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嘉琰把激动和狂喜暂时抛在一边，他想到了别的事，这是最好的时机了。他说：“各位领导，既然大家都在场，我们为什么不谈谈关于我们学员意外保险，和加课费用的问题呢？”
这个提议，犹如在一片废墟上又扔下一颗炸弹。
杨懿附和着表示支持。
郑嘉琰看见对面的HENDRY和TRUMP同时面露难堪，而之前一直在一边把弄自己手指的秦风，这时也停止了动作。气氛很微妙。
又是一阵沉默。始终没有讲话的段振刚，终于说话了：“这件事，我们自然会谈，但不是现在。现在我们的议题是关于你，既然问题得到解决，你可以继续训练。今天的会议就到此结束。”
HENDRY和TRUMP如释重负。顾启华面色如常，盯着桌面，看起来他是不准备继续伸张正义了。郑嘉琰有些失望，但只好尴尬地闭上了嘴。
段振刚正要起身，这时ELSA走进办公室，她的高跟鞋在地面敲击出快节奏的“哒哒”声，显示着主人急切的心情。她未经允许直接走了进来，这令校长有些恼火。所有人都看着她。
HENDRY被刚才的会议搞得有些疲惫。他揉了揉两眼之间的鼻梁，不耐烦地说：“有什么事吗？”
“是的，校长先生。”ELSA说，“有两个FAA的检察官想要见您。”
“什么时候？”HENDRY显然有些吃惊。
“现在。”ELSA说，“他们就在楼下大厅。”
HENDRY只好强打起精神，“知道为了什么吗？”
“他们接到PALM SPRINGS机场工作人员报告，说我们航校有飞行员在驾驶飞机时喝酒，四天前。”
“那怎么可能？”HENDRY大声地脱口而出。
“那个工作人员拍了照片，”ELSA遗憾地说，“确实是我们的飞机，驾驶室里放了两只空酒瓶。”
杨懿惊呼了一声。这简直太疯狂了。
“狗屎，谁这么干的？”HENDRY一下就生气了，一向温文尔雅的他竟爆了句脏话。
ELSA做足了准备，很高兴自己能够回答校长的每一个问题。她以确切的口吻说：“根据飞机号和他们所说的日期，那天飞到PALM SPRINGS机场的飞行员是——”她往段振刚和顾启华的方位看了一眼，“是诺南航空的陈磊。”接着她又看向TRUMP，胆怯地说：“是TRUMP先生的学员。”
所有人都震惊了。
HENDRY苦笑着望着TRUMP，等待他的反应。
TRUMP刚被顾启华驳了面子，本就难堪，便急着把自己撇清，“没错，他是我学员。那天他的目的地也确实是PALM SPRINGS，我知道。可我没和他一起，他那天是转场单飞。”
段振刚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似乎跟自己有关，经欧阳梦凡翻译后，他顿时满脸怒容，让他皮包骨头的脸更加可怕，他用拳头重重地砸了下桌面。顾启华铁青着脸，轻轻地摇着头。
杨懿和欧阳梦凡则是喜形于色。
这时那两名FAA检察官已经站在了门口，TRUMP赶紧把他们请进来，坐在他自己的座位上，然后他站到一边。
“这个学员现在在哪？”HENDRY义正言辞地问ELSA。
“他今天没有训练，在公寓，”ELSA说，“我刚才已经通知他立刻过来。”
没过多久，陈磊红光满面地出现了——不巧的是，他又喝酒了。
他用一双狡猾的眼睛扫视着房间里的这些人，他愣了愣，当他看见欧阳梦凡也在场时，更是吃了一惊。然后他热情地跟TRUMP打招呼。TRUMP出人意料地对他黑着脸，这让他一时难以适从。他被安排坐在欧阳梦凡对面，会议桌的另一条短边上，就像一个被告。他的旁边，是FAA检察官。这时他感到了紧张，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
当听到陈磊名字的一刹那，欧阳梦凡就想起来，那天在SEVEN-ELEVEN超市看见陈磊买酒的事情。正好就是四天前，她敢断定陈磊酒驾就在那天。她努力回忆那是一种什么品牌的酒。她希望郑嘉琰能知道，如果可以准确说出陈磊买的什么酒，无疑会成为他酒驾的另一项铁证。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指控他。
然而郑嘉琰的样子似乎不准备这么做。也许他当时根本就没注意到陈磊买酒。欧阳梦凡急死了。
两名FAA检察官中年轻的那位，神情严肃地把几张照片放在陈磊面前，“有人向我们报告，四天前，你在驾驶飞机时饮酒。对此，陈先生，你有什么需要解释的吗？”
陈磊看见照片时，情不自禁地抖动了一下身体。酒精的麻痹和紧张的情绪，让他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让人搞明白他到底要辩解什么。他用中文朝坐在对面的欧阳梦凡说：“你能帮我跟他们讲一下吗？”
难道你不知道我正准备指控你吗？欧阳梦凡这样想着，但是点了点头。
陈磊如同获救一般：“没人亲眼看见我喝酒。这酒瓶有可能一开始就在飞机上，我只是没有发现。”
欧阳梦凡替他翻译了。
“飞行前有严格的检查飞机的程序，”那个年轻的检察官说，“如果两个酒瓶当时就在驾驶舱里，我不认为你会看不见它们。除非你当时就已经喝醉了。”
“可我就是没看见。”陈磊说，“我这个人很粗心的，他们都知道。”他指了指TRUMP、杨懿和郑嘉琰。脸上竟然带着一种腼腆害羞的表情。
欧阳梦凡把这无奈的鬼话翻译完，一阵恶心促使她把视线从陈磊身上移开。无意间，她的视线落在陈磊身后墙上的一副美国地图上。地图最下方是墨西哥，她曾听郑嘉琰讲，从菲利克斯往南飞，过不了多久就能到墨西哥。
墨西哥？她想起来了！有一次来美国旅行，爸爸在一次晚餐时，点了一种墨西哥的啤酒，说这是美国人最爱喝的！
那名年轻的检察官一时竟无言以对，于是他旁边那位稍年长些的检察官换了个思路。“如果你配合调查，我们也许只是吊销你的飞行执照。但是，如果你拒不配合，或者撒谎，我们将会以危害公共安全罪对你进行指控。”他停顿了一会儿，好让他的话能被眼前的醉汉完全理解，“一旦罪名成立，你将面临监禁。”
陈磊嘴角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但随即恢复了镇静。会议室再次陷入短暂的沉默。
欧阳梦凡还是没能想起那啤酒叫什么名字。她只好决定有什么说什么。“检察官先生，我了解一些情况，对你们也许有用。”她郑重地说，“我是一名基督徒，我以上帝的名义起誓，我所说的都是我亲眼所见。”
所有人都望过来，两名检察官更是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英语极好的漂亮女孩。她干嘛要起誓呢？她那种理性、智慧的美，简直让人难以抗拒——你不得不相信她所讲的话。
“四天前，我在这所学校附近的SEVEN-ELEVEN里，看见有个穿着飞行制服的人，挎着飞行包，买了两瓶啤酒。我记不起是什么品牌，但我确定，那是墨西哥生产的一种啤酒，深受美国人喜欢。这种啤酒最流行的喝法，是往里面放上两片柠檬。连我都喜欢那个味道。听说也有人喜欢在瓶口撒一层盐，别有一番风味。”
两名检察官津津有味地点着头，仿佛他们正在喝那酒，而忘了正在主持一场严肃的酒驾指控。
“那个穿着飞行制服，买啤酒的人，”欧阳梦凡指着陈磊，不带感情地说，“就是他。”
低声的议论在房间里蔓延开来，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大。陈磊睁大眼睛，嘴唇微张，他震惊的表情说明，他刚才八成是忘了那天在超市的事情，以致于想不到欧阳梦凡会当面指控他。
郑嘉琰的讲话让议论声平息下来。“我当时也在场。那会儿是中午11:45，我在那里买午餐时看见了他。收银员是名白人女士，年纪在40~50岁之间。也许她也记得。”
郑嘉琰并不因为在外国人面前指控同胞感到内疚，相反，他觉得畅快而解气。对陈磊，他没什么于心不忍的。
“非常感谢两位目击证人。”年轻的检察官说，“这位漂亮女士说的那种啤酒，连不喝酒的美国人都知道，就是照片里的这种。”他举起照片向大家展示，然后接着说，“这位绅士所说的买酒时间是中午11:45，而照片拍摄时间是15:02。从买好酒到航校做完飞行前准备，大约需要一个小时。再从这里飞到PALM SPRINGS，航程大约两小时。时间上完全吻合。”
已经很清楚了。段振刚恼怒地站起身，走了出去。
陈磊的心理防线被击溃了。他的脸因为害怕而扭曲，眼睛里充满了血。他向TRUMP投去求助的眼神，仿佛溺水的人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但TRUMP恶狠狠地回瞪着他，然后转开了头。
陈磊用英文向检察官承认了酒驾的事，尽管磕磕绊绊，但总算说清楚了。他害怕坐牢。
那名年长的检察官最后宣布：“陈先生，飞行员是个神圣的职业。你的行为触犯了美国联邦航空条例中“飞行前八小时不得饮用任何含酒精饮料”的规定。鉴于此，你的飞行执照将被吊销。我们保留进一步指控你危害公共安全的权利。”
陈磊瘫坐在椅子里，目光呆滞，直到所有人离开。郑嘉琰和欧阳梦凡最后从他旁边走过，他抬起眼睛，凶神恶煞地看着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