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中的街市上,该是灯红酒绿,热闹非凡,人潮拥挤的才是。
但刚踏入街道,只看见一片凌乱狼藉。果然,还是太晚了,大家都收摊了。
“小姑娘,天晚了,快回家去吧,这么晚上街不安全”。
卖灯的老伯一边说着一边拉下门帘,快速收拾着摊位上凌乱的摆件。
“谢谢。这个,怎么卖?”
墨言拿起一个荷花状的提灯,不经意之间眼波已扫过大半个街市。
“算了,不用找了”。
迅速扔下一大块银子,快步向前头模糊的身影走去。
岸边的男子似是等候多时,听见脚步声缓缓回过身来。
微风轻轻起,离岸的河灯摇摆,烛火摇曳,点亮了这一片天地。
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心一瞬间高高提起,带着隐秘的欢喜。
待得看清楚来人后,又狠狠的坠落。
“顾,嗯?怎么是你?”
“墨小姐”。
故作矜持的叶欢点头示意,内心带着隐秘的欢喜。
她来了她来了哎,她跟我说话哎。
一别多少天了,每次转悠转到墨府门口,却总不敢去找她,怕见了面不知说些什么,徒自惹她生气。
这次难得相见,岂可错过。
一直站着不动腿脚有些僵硬,嘶,脚麻了。
迅速摆正身形,暗地里跺了跺脚。
“咦,墨小姐是来找忱王殿下的吗?”
“你怎么”,怎么知道的?墨言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哦,是这样的。之前在宫里与他寒暄过几句,得知他与墨小姐似乎是旧识,加上刚刚的脱口而出的称呼,故此猜测。
墨小姐没有用尊称,想来是熟识”。
叶欢微微一笑,丝毫没有表现出得知心上人与他人相约的烦闷与焦急。
只是衣袖里的手指,狠狠的揪在一起,松开,又迅速缠在一起。
“你在这有见到过他吗?”
“忱王殿下吗,在这儿?怎么可能。他可是我朝的大功臣,一早便被皇上请进宫宴了。
小爷,咳,我,我是偷偷溜出来的”。
叶欢挠了挠鼻子,险些破功,赶忙绷住脸,继续试图用低沉的嗓音营造出沉稳深邃的男人形象。
加油,你可以的叶欢,要深沉,要展示出你成熟男性的魅力。
文棋揣着自家公子悄悄从后方递来的封口费,下意识的张了张口,又乖乖的闭上了嘴,只眼里满是疑惑。
咦,不对啊,明明忱王殿下也来了啊。
难道是他记错了?没啊,话说,忱王殿下不是跟少爷一块出宫来的这儿吗?
就在半盏茶之前,少爷还劝忱王殿下去东门等墨小姐呢。
说是东门离宫门近,墨小姐很有可能去宫门口等着迎接。
而他可以替殿下看着西门。怎么如今见到墨小姐,却不说忱王殿下等她的事了呢。
可怜大雪天,天寒地冻的,忱王殿下还在东门等着呢,别再冻坏了。
“没有来啊,那算了”。
墨言握紧冰凉的手指,攥成拳头紧紧的捏在一起,试图汲取一丝温度。
努力压下心头乍起的欢欣和失落。呵,算了,就不该奢望的。
他那种人,永远以大事为重,那些微小的以为的承诺,如同过眼云烟。
飘过,就散了。
嗯,算了,那就这样吧。
“只是,今日是中秋佳节,正是家人团聚共乐天伦之时,叶公子怎么不回府欢度良宵,反而在此?”
“本公子,回,回不去呢,回去也要挨老头子的打。
哎不对,是尊重,尊重啊,才不是打不过他”。
叶欢义正言辞的为自己正名。小爷我好歹也是青春正茂,身强体壮,怎么会打不过他一个糟老头子。
“更何况,今日,是我外祖父的祭日。他,对我最好了”。
声音越压越低,空洞低沉的声音传在宁静的夜晚中,隐约间有着不明所以的悲伤。
“往年这个时候,大家都是隔一日再祭奠的。
因为外祖父临死前这样吩咐,不想因他而毁了大家过节的好心情”。
居然会有人,在生命快要消散前,去为了自己作为将死之人的晦气而道歉?
这等心胸,视生死与无物,真不愧是镇南王府的老王爷。
真不知老爷子是太过细心,还是活的太过肆意?
这样的人,还真想结识一下啊。
“抱歉。若是有机会,真想结识一下”。
墨言低头捏着提灯,精细的花纹映在她的脸上,衬托出别样的美感。
“无碍,外祖父最是不拘小节了。你有心,他就很高兴了。
若是他在,一定会喜欢你的”。
叶欢抬起悲伤的眼眸,扯出一丝笑意,淡淡的嗓音听起来让人无从反驳。
“是吗?”
居然还有人会喜欢她?不都是说她冷淡,说她没意思吗?
小姑娘疑惑地皱眉,上扬的尾音里带着若有若无的几分娇俏,融在夜色里,冲淡了心头浓重的悲伤。
“当然了”。叶欢肯定的点了点头。
老爷子最宠小爷我了,所以小爷喜欢的,他肯定也会喜欢的。
“天冷难免烦闷。走吧,带你去喝酒,暖暖身子”。
“好啊”。
也许是月光太冷清,也许是那晚他那孤独的眼神格外动人,也许是因为心中郁结难平,墨言第一次放任自己在外喝醉了。
不同于平常赴宴时半清醒的醉酒,而是彻彻底底,完完全全的醉了。
醉到眼前重影,模模糊糊,无法正常起身站立,站的东倒西歪的被叶欢一把扶住。
醉到在店里听着身边哼的跑调小曲,随着节奏敲着筷子,眼角肆意流淌的泪水,吓坏了一旁收拾的店家。
可能是酒的作用,少了自制力的墨言,感觉心上的阀门像是被人打开了一道,然后不知为何,眼泪竟止也止不住。
看着沉默不语的她,哭的满脸是泪,却还要注意形象。
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控制着自己不肯哭出声音的样子,叶欢觉得有点出乎意料的烦躁。
不知为什么,就是烦,烦的很。
扯了扯衣领,只觉得,闷的无法呼吸。
想离开,可脚却是半步也挪不动。没办法,心就是跟着她那若有若无的抽涕,一抽一抽的疼。
忘记了沉稳的人设的叶潇洒,一把搂过默默流泪的女子。
“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嗯,哭吧,没关系的,大声哭,不丑的”。
小姑娘抿着嘴不说话,半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叶欢感受到肩膀上的湿润,手一抖,酒洒了。
不知如何安慰的叶欢伸出手试探了几下,叹了口气,轻轻拍着她的背,小声哄着。
“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明明咧开了嘴哭的还挺丑的,但叶欢就是觉得,此刻的她比之前见到的她更真实,更动人。
低头怀里小小的人,轻轻用指腹抹去她哭的红扑扑的脸上,晶莹剔透的泪珠。
年纪尚小,怎么就活的这么累呢。
“小,小姐”。
终于甩开某个像狗皮膏药一样纠缠的木槿,呆呆的看着突然嚎啕大哭的自家小姐,一时间愣住了。
这,这,这,“不对,这不是我家小姐,我家小姐是不会这样的。小姐,小姐”。
“看,我家公子正在安慰你家小姐呢。
哎呀,你就放心吧,我家公子一表人才,还能做什么不法之事不成?”
文棋说着,伸出胳膊,极力阻拦着想要上前的木槿。
“这怎么能行呢,男女授受不亲,有伤风化”。
木槿试图上前,被一旁的文棋努力拉开。
“放心吧,这家店已经被少爷包下来了,不会有人敢说出去的”。
说着冲着自家少爷眨了眨眼,厉害呀少爷,干得漂亮!
墨言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些什么,为什么哭。
可能是再次被失约的气,可能是一如既往的清冷佳节的刺激,也可能,只是身边人异常温柔的劝慰,和温暖的怀抱。
脑子里有个声音提醒自己,收起你的眼泪,你的难过,因为那些不值一提。
可就是觉得委屈,特别委屈。
为何,想留的人总是留不住呢?
父亲远在关外,母亲云游四方又不知去向。
每年只有唯一生辰送来贺寿的信,年年一样的话语,证明着她可笑的失去的年华。
中秋佳节呵,只是又一个她体会不到的,阖家欢喜的日子罢了。
“就连他,也不肯留下,只不过是想找个烂俗的借口罢了。
他以为拿什么年少情意为由,我就会难过自责?呸!”
小姑娘抽涕了几下后,渐渐减弱了音调。
总是狠不下心,才总是会失望。就承认了吧,墨言,你就是还对他抱有期待。
结果呢,结果呢,他还不是没有来。
叶欢低头看着怀里气鼓鼓的姑娘,抛去冷漠的外壳,竟然如此直率可爱。
这估计会是她清醒之际,绝对不会说出的直白做作话语。
“好,再也不要相信任何人了,以后,相信我就好了”。
他心里的低劣的一面慢慢展现,阴影慢慢不受控制,逐渐将良善吞噬。
开玩笑,这正是拉进距离的好时机。此时不主动,更待何时?
他低下头,轻轻拍着她清瘦的肩膀,用温柔低沉的嗓音循循善诱的劝导着。
他唾弃自己的行为,却仍旧在心底,有一丝窃喜。
不管那个人是谁,和她有过什么,在她失望灰心之时,先将他从她的心里彻底赶出去,总是对的。
的确,像那种心机深重,满嘴谎言,只会让她哭的垃圾,根本不配她的惦念。
摇摇晃晃,越走越晕。
“你?你不也是人”。
“本公子怎么能是一般人,本公子可是你的未婚夫!”
“谁,谁说的?”
墨言扔下空酒壶,猛地一抬头,头更晕了,只得将脑袋压在他肩膀上,无意中,凌乱的发丝蹭上他的脸颊。
摩擦之中,痒痒的,一点一点的柔软发丝,若有若无的勾住他的心弦。
“我们今天是不是一起喝酒遥祝,祭拜了外祖父?”
“是啊”。上了酒劲的小姑娘红着脸,乖乖的点了点头。
“前几日你还给王府回了厚礼”。
“嗯”,乖宝宝再次点头,打了个酒嗝,自觉有些不雅。
背过身擦擦嘴,又不知为什么觉得有些好笑,捂着嘴偷偷笑起来。
叶欢无奈的掰过笑弯了腰的小姑娘的身子,“乖,坐好”。
难得见不苟言笑的她这个样子,弯着狡黠的眼睛,笑的像只偷腥的小猫。
“那不就是了,你得了我外祖父认可,我父母又收了你的礼,你是不就与本公子有关系了”。
“嗯?”
一歪头,是,是这样的吗?好像是,又感觉有些不对。
“互相交换礼物,又得到对方长辈承认,这是不是代表,你我可以定亲了。
所以说,你是本公子的心上人,本公子就是你的未婚夫”。
“是,是吗?”
小姑娘扬起红扑扑的小脸,只觉得脸热的难受。
酒气上涌,一脸的茫然。听起来不错,但总觉得哪里有点怪怪的。
“当然!”
叶欢讲道理讲的义正言辞,手却不自觉捏紧了衣摆。
他这样以理,咳咳,以理服人,应该,应该不算骗人吧。
“嗯,嗯,你说得对,有道理”。
乖乖点头的小姑娘,只觉得头脑点着点着愈发昏沉,慢慢低下头蹭进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闭上了双眼。
叶欢一愣,僵直了身体。只觉得她蹭过头的地方逐渐有些发热,动也不敢动,慢慢放缓了呼吸,生怕吵到她。
扭过头,冲着一旁看戏的文棋疯狂眨眼。
她,她她靠在小爷胳膊上哎。要,要怎么办?
文棋坏笑的撅着嘴扬了扬下巴,去呀,亲上去呀少爷!
胆子要大,追人要狠!
身后被他双手反剪的木槿气得恶狠狠的一脚踩下去,痛的他险些叫出声来。
该!
木槿使劲白了他一眼,出的是什么馊主意。
叶欢鼓起勇气低下头,看着她红红的小脸,心砰砰直跳,只觉得怎么看也看不够。
怎么能,这么好看呢?
脸一点一点凑过去,感受着越来越近的呼吸。
“给,给心上人”。
小姑娘一把扯下腰间晃来晃去看着眼晕的荷包,塞了过去。
“哦哦哦”,某人慌忙直起身子,正襟危坐。
她头涨的厉害,索性也不再注意形象,半捂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随意拍了拍靠在身边的人,口齿不清的说着晚安。
“困。睡,睡吧,未昏呼”。
“嗯”,叶欢看着怀里熟睡的姑娘,一手虚抱。点头示意文棋,去叫马车。
另一只手的手指轻柔的穿过她长长的发,温柔的神色里再无刚刚旖旎的迷茫。
不枉他苦思冥想与老头子斗智斗勇。这些天日思夜想的人啊,终于可以揽入怀中了。
抬头看着漫天星斗,举起一杯酒遥祝。
外祖父,孙儿终于,终于要拐到孙媳妇了。