冠，头发用麻布包裹起来，倒也像是谁家洗衣做饭的小媳妇儿。黄梁便是这样一个女子，商贾千金、侯门贵女、江湖侠客、布衣百姓都扮得像模像样。
“说说你舅姥爷藏得是什么东西吧，慕、容、弃。”
黄梁一字一顿地喊出他的真正名字的时候，慕容弃也是惊讶。他没想到这个小姑娘就在一晚上确定了自己的身份。
他本来不明白两年前名震江湖的陈文礼和唐琦为什么心甘情愿地让一个十五岁的小丫头领导，现在他却明白了。“大当家真是聪慧啊，若不是在下手被绑着，真是要忍不住为你鼓掌才好。”
“你已经第二次夸我了。如果你回答了我的问题，我会考虑夸夸你识时务啊。”黄梁逗小孩一般看着慕容弃。
想来自一年前认识这个人，两人好像一直都不对付。因为一场误会相识，他骗她叫贾明，她只告诉他姓梁。若仔细算来谁都不算骗了对方，只是两个人一直心甘情愿地玩着对方设计的文字游戏罢了。
慕容弃走到黄梁身边，弯下身子道：“梁姑娘，做个交易如何。无关两方，只是贾明与梁姑娘的一场交易。”
黄梁看着他倒是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你们想要朝廷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得来的反抗朝廷的江湖门派联络点，而我只想要朱万安手里这份地图和这把钥匙。朱万安信任我，我可以帮你们引出他来，帮你们拿到东西。”
慕容弃一直观察黄梁的表情，见她毫无松动，自然是明白这个小丫头心里想的是什么，便对症下药道：“昭德仁太后并非我的生母，我想夺权。”
黄梁这才转过头看他笑道：“所以你想利用我们江湖门派跟你那母亲斗。”
“别说利用这么难听，我们不过各取所需。”慕容弃直起身子在这间陈设简单的土房子里踱步打量：“虽说我不喜欢那个金刀手，可有一句话他说的没错，你们能迅速壮大只因民心所向。你们想复国，我想夺权，这并不冲突，甚至对于你们来说还是一件好事。”
他转过身看着黄梁，掩起了自己的痞里痞气，郑重道：“可是梁姑娘，百姓想要的只是一个能过下去的日子。只要能平平稳稳地生活，这天下是谁家的他们根本就不在乎。若我能给天下一个海晏河清，你们又哪里还有胜算。”
黄梁眯着眼起身：“那我们杀了你呢。”
“你们想杀的不是我慕容弃，而是大齐的皇帝。杀了我明天还会有新皇帝，以你们鸿鹄会现在的势力还攻不进洛京，倒不如拿我这条可有可无的命换回一份有价值的联络点。”慕容弃歪着头看着似笑非笑的黄梁：“我相信以梁姑娘的聪慧会这么想。”
到了下午，黄梁带着慕容弃召集了前来姑苏的鸿鹄会骨干商议了如何引出朱万安。对于慕容弃，黄梁隐瞒了他的身份，只告诉众人此人名唤贾明，是朱万安的门生。陈文礼虽然有疑，但他更相信黄梁的手段和谋略，便也没有多话。最终敲定由慕容弃引朱万安到同里，鸿鹄会人埋伏在后一举诛灭朱万安。
慕容弃守信守义，想来他这个帝王也是对这个为祸一方百姓的守备动了杀心。朱万安很顺利被诛杀，头颅挂在姑苏城墙上三日。姑苏也暂且由鸿鹄会的人接手。
待一切都安顿下来后，黄梁亲自到姑苏城外十里长亭送慕容弃。慕容弃倒是大胆得很，微服私访只带了一个周延。
两人避开周延，黄梁将当初在守备府找到的地图和钥匙交给了他，慕容弃笑着问：“你不问问这是什么东西？”
“没兴趣。”黄梁见慕容弃收好了东西才道：“这朱万安胸无大志，一生只对财和利感兴趣，这东西无非就是他做守备这些年搜刮的民脂民膏。”
慕容弃笑道：“看来梁姑娘不是没兴趣，而是什么都知道。不错，这是朱万安为以防万一留下跑路的财产，可惜他用不到了，不如给我招兵买马。”
“想不到你还是个贪财的皇帝。”
“对没有的东西才会起贪念，我这个皇帝可是缺钱得很。”
听慕容弃孩童般的抱怨，黄梁忍不住笑出了声。她看了看身后的姑苏城：“只为一笔财，却丢了一座城，这笔买卖你觉得值？”
“我说过要一个海晏河清的天下，要给百姓一个安居乐业。这座城暂时由你们鸿鹄会打理，我也放心。”慕容弃看着这座姑苏城道。他笑道：“反正我早晚会拿回来，先让你们保管，给那老妖婆心里添添堵也未尝不可。”
“拿回去？”黄梁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从小到大还没人从我黄梁手里拿走过什么。我倒要看看你凭什么本事来拿，黄梁在此处等着。”
慕容弃笑着点点头：“好。”他看着眼前这个爱笑的女孩子道：“若非立场不同，你我说不定是很好的朋友。”
黄梁眉眼弯弯看着他：“或许吧，可你偏偏姓慕容。不过有你这样一个不走寻常路对手也挺有意思的。”
慕容弃点点头，抬手向黄梁揖了一礼：“梁姑娘，再会。”
黄梁也回一礼：“再会。”
长亭外扬起尘土，黄梁目送那两道身影直到连尘土都看不见扬起分毫，才策马回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